《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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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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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主任说:“我跟秦四海说不到一起。”

    肖处长说:“他跟我没说的,再说都是当兵出身,他还不给咱个面子?不要跟
他客气,他当年在部队的时候,混得不比咱们好,有啥牛的?”

    秦四海是福安大厦的总经理。肖处长出面宴请了秦四海,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
间,树五斤就坐在福安大厦办公室上班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肖处长宴请秦四海花了一千七百元,树五斤把这笔钱还给肖处长时,他竟愤怒
地把钱扔在树五斤面前,说:“你怎么这个样子?以后不跟我打交道了?”

    树五斤一副窘态,肖处长缓了语气说:“咱都是从部队出来的,在京城扎根无
亲无故,战友就是亲戚,逢年过节多走动走动。”

    树五斤点着头,滚热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15

    李长水走进了树五斤家里,树五斤也礼尚往来地去了李长水家坐了坐,两家的
关系逐渐步入正常化。后来俩人又经常在战友的聚会上碰杯,每次李长水都喝得东
倒西歪,需要树五斤搀扶回家,两家的关系从正常化又发展了一步。苏丽也不嫌李
长水的老婆孙亚又胖又丑了,两家节假日经常合在一个饭桌上吃饭,有时两个女人
聊天到半夜,就睡在一个床上,把两个男人赶在一处凑合一夜。

    树五斤上下班都骑自行车。福安大厦门前有个打扫卫生的老头,因为姓于,大
家叫他老于头,整天穿一身洁白的工作服,除了打扫卫生,还负责门前车辆的停放。
树五斤刚上班那天,就被老于头叫住了,他指着树五斤随便扔放的自行车,大声喝
道,“你是新来的吧?听着,以后自行车要摆放整齐!”

    树五斤笑了笑:“你这老同志,还这么认真,差不多不就行了。”

    “那要差多少?”老于头瞪了他两眼:“看你像部队下来的,办事能这样马虎?”

    树五斤对老于头的话并没当回事儿,低头朝大厦里走,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壮喝:
“喂,你先别忙着上班,听我的口令:立正!”

    这是一种味道纯正、训练有素的声音,虽然突兀,短促,却高亢有力,仿佛一
枚钉子突然被钉入骨髓。听见这声音树五斤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又不由自主地被那
枚钉子钉在了大地上,然后再不由自主地以标准的军姿,向后旋转一百八十度。看
见喊口令的是看自行车的老于头,想到自己穿着便服刚完成的那一套动作,树五斤
不由自嘲地笑了,忙对老于头说:“大爷,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把自行车摆好。”

    走进办公室,树五斤的脑海里总回荡着老于头的那声口令,他觉得这声口令肯
定在军营里浸染过,就向同事打听老于头的背景,同事说:“这个老于头,做事认
真着呢,可别惹他,你知道他是谁?是咱秦总的老首长,转业时是个老团长!”

    后来树五斤从门口走过时,见了老于头便恭敬地叫他老首长,老于头摆摆手,
说:“就叫我老战友,或老于头吧!”

    秦总倒很有派头,脸上常常挂着微笑,每次见了树五斤都主动打招呼,不过话
语从来没有深入,相互间的关系一直停留在领导和被领导层面上。树五斤虽然在办
公室,但也不是常见秦总,秦总有自己的秘书,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大学生,他个
人的事情大多由她去处理。肖处长和秦总他们一伙转业干部聚会时,常常开玩笑说:
“怎么不把你的女秘书带来?”

    秦总认真地说:“工作之外的时间不用秘书。”

    众人就哄笑。只有这种聚会的场合,树五斤才能看到秦总身上还保留军人的味
道。

    战友的聚会没有固定时间,谁有了事招呼一声,大家便坐在一起。这天王主任
给树五斤打电话,说我有个朋友是个大老板,创业的路曲折艰难,现在想请人帮忙
写部自传,一千字给二百元的稿费,我马上想到了你,你写15万字就能挣3万呀。王
主任说:“今晚有个晚会老板将参加,你来吧,我把你介绍给他。”

