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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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配-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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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侯老儿走着说道:“自从不做生意,无依无靠,家中每日少米无柴,如何度日。况且妻儿又病倒在牀,怎么了得。”不觉来到自己门首,叫声女儿开门。秋联闻听,说:“俺父亲来了。”侯妈道:“我儿须问详细,然后开门。”秋联道:“晓得。”走到门口,识得声音说:“果然爹爹回来了。”遂开门一同进了内室。侯妈问道:“弄的些柴米来否?”侯上官道:“今晚没有,明日就用不了了。”侯妈道:“今晚没有,难道明日有人白送与你么?”侯上官道:“我把秋,”刚说得半句,看见秋联在旁,不往下说,对秋联道:“我儿,与你母亲煮碗汤来充饥。”秋联会意,知他有碍口之言,答应去厨下煮汤,却暗暗躲在窗前,听他说些什么言语。侯上官见女儿出去,对老婆道:“我已把秋联卖与娼门了。”侯妈闻听说:“怎么,把女儿卖与娼门了?你如何这样忍心害理!”侯上官道:“不过多图几两银子,你不要高声,看秋联听见。”秋联听毕,进得房来,说:“恩父恩母,我虽是你螟蛉女儿,服侍你二人如同亲生,你怎忍将我卖与娼门呢?”侯上官忙道:“我儿错听了,张公子要娶一妾,把你卖给张门了,怎么听是娼门。明日就要过门,你去收拾衣鞋,到他家享荣华去罢,强如在此忍饥受饿。”秋联暗自沉吟道:听他巧言花语,不怀好意,我的亲生母哪里去了,落得女儿无依无靠,有什么好下梢?不觉啼哭起来。侯上官劝道:“因你年纪大了,理应择婿,明日是你佳期,不必伤悲。”侯妈在牀上长吁短叹道:“不料今日做出这翻天覆地的事情来了。早知有今日之事,当初我决不留她。”这些话早被石敬坡尽都听去,暗暗喜道:“听他言语始末,竟是姜秋莲无疑了。她既在此,便好救李相公性命。我如今也不偷他,再看姜秋莲行径如何。”只见张秋联走出房来,到自己卧室,满眼流泪道:“我到此地位,恨天怨地,都是枉然。千思百虑,不如自尽,倒是了手。”又想了想说:“且住,与其轻生寻死,不如收拾包裹,连夜逃走。倘遇女庵,削发为尼,到强似在尘凡之中,招惹风波,趁着今夜去罢。”石敬坡听了多时,想道:姜秋莲若再逃走得无影无踪,李相公这场冤枉,无日得伸了。不免我先到庄外,等她来时,扯她到南阳,以明李相公之冤,有何不可。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且说张秋联将包袱收拾停当,紧了紧包头,系了系罗裙,趁着爹妈睡熟,绕过草堂,开了大门,轻移莲步,慢慢离了家中。说:“幸喜走出是非之地,又兼今夜月朗星稀,正好行路。”走犹未远,只见石敬坡迎面“呔!”了一声,说:“那女子休走,你是姜秋莲否?”张秋联吓得口不能言,想要回避。石敬坡道:“你只顾逃了,把李相公害得好苦。我和你到南阳辨明他的冤枉,你再走也不迟。”张秋联哪里肯去,石敬坡有近前之意,秋联无奈说:“休得无礼,我随你去。”石敬坡道:“快走,不可迟延。”这张秋联腹内说道:听他言语,令人不解。叫我随他,决非好意。看起来不如在家自尽了,倒得清白,如今悔之晚矣。正思念间,适遇路旁一井,遂将身往下一跳,唯听扑通一声,把石敬坡吓了一惊,回头不见秋联,方知是她跳在井中了。黑夜之间,一个人怎能捞他?痴呆了半晌,想道:我到南阳报官,领差役来捞她,有尸为凭,救李相公便不难了。想罢,竟向城中去了。
  却说侯上官次早起得身来,见门户都开,就知秋联有八分逃走。各处寻找,果无踪影。慌忙对婆子道:“不好了,女儿逃走了。”只听婆子在房内,安安闲闲答应道:“走得好,免得我生气。”侯上官闭口无言,甚觉没趣。又舍不了这股财帛,急急出门,寻找女儿去了。
