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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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恒言-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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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解,劝员外原收留回来。怎奈王员外被谗言蛊惑,立意不肯,反道徐氏护短。 
  那玉姐心如刀割,又不敢在爹妈面前明言,只好背地里啼哭。 
  徐氏放心不下,几遍私自差人去请他来见。那些童仆与赵昂通是一路,只推寻访不着。 
  按下徐氏母子,且说廷秀离了王家,心中又苦又恼,不顾高低,乱撞回来。只见文秀正在门首,问道:“哥哥如何又走转来?”廷秀气塞咽喉,那里答得出半个字儿。文秀道:“哥哥因甚气得这般模样?”廷秀停了一回,方将上项事,说与兄弟。文秀道:“世态炎凉,自来如此,不足为异。只是王员外平昔待我父子何等破格,今才到家,蓦地生起事端。赵昂又在旁帮扶,必然都是他的缘故。如今且莫与母亲说知,恐晓得了,愈加烦恼。”廷秀道:“贤弟之言甚是。”次日,来到牢中,看觑父亲。那时张权亏了种义,棒疮已好,身体如旧。 
  廷秀也将其事哭诉。张权闻得,嗟叹王员外有始无终。种义便道:“恁般说起来,莫不你的事情,也是赵昂所为?”张权道:“我与他素无仇隙,恐没这事!”廷秀道:“只有定亲时,闻得他夫妻说我家是木匠,阻当岳父不要赘我。岳父不听,反受了一场抢白。或者这个缘故上起的。”种义道:“这样说,自然是他了。如今且不要管是与不是,目下新按院将到镇江,小官人可央人写张状子去告。只说赵昂将银买嘱捕人强盗,故此扳害。待他们自去分辨。若果然是他陷害,动起刑具,少不得内中有人招称出来。若不是时,也没甚大害。”张权父子连声道是。廷秀作别出监。兄弟商议停当,央人写下状词,要往镇江去告状。 
  常言道:“机不密,祸先行。”这样事体,只宜悄然商议。 
  那张权是个老实头,不曾经历事体的;种义又是粗直之人,说话全不照管,早被一个禁子听见。这禁子与杨洪乃是姑舅弟兄,闻此消息,飞风便去报知。杨洪听得,吃了一吓,连忙来寻赵昂商议。走到王员外门首,不敢直入。见个小厮进去,央他传报说:“有府前姓杨的,要寻赵相公说话。”赵昂料是杨洪,即便出来相见,问道:“杨兄有甚话说?”杨洪扯到一个僻静所在,将“张廷秀已晓得你我害他,即日要往按院去告状。倘若准了,到审问时,用起刑具,一时熬不得,招出真情,反坐转来,却不自害自身!幸喜表弟闻得来报,故此特来商议。”赵昂听了,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乃道:“如此却怎么好?”杨洪道:“一不做,二不休,尊相便拚用几两银子,我便拚折些工夫,连这两个小厮一并送了,方才斩草除根。”赵昂道:“银子是小事,只没有个妙策。”杨洪道:“不打紧,他们是个穷鬼,料道雇船不起,少不得是趁船。我便装起捕盗船来,教我兄弟同两个副手,泊在阊门。再令表弟去打听了起身日子,暗随他出城,招揽下船。我便先到镇江伺候。孩子家那知路径。载他径到江中,撺入水里,可不干净?”赵昂大喜。教杨洪少待,便去取出三十两银子,送与杨洪道:“烦兄用心,务除其根!事成之日,再当重谢。”杨洪收了银子,作别而去。 
  且说廷秀打听得按院已到,央人写了状词,要往镇江去告。那时陈氏病体痊愈,已知王员外赶逐回来,也只索无奈。 
  见说要去告状,对廷秀道:“你从未出路,独自个去,我如何放心。须是弟兄同行,路上还有些商量。”廷秀道:“若得兄弟去便好,只是母亲在家,无人伏侍。”陈氏道:“来往不过数日,况且养娘在家陪伴,不消牵挂。”廷秀依着母亲,收拾盘缠,来到监中,别过父亲,背上行李,径出阊门来搭船。刚走到渡僧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二位小官人往那里去?” 