    树五斤去后才知道是老板的儿子过两岁生日,出钱组织了一个晚会,请来的演
员中,有几个还有点名气。

    当晚在饭店的大厅搭台演出,王主任和一个学院的女学生主持节目,年龄搭配
有点像赵忠祥跟倪萍。

    老板一家三口坐在前排。老板姓吴,不超过三十岁,文质彬彬的,不知做什么
生意发了财。晚会开始前,先给来宾分送生日蛋糕,据说那个大蛋糕是用两千元订
做的。王主任十分小心地用一把大餐刀分切蛋糕,然后送到各位客人手里,分毕,
王主任和女主持人指挥众人一起唱《祝你生日快乐》。接着,王主任把老板的儿子
举起来,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树五斤坐在一边,心里很不是滋味。王主任虽然转业了,但留在他心目中的首
长形象没有变,怎么能为几百元的出场费丢了自己的身份,如此卖力地宠爱一个只
有两岁的小孩子?接下来,想到王主任让他帮吴老板写自传的事情,感到这更是低
三下四,给人抬轿子当吹鼓手。

    心里一阵酸楚和羞愧,树五斤欲起身离去,又觉得应该限王主任先打个招呼,
于是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下面的节目有相声、小品、杂技、京剧选段……规模和
质量不亚于正规演出,但在他眼里,却一个个味同嚼蜡。

    一个半小时后,晚会结束,王主任忙把树五斤拉到吴老板路前,介绍说:“吴
老板,这就是我找来给你写书的,原是我手下的新闻干事,文笔很好。”

    吴老板点点头,然后用整整半分钟从头到脚审视树五斤。那是一个成功者的目
光,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吴老板最后对王主任说:“好吧,让他具体找我的秘书
联系,秘书那里有详细的资料。”

    树五斤犹豫着说:“我最近正写一部长篇小说,没有时间……”

    “觉得稿费少?”吴老板颇有些意外,“你真行的话,可以大着胆子开个价。”

    树五斤说:“不是钱多少的问题,是我没时间。”

    吴老板看了看王主任,说你们再商量一下吧。吴老板走后,王主任瞪着眼喝道:
“树五斤,这么好的差事,你怎么不干?”

    树五斤突然问王主任:“你忘了你在部队给我们讲的大道理了?”

    王主任的脸色严肃起来:“我过去讲的大道理还是没有讲错,当兵就是为了奉
献,但现在环境不同了,允许我们靠正当手段挣点钱。”

    “这个钱我不愿挣。”

    “好吧,就算是帮我的忙,我和他有点生意来往。”

    “我真的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

    王主任你不认识树五斤一样,仔细看了看他的面孔,说:“好吧,树五斤你真
行,我用不起你了。”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树五斤愣愣地在大厅站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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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处长给树五斤打电话,说树五斤你怎么这个样子呢,没有王主任帮忙,哪有
你的今天?王主任需要你帮忙了,你却摆起架子来了。树五斤解释了半天,但肖处
长还是很生气地把电话扣上了。

    从此在战友的聚会中再没有树五斤的位置,他被排除在圈子之外。李长水却跟
王主任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每次聚会喝得微醉回了家,首先去树五斤屋子里,向
他透露聚会的情况。这时苏丽总是慌忙给李长水泡浓茶,递上湿毛巾让他擦脸。李
长水心安理得让苏丽伺候自己。

    苏丽对树五斤的行为更是不满,时不时劝他一句:“你也该改改你的怪脾气了,
太孤僻了吃不开,世俗一些没什么不好的。”

    树五斤烦躁地说:“我的事情不用你瞎掺和!”

    苏丽就只叹气不吱声,闷得慌时,便去李长水屋子,跟李长水和他的老婆孙亚
唠叨唠叨,说你看树五斤怎么就不听劝,外表绵里吧唧的,骨子里掘着呢,一辈子
也改不了这个臭脾气。李长水似乎很理解树五斤,对苏丽说:“你别跟他吵,一个
人一个性格,我要是他这样说不定也能当作家了。”

    苏丽瘪瘪嘴:“作家算什么?你没听说现在扔块石头能砸倒作家一大片?写了
两篇文章就不知姓啥了。”

    李长水笑道:“作家的老婆就是不一样,说出的话也很文学呀。”