  再表石敬坡跑了一夜,黎明到了府衙,进了大堂,慌慌张张捡起木槌,向鼓打了几下,口中却说:“有大冤枉。”众役上前扯住,说:“你是什么人,多大冤枉,擅敢击鼓。”石敬坡嚷道:“冤枉大着哩,烦你上禀。”役人走进内宅门说:“启爷,有人击鼓。”太爷吩咐伺候升堂。不多一时,知府坐在暖阁,众役排班,呼唱冲堂已毕。知府说:“把鸣冤人带上来。”石敬坡台下跪倒,说:“太老爷冤枉呀!”知府问道:“你有何冤枉,须从实说来。”石敬坡道:“太老爷,小人所禀是杀人的冤枉。因太爷把人问屈了,小人代他伸明。”知府说:“打嘴。本府问屈什么人,用你替他伸冤?”众役上来打了五个嘴巴。石敬坡道:“太爷就打死小人,到底是把人问屈了。”知府怒道:“本府问屈的是谁?你是他什么人,代他伸冤。”石敬坡道:“太爷问屈的是李花,小的却不是他什么人,实是个贼。”知府道:“看来俱是疯话,再打嘴。”石敬坡道:“休打,小人不说了,任他含冤而死罢。”知府微笑道:“我且问你,叫什名字?”回道:“小人石敬坡。”知府说:“你口口说李花有冤,我且不打你,你就把他的冤枉说来。”石敬坡道:“李花是一柔弱书生,安能杀人。况且平日行径端方。拐藏秋莲,也是必无之事。”知府道:“他既招承,你何得代他强辩。”石敬坡道:“经此大刑,安得不屈打成招?”知府大怒道:“那李花私幼女以赠金,在柳道而杀人,他已招认,况有包袱为凭,你说他冤枉,果有什么确据呢?”石敬坡道:“姜秋莲现在侯家庄,与人作女,怎说李花拐带。”知府道:“姜秋莲既在,快带来审问。”石敬坡道:“如今又逃走了。因她继父要卖她入娼,至夜竟自私奔。奈她不知路径,到半途掉在井里了。这是小人要往她家作贼,亲眼见的,才来禀知太爷。”知府道:“她既落井,也罢,快唤贾氏来。”役人忙把贾氏唤到,跪在堂下。知府道:“你女儿已有下落了。”贾氏道:“现在何处?”知府道:“在侯家庄投井死了。可同我人役去打捞尸首,回来报我。”吩咐已毕,遂退堂进内去了。衙役出来,叫地方给他备了一头驴儿,自己骑着,带领贾氏与石敬坡,叫他紧紧相随,往侯家庄而去。走了多时,贾氏忽然开口道:“众位去罢,我不去了。”役人问道:“你怎不去?”贾氏说:“这些路径,我女儿如何到得那里?一定是石敬坡听错了。”石敬坡道:“断然不错,我若听的不真切,安敢轻易报官,自取其祸。”役人道:“你二人也不必争论了,既奉官差,谁敢不去。就明知不是你的女儿,也得走这一遭。这正是官身不自由了,速速走罢。”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何巡按听诉私访 徐黑虎认车被擒


  话说姜韵自从那日出来,贩籴粮米,来来往往,得些利息,不肯轻易回家。只等获利甚丰时候,才到家中看看去。这日买了几石米,雇的车夫姓徐,名叫黑虎,生得膂力过人,惯能推车,所以做了常常主户。一日从店中五更起身,黑虎推车,姜韵在后随行。离店走了六七里路,见星斗未落,月光尚明,天气还早,就停住小车,在路旁歇息歇息。二人取出些干粮,才待坐下去吃,忽听有人叫声:“好苦呀!”徐黑虎往四下一看,并无人影,吓得猛然跳起道:“不好,有鬼了。”姜韵仔细听了听,说:“不是鬼,路那边像是一井,莫不是井中有人,待我去问他一声。”遂走到井边问道:“井内莫非有人么?”张秋联听的有人问她,遂说:“快着救我。”姜韵说:“听她声音,原来是个女子,却如何救她法。”徐黑虎说:“车子上有绳,解来缚住我的腰,卸下去捞她罢。”姜韵道:“你少年人的力大,在上边好提拔,待我下去罢。”遂将绳系在腰中,叫黑虎慢慢卸下井去,摸着秋联,说:“幸喜水不深,只泡得半截身。”忙将自己腰中绳解下,把秋联捆个结实。说:“伙计,先把这女子拔上去,然后拔我。”黑虎听见,遂用力拔将上来,放在井边,替她解绳。趁着月色,向秋联细细一看,见她真有如花似玉之貌,暗自惊讶道:是仙是人,不料世间有这样女子。此日之遇,正是天赐姻缘,不可错过。正在踌躇之际,听得井内喊道:“快拔我上去。”黑虎沉吟道:你若上来,必起争端。不如把他处死到井中,却是上策。看了看井旁有一木柱,上前搬倒,两手举起,叫声:“老伙计站在中间,绳子下去了。”