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1-水仙已乘鲤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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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1-水仙已乘鲤鱼去-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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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看错,是不会就此寻死的。但她还是被冒出水面那一刻所表现出的爆发力吓了一跳。登时她有了几分悔意,因她知道,会越来越强大,不再如前一刻这样甘愿受制于她。    
    狠命地推开曼,跳出浴缸,夺门而出。然而就在浴室门口,看到了小卓。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的表情非常痛苦,一定是看到了曼施于她的暴力。小卓专注地看着,她很狼狈,她很狂野。她是一颗力量的核。小卓感到一种奇怪的吸力,来自这颗充满爆发力的核,那种感觉,就像没有心的铁人,终于找到了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    
    然而掠过小卓的眼神,却是哀怨的——她深知他不能够理解她,亦不能够援助她。她只是一个人,她永远也是一个人。从小卓的身边狠狠地擦过,跌跌撞撞地上楼去了。


第一部分就像有一个饿死的小鬼

    第一眼看到小卓的时候,就注意到他颈上那条明晃晃的链子。但是错以为那项坠是钥匙,其实它是一枚十字架。项链是小卓的妈妈留下的,据陆逸寒说,她因难产死去,而那时小卓是一个七个月的早产儿。他孱弱,有先天性心脏病。陆逸寒很少提起他的妻子,但是想,那场两个生命如置换般的巨变,对陆逸寒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他将对妻子的爱转移给小卓,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小卓的心脏病令他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干繁重的体力活,不能伤风感冒——看似不起眼的感冒也许转眼就会变成心肌炎,甚至会有生命危险。这小小的男孩如天上精灵一般美丽可爱,却也如精灵一般,转瞬就会消逝。在见到小卓之前,小卓至少已经有过两次在死亡线上挣扎,终于被挽救过来的经历。这与陆逸寒的悉心照顾分不开。    
    刚刚来到桃李街3号的时候,曾有些轻视小卓,因他的生命是如此娇贵,总是需要别人百般呵护,如此连累辛苦自己的亲人。但是很快地,就发现,小卓是个让人根本厌恶不起来的小人儿,虽是受尽呵护,却没有一丝骄纵。他努力使自己不去麻烦别人,总是那么安静,也非常乐意去帮助别人,无论是帮陆逸寒浇花拔草还是帮助小伙伴做烦琐的手工作业,但凡能够帮上忙,他就很开心,毫不顾及自己能否负荷。直到他生了病,发出红色警报。很多年后,回忆起小卓的乐于帮助别人,就会想起她第一天来到桃李街3号,从楼上下来迎接她,很绅士地提起庞大的木箱,想要帮她拖到二楼去。他那么安静瘦弱,无声无息地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欢迎着。    
    小卓与陆逸寒之间的爱虽然深厚无比,但是也许因为母亲这个重要角色的缺失,令他们缺乏生气,彼此之间言语很少。小卓决不会跑去陆逸寒那里倾诉,他情愿对着他的十字架说话。    