  廷秀道:“往镇江去。”那人道:“到镇江有便船在此,又快当,又安稳。”廷秀听说有便船,便立住脚,与文秀说道:“若是便船,到强如在航船上挨挤。”文秀道:“任凭哥哥主张。”廷秀对船家说道:“你船在那里?可就开么?”船家道:“我们是本府理刑厅捉来差往公干的,私己搭一二人,路上去买酒吃。 
  若没人也就罢了,有甚担阁。”廷秀道:“既如此,带了我们去。”船家引他下了船,住在稍上。少顷,只见一人背着行李而来,稍公接着上船。那人便问:“这两个孩子是何人?”稍公道:“这两个小官人,也要往镇江的,容小人们带他去,趁几文钱,路上买酒吃。望乞方便。”那人道:“止这两个,便容了你,多便使不得。”稍公道:“只此两个,也是偶然遇着,岂敢多搭。”说罢,连忙开船。 
  你道这人是何等样人?就是杨洪兄弟杨江。稍公便是副手。当下杨江问道:“二位小官人姓甚?住在何处?到镇江去何干?”廷秀说了姓名居处,又说父亲被人陷害缘由,如今要往按院告状。杨江道:“原来是好人家儿女,可怜,可怜!你住在稍上不便,也到舱中来坐。”廷秀道:“如此多谢了!”弟兄搬到舱中住下。杨江一路殷勤,到买酒肉相请,又许他到衙门上看顾。弟兄二人,感激不荆那船乃是捕盗的快船,趁着顺风,连夜而走。次日傍晚就到了镇江。船家与廷秀讨了船钱,假意催促上岸。廷秀取了行李,便要起身。杨江道:“你这船家,忒煞不行方便!这两位小官人,从不曾出路的。 
  此时天色已晚,教他那里去寻宿处?”又向廷秀道:“莫要理他!今夜且在舟中住了,明早同上涯去寻寓所安下,就到察院前去打听按院几时按临,却不又省了今夜房钱?”廷秀弟兄只认做好人,连声称谢,依原把包裹放下。杨江取出钱钞,教稍公买办些酒肉,分付移船到稳处安歇。稍公答应,将船直撑出西门闸外,沿江阔处停泊。稍公安排鱼肉,送入舱里。杨江满斟苦劝,将廷秀弟兄灌得大醉,人事不省,倒在舱中。那时,杨洪已约定在此等候。稍公口中唿哨一声,便跳下船。即忙解缆开船,悄悄的摇出江口,顺溜而下。过了焦山,到一宽阔处,取出索子,将他弟兄捆绑起来,恰如两只馄饨相似。 
  二子身上疼痛,从醉梦中惊醒,挣扎不动,却待喊叫,被杨洪、杨江扛起,向江中扑通的撺将下去。眼见得二子性命休了:可怜世上聪明子,化作江中浪宕魂。 
  你想长江中是何等样水!那水从四川、湖广、江西一路上流冲将下来,浑如滚汤一般紧急,到了镇江,直溜入海,就是落下一块砂石,少不得随流而下。偏有廷秀弟兄,撇入水中,却反逆流上去。杨洪、杨江望见,也道奇怪,拨转船头赶上,各提起篙子,照着头上便射。说时迟,那时快,篙子离身不上一尺,早被三四个大浪,把二子直涌开去,连船险些儿掀翻,那篙子便不能伤。杨江料道必无活理,原移至沿口泊下。次早开船,归到苏州,回覆了赵昂。赵昂心中大喜,又找了三十两银子。杨洪兀自嫌少,两下面红颈赤而别。不在话下。 
  且说河南府有一人唤做褚卫,年纪六十已外,平昔好善,夫妻二人,吃着一口长斋。并无儿女,专在江南贩布营生。一日正装着一大船布匹,出了镇江,望河南进发。行不上三十余里,天色将晚,风逆浪大,只得随帮停泊江中。睡到半夜,听得船旁像有物蹱响,他也不在其意。方欲合眼,又像有人推醒一般,那船旁蹱得越响了,隐隐又有人声。心中奇怪,爬起来,开了篷窗,打一看时,只见水面上浮着一人,口内微微有声。褚卫慌忙叫起水手,捞救上船。打起火来看时,却是十五六岁一个小厮,生得眉清目秀,浑身绑缚,微微止有一息。与他下了索子,烧起热汤灌了几口,那孩子渐渐醒转,呕出许多清水。褚卫将干衣与他换了,询其缘故。小厮哭诉道:“小人名唤张文秀,只因父亲被人陷害在牢,同哥哥廷秀,来镇江按院告状,趁了个便船,说是苏州理刑差人,一路假意殷勤照顾。昨夜到了镇江,又留住在船,将酒灌醉我弟兄,双双绑入水中。正不晓得他是何人,害我等性命!天幸得遇恩人救拔,但不知恩人高姓大名?这里是何处?离镇江多少路了?怎地送得小人归家,决不忘恩!” 
  褚卫本是好善之人,见他说得苦楚,心下十分可怜。初时到有送他回去之念,忽地想起:“镇江到此乃是逆水,怎么反淌了上来?莫非此子后来有些好处,暗中自有鬼神护佑么? 