    树五斤和王主任的事,传到他的单位,办公室里的人都埋怨他,说这不是你挣
不挣钱的事,你这样做断了自己的财路不说,还让王主任下不了台。得罪了王主任
就等于得罪了咱们秦总,一连串的关系都弄僵了。不过秦总见了树五斤仍像过去那
样打招呼,但目光里却掺和了许多杂质。只有看门的老于头听了,很支持树五斤,
说这种钱不挣也好,没看出他还兵气十足呢。

    忽然有一天,老于头在下班的路上拦住了树五斤,对他说:“今晚战友有个聚
会,你也去。”

    树五斤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问还有谁参加,老于头说:“管他有谁呢,去了就
知道了。”

    回家跟老婆打了个招呼,树五斤就去了老于头指定的饭店,推开一个小包间的
门,发现餐桌前面只坐了老于头一人,正愣神时,老于头站起来招手:“坐、坐。”

    树五斤试探地问:“怎么都还没来?”

    老于头说:“谁没来?就咱俩,我转业快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和战友一起聚会
呢。”

    树五斤恍然道:“你是专门请我一个人的?”

    老于头说:“不叫请,是聚会。”

    树五斤感动了,慌乱中叫了一声“老于头”,觉得不对又改口叫老首长。老于
头直摇头:‘不是给你说过了吗?叫老战友,或老于头,随你便。”

    两个人就端杯,喝酒,说军营。

    老于头拍着树五斤的肩膀说:“好、好小伙子,有个性,像个兵样,听说你正
在写咱转业干部?我看你能写好。”

    人老了,顶不住几杯酒力,老于头有些微醉。他开始说他当兵时的辉煌,说他
的口令能传出几里地,在训练场上吼一嗓子,士兵们都精神百倍。说着,他站起来,
挺着大肚子,响亮地喊了声:“立正!”树五斤立即站起来,给他充当操练对
象。老干头对树五斤的动作很不满意,说:“你这个兵,走没走相,站没站相、听
我口令,挺胸,抬头,齐步走!”

    在狭窄的包间里,树五斤被老于头的口令弄得出了一身汗。老于头最后很认真
地问:“怎么样?我还像个兵吧?”

    树五斤忙说像,还很像呢。

    老于头有些激动:“军装不穿齐步不走,可是兵魂不能丢。”

    后来树五斤在写作中常常想起老于头这句话,想起这句话他就搁下笔,激动地
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他还常常想起肖处长说的“逢年过节多走动走动”。常常想起
李茜说的“你是我永远的期待”。每当这时候,他总是哗啦一声,把窗户打开。窗
户的对面是机关大院,官兵们的歌声和口号声马上随风飘来。他于是静静地站着,
久久地站着,任凭来自军营的声音把自己的灵魂带回那些朝气蓬勃的岁月。

    春风从窗口吹进来,寒冬从窗口走进来。有几次,苏丽想让树五斤把窗关上,
但看到他脸上严肃的神色、只好默然叹息。一天夜里,正在写作的树五斤,听到苏
丽喃喃说:“五斤,五斤,关上窗吧”树五斤看了看窗是关着的,再去细听,却是
苏丽在说梦话。

    “五斤,五斤,关上窗吧。”

                                   17

    树五斤转业两年后的一个秋天,一场车祸让他住进了医院,他的一条腿被撞断,
医生说恐怕要残废了。树五斤倒很庆幸,说没死就是命大。他知道人的生命是很脆
弱的,还不如一根草,阳间和阴间的转换在瞬间完成,而且这种转换,时时刻刻都
在进行。

    他的长篇小说已经完成了初稿,车祸之后就产生了紧迫感,想尽快修改出来,
于是让苏丽把小说手稿拿到了病房。他的腿一时不能下地,白天苏丽在医院照料他,
晚上由李长水守着。

    树五斤住院的消息传出后,秦总和肖处长都到医院看望他,王主任也来了。树
五斤略有内疚地叫了一声王主任,身子动了动,王主任忙按住他,很生气地说:
“出了这种事,你都不告诉我,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主任嘛。”

    这时,王主任看到了堆在床上的小说手稿,说这就是你写的什么狗屁小说?树
五斤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王主任随意翻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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