里边应了一声,桩脚早到头上,可怜姜韵性命,就丧在井中。秋联一见,说:“呀,不好,又遇歹人了!”黑虎道:“休嚷,我非歹人,那井中才是个歹人哩。我怕他上来难为于你,所以把他处死。待我把米袋也丢下井去,你上车来。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去罢。”这张秋联从井中出来,浑身衣服尽湿,水淋淋的,已觉心内抖擞,又见黑虎这般光景,惊得魂飞天外,暗自思量道:奴家刚离虎口,又遇豺狼,此时要再寻无常,他岂肯容。天呀!莫不是我的性命,该丧于此处。事到如今,任他言甘心险,我自宁死不辱罢了。只见黑虎把车子收拾停当,催她上车。正在无奈,忽听一片声锣响,迎面而来。黑虎惊讶道:“不知什么官府经过。”遂嘱咐秋联道:“你且在车边站立,断勿多言。倘若问你,只说是过路的,推办人出大恭去了。再说别话,官府是要打嘴的。”说完抽身向前面躲避去了。秋联见天已大明,官府又到,说:“我可有救星了,谢天谢地。”
  却说这官府不是别位,是新巡按何大人,往南阳府去,从此经过。那职事鲜明,从役齐整,自不必说。单表秋联,等他职事过完,望见大轿,跪下路旁,叫声:“老爷救命呀!”何大人吩咐住轿。问道:“你是谁家女子,在此喊冤?”秋联禀道:“民女张秋联,父母早亡,依靠姑娘度日,姑爹不仁,欲卖民女入娼,无奈黑夜逃出庄来,遇强人逼我投井,今早又遇二人捞出,井上人却把井中人害死,立逼民女上车,幸遇青天过此,望老爷救命。”何巡按道:“我已明白,如今欲送你回去,又恐你姑爹卖你,却怎么处?人役呢?看看前面那林子里,是什么所在?”役人去了不多时,回来禀道:“是一所青莲庵,庵中住持,俱是女僧。”何巡按吩咐把庵中老尼唤来,役人二番回去,把老尼唤到,跪在面前。何巡按道:“你是庵中住持么?”答道:“正是。”巡按道:“本院路途收得一鸣冤女子,寄在庵中。本院到南阳府,差人送香金于你,你好好看顾她。”老尼叩头而起,领着秋联去了,不提。
  且说何巡按问役中:“有会推车的么?”叫他权扮车夫,自己也换了衣帽,扮成客人,吩咐人役道:“本院前去私访。你们执事,仍走大路,也不可远离,以便呼唤就到。”众役齐应一声,各自前往。何巡按随着车子,却向旁路而走,说:“我自出京来,行至河南路上,观风问俗,狡猾非常,我立意励精图治,三月之内,把一切贼盗,俱化为善良,才合吾意。”正自思量,忽见前面石桥底下,走出一个人来,向巡按拱拱手,问道:“才过去的是什么老爷?”巡按答道:“是新按院何老爷,已经从大路过去了。”又问道:“有一女子喊冤,却怎么发落了?”巡按道:“却不晓得。”那人又问道:“你坐的车子,是买的还是雇的?”巡按道:“却是路上拾的。”那人道:“这车子是我的。”巡按道:“何所见是你的?”那人道:“我有暗记,车底下有我名字『徐黑虎』三字。你可看看,若无此三字,就算我赖你了。”巡按道:“虽然有字,难以凭信。后边有人来了,待他到时,叫他平论一番,我便给你。”却说来人,正是众役中扮作行人瞧望巡按的。远远见车子被人拦住,有争论之意,慌忙齐到跟前,虚作劝解。见巡按把嘴一扭,即会意思。掏出绳锁,一齐动手把徐黑虎拴住。黑虎嚷道:“怎么他坐我的车子,不肯还我,你们反倒拴我,太不公平。”众役喝道:“瞎眼的奴才,休得嚷了。这是按院大老爷私行,特访拿你,你还撒野么?”黑虎听见,吓得开口结舌,半晌说不上话来,只是磕头。巡按问道:“此车果是你的么?”黑虎道:“不是小人的。小人因从前见过此车,上有『徐黑虎』三字,今日所以冒名充认。”巡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黑虎道:“小人姓白,小名叫狗。”巡按笑道:“正是黑虎立时化为白犬了。”遂吩咐众役:“将车子推到南阳入库,把徐黑虎寄监,本院随后自行到府发落。”役人领命,将黑虎捆在车上,推向南阳而去。这正是:
  黑虎霎时化白犬,粮车权且作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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