    小卓虽然戴着十字架,但他信奉的却不是耶稣基督,而是他的妈妈。很难追溯小卓是怎么步步形成了自己的这种“信仰”,但可以肯定,其中一部分是陆逸寒对他讲述的妈妈的故事,还有一部分,则是来自他的幻想和梦。总之,在这个纤弱的男孩心中,他的妈妈是个具有强大法力的女战士,斩杀魔鬼,悬壶济世的女英雄。因此,他对于妈妈长期远离的解释是她在遥远的地方与魔鬼战斗,解救被魔鬼奴役和俘虏的人们。然而他和妈妈的交流不会因为距离而中断,当他对着十字架诉说的时候,他相信,妈妈是能够听到的。当他祈祷,妈妈亦会得知,并且努力帮他实现。这些都是小卓从不对人说起的秘密,在夜间,在梦里,就像挖掘出的金矿一样灼灼闪光。    
    原本认为小卓生在富家,又有这样一个几近完美的爸爸无微不至地照顾,纵使没有妈妈,生活亦没什么可烦忧。他的生活一直都是早睡早起,井然有序的,所以,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夜半时分遇到小卓,并且,他们因此而走近了彼此。    
    那个夜晚,又失眠,辗转反侧,出了很多汗。她在床上煎熬到凌晨两点,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她跳下床,一路跑下楼梯,不用开灯就顺利地摸索到冰箱,熟练地打开上层冷冻层的门,先大口吞下去几块冰来压抑燥热……    
    感到,整个暴食过程越来越顺理成章,几乎不用自己的意志发号施令,身体配合得无懈可击,哪怕与自动化的流水线相比,也未必逊色。转眼来到桃李街3号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可她的暴食症并没有好转趋势,仍旧周期性地复发,一周总是要有两三次。陆逸寒起先一直偏袒,不惜因此与曼争执。他认为的问题是对新的生活环境还未适应,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和接纳。但是他亦逐渐发现,不断变胖,暴食全无好转,她对食物的贪婪已经成为一种疾病。陆逸寒开始通过改变食物种类来纠正她的暴食。他渐渐减少了巧克力和奶酪蛋糕,代之以丰沛的水果。他去掉了甜食,加一些对身体有益的乳制品以及蛋类——他亦买了些卤蛋放在冰箱里。当然看出了这种变化,她因此感到羞耻,为他悄悄中对她做的引导和劝阻感到羞耻。她显然已经给他带来太多的麻烦。可是身体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她不能控制它,不能说服它。就好像有个饿死的小孩鬼魂附在她的身上,对着她哭号,对着她乞求。她的身体完全成为傀儡,像一驾垃圾处理车一样迅速地消灭掉食物。    
    与往次相同,她又吃到不能再下咽,而呕吐又吐不出来的两难境地。非常痛苦地靠在冰箱上,一手捂住正将抗议反抗运动推向高潮的胃。恰在这一瞬间,她眼睛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她慌忙转头,便看见小卓茕茕地站在门边。险些尖叫出来。好在厨房并不太暗,不然她当真要以为那里站着的,是一个瘦削而哀怨的鬼魂。    
    他们面对面站在一片照进窗来的月光下。那片月光被窗棂分成一条一条的,窗户没有关严,随风悠悠缓缓地动,这条形的影子亦在慢慢荡着。忽然觉得,他们像是坐在一只危险的木头小船上,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黑水。注意到小卓笔直的双腿,沐着月光就像一尊刷了白漆的雕像。又一阵胃痛,她慢慢蹲下,坐在了地上,这样似乎就会感到胃部多了一些保护,但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双手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下去。她太不想令他看到自己暴食的丑态,在这个干净无瑕的小孩面前,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体面一点。    
    你仍旧很饿吗?小卓轻轻地询问。那声音完若一簇柔和的光,探入女孩幽深的洞穴,光晕沿着她忧愁的额角散开。    
    我明知道吃下这些会很难受,可是我停不下来,我停不下来……就像有一个饿死的小鬼,它抓着我的手脚做这些事。我完全被它控制了!颤声说,簌簌地掉下眼泪。她看到他的绒毛拖鞋在向着她移动。她感到他把手放在了自己肩膀上,然而那只手,是这样地冰凉啊,她微微心惊了一下。