  我今尚无子嗣,何不留他,回去做个螟蛉之子,却不是好?” 
  乃哄他道:“我是河南褚卫,贩布回去。这里离镇江已远,有一千余里,怎能送你归家?况昨夜谋你的必是对头差来心腹,故此下这样毒手。今依旧回家,必然又寻别事来害你。我今又无儿子。若不弃嫌,认做父子,随归家去。明年带你下来,访出昨夜之人,然后去告理,救你父亲,可不好么?”文秀虽然记挂父母,到此无可奈何,只得依允。就拜褚卫为父,改名褚嗣茂,带上河南不题。 
  且说张廷秀被杨洪捆入水中,自分必死。不想半沉半浮,被大浪直涌到一个沙洲边芦苇之旁。到了天明,只见船只甚多,俱在江中往来,叫喊不闻。至午后,有一只船旁洲而来,廷秀连叫救命。那船拢到洲边,捞上船去,割断绳索,放将起来,且喜得毫无伤损。廷秀举目看船中时,却是两个中年汉子,十来个小厮,约莫俱有十六七岁。你道是何等样人?元来是浙江绍兴府孙尚书府中戏子。那两个中年人,一个是师父潘忠,一个是管箱的家人,领着行头往南京去做戏,在此经过,恰好救了廷秀。取几件干衣与他换了,问其缘故。廷秀把父亲被害,要到按院伸冤,被船上谋害之事,哭诉一遍,又道:“多蒙救了性命。若得送我回家,定然厚报。”那潘忠因班中装生的哑了喉咙,正要寻个顶替。见廷秀人物标致,声音响亮,却又年纪相彷,心下暗喜道:“若教此人起来,到好个生脚。”心下怀了这个私念,就是顺路往苏州去,谅道也还不肯放他转身,莫说如今却是逆路。当下潘忠道:“我们乃绍兴孙尚书府中子弟,到南京去做生意,那有工夫拗转去,送你回家?如今到京已近,不如随我们去住下,慢慢觅便人带你归家。你若不肯时,我们也不管闲帐,原送你到沙洲上,等别个便船来带回去罢。”廷秀听得说出这话,连忙道:“既然不是顺路,情愿随列位到京。”潘忠道:“这便使得。”廷秀自己虽然得了性命,却又想着兄弟,必定死了,不住流泪,那日乃是顺风,晚间便到南京。次早入城,寻寓所安下。 
  那孙府戏子,原是有名的。一到京中,便有人叫去扮演。 
  廷秀也随着行走。过了数日,潘忠对廷秀道:“众人在此做生意,各要趁钱回去养家的,谁个肯白白养你!总然有便带你回家,那盘费从何而来?不如暂学些本事,吃些活饭,那时回去,却也容易。”廷秀思想:“亏他们救了性命,空手坐食,心上已是过意不去。”又听了潘忠这班说话,愈觉羞惭,暗道:“我只指望图个出身的日子,显祖扬宗,那知霹空降下这场没影奇祸,弄得家破人亡,父南子北,流落至此!若学了这等下贱之事,这有甚么长俊?如不依他,定难存祝”却又想道:“昔日箕子为奴,伍员求乞,他们都是大豪杰,在患难之际,也只得从权,我今日到此地位,也顾不得羞耻了。且暂度几时,再做区处。”遂应承了潘忠,就学个生脚。他资性本来聪慧,教来曲子,那消几遍,却就会了。不勾数日,便能登常扮来的戏,出人意表,贤愚共赏,无一日空闲。在京半年有余,积趱了些银两,想道“如今盘缠已有,好回家了。”谁想潘忠先揣知其意,悄悄溜过了他的银子,廷秀依旧一双空手,不能归去。溜忠还恐他私下去了,行坐不离。廷秀脱身不得,只得住下。这叫做: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 
  话分两头。却说陈氏自从打发儿子去后,只愁年幼,上司衙门利害,恐怕言语中差错,再不想到有人谋害。已到十日之外,风吹草动,也认做儿子回了,急出门观看。渐渐过了半月二十日,一发专坐在门首盼望。那时还道按院未曾到任,在彼等候。后来闻得按院镇江行事已完,又按临别处。得了这个消息,急得如煎盘上蚂蚁,没奔一头处。急到监中对丈夫说知,央人遍贴招帖,四处寻访,并无踪迹,正不知何处去了。夫妻痛哭懊悔道:“早知如此,不教他去也罢!如今冤屈未伸,到先送了两个孩儿,后来倚靠谁人?”转思转痛,愈想愈悲。初时还痴心妄想有归家日子。过了年余,不见回来,料想已是死了。招魂设祭,日夜啼啼哭哭。一个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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