第一部分他的噩梦中与魔鬼对抗

    鬼……小卓轻轻地说,放在肩膀上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两下。    
    你害怕鬼?忽然意识到小卓不过十来岁,又是这样瘦弱的男孩,想必是害怕鬼的吧。    
    不,我不害怕。我只是没想到,你和我一样,也是被鬼附身的小孩。小卓蹲下身子,跪坐在的面前,伸出冰凉的手指去擦拭的眼泪。    
    什么?被鬼附身……你被什么鬼附身了?吃惊地看着小卓。    
    梦鬼。    
    梦鬼?梦鬼是个什么鬼呢?迷惑地看着小卓,她不清楚小卓是想给她讲个故事,安慰她一下吗。    
    其实,没有人知道,晚上睡着之后,我常常会做很可怕的梦。梦里有鬼抓着我的手要把我带走,他们压我的胸口,很疼很疼。我就喊我妈妈,我的妈妈就从远方赶来救我。可是有几个鬼就拦住我妈妈,不让她赶上来,还有一个鬼拖着我继续向前走。我拼命地喊着妈妈。后来忽然一片空白,妈妈和鬼都不见了。我才醒过来。小卓低声而急促地说。    
    哦,这不是什么梦鬼,不过是噩梦而已。谁都会做噩梦的。安慰小卓说。    
    不,这是真的。我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一楼的客厅中间,身上的衣服有时还被划破了。    
    什么?你是说,你之所以半夜会在厨房出现,是因为你醒来的时候就在一楼了?大吃一惊。    
    嗯,常常这样。    
    你这是梦游啊。天,你竟然在梦里就这么摸索着走下来了?知道一点有关梦游的事,却从未想过会发生在周围的人身上。    
    是的。梦游。其实就是被一个鬼附身,身体被它控制了。    
    陆叔叔知道你梦游的事情吗?感到事态的严重,连忙问。    
    他知道。我六岁的时候开始有梦游的问题,他带我去看过医生,后来差不多治好了,很少再犯。但是最近忽然又严重了。他还不知道。你不要告诉他好吗?他会很担心,而且其实一直是这样的,有时好,有时坏,医生也拿我没办法。我已经习惯了,那个鬼他不会带我走太远,我知道每次我醒过来,一定是我妈妈赶过来了,她缠住了鬼让我才能逃走的。小卓的话似乎并未说完,但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戛然而止。    
    伸手拉住小卓的手,她用沙哑的声音轻轻问:    
    怎么了,小卓?    
    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妈妈缠住了鬼,我失去了知觉,然后就醒了,但妈妈却没有回来。她一定还和那些魔鬼打斗。她没有办法回到我和爸爸身边。小卓耸耸肩,声音越来越颤抖。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对于死亡这回事,懂得格外早,奶奶离开的时候,就没有人对她说过美丽的谎言,她看到过奶奶僵直的身体,死去的奶奶不再可亲,连身上的味道都不再是熟悉的。爸爸死去时,她为他合上了眼皮,他眉头再也不会皱,青筋再也不会凸出。他们的离开是真实的,永远的。然而小卓却似对死亡十分懵懂,妈妈变做他的守护者,在他的噩梦中与魔鬼对抗,救他于水深火热。    
    你妈妈……她肯定能打赢魔鬼,回到你和爸爸身边的。顺着小卓的建构的童话说下去。    
    嗯,是的,每次她来到我梦里,也会对我这样说。她说让我再给她一些时间,她打败他们就回来。她肯定能赢的,她是个了不起的人。小卓说。点点头,心中却有些惊诧,小卓对于这个仅仅存在于幻觉和梦境中的妈妈竟是这样依恋。这种依恋几乎成了他的信仰,令他平静外表下的内心着了火。    
    和小卓这样紧紧依偎着,跪坐在一片被窗棂切碎的月光里。过了很久,才小声对小卓说:    
    我陪你一起等,你妈妈一定会回来的。    
    觉得,这些幻觉是美的,而小卓与她相比,反倒是幸福的,他的妈妈虽然不在了,却能和他相逢在梦里,成为他的牵挂和期盼。可是,日日与妈妈相对,却彼此憎恶,不能走近。活在一个没有梦的世俗世界里。    
    后来,和小卓常常相逢在午夜。那时通常刚刚暴食过,身心疲惫,而小卓亦刚刚从噩梦中醒来,惊魂未定。他们在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会面,厨房就是他们休养生息的地方。他们像两个落下队伍的伤兵,悲凉地坐在地上,一来一回说着支离破碎的话:    
    我叫你“小姐姐”好么,你喜欢我这样叫你吗?小卓问。    
    为什么有个“小”?姐姐就是姐姐啊。    
    “姐姐”听起来好像比我大很多,离我很远的感觉。但是“小姐姐”就不一样,这个“小”字呢,是说你就在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我们形影不离,我的秘密都会对你说。小卓狡黠地笑,他对于自己找到这个合适的称呼很满意。


第一部分她在一个失眠的午夜

    “小姐姐”这个称呼一直沿用下去,它渐渐就仅仅是个符号了,忘记了他对自己说过的含义。很多年后,她在一个失眠的午夜摸索着爬起来,想去喝一杯水,她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拉上窗帘——那时她已住在高层楼房,夜晚时如果没有窗帘,对面楼上的人就能把她看得很清楚。走过去,想要拉上窗帘,一低头看到前方的一片月光。照旧被分割成一条条,轻微地晃动着。是的,她记得她曾觉得这片光影是她和小卓乘坐的木船。当一脚踏上她久违了的月光小船时,仿佛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小姐姐”。她终于又想起他说,“小”字是说,你就在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她环视四周,在晦暗的夜色里寻找着。    
    还有一次,小卓问她:    
    “小姐姐,我看到一本书上说,魔鬼只欺负小孩,等到我们长大成人的那一天,魔鬼就不敢再欺负我们了,我们也永远不再害怕。你说,这是真的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茫然地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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