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罗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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旃罗含-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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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翡翠听到小可这话心里十分受用,嗲嗲地笑了起来,却故意说道:“他那一身肌肉连衣服都要撑破掉了,我这么小的身架子怎么去和他比?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的。男人和女人怎么能放到一起比呢。”
    段哥插嘴道:“我说翡翠,你老是这么双兔傍地走,忽男忽女的。到底该把你归到男人里头去,还是归到女人里头去呢?”
    翡翠单手支着下腭,笑道:“看你平时一副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样子。原来你也有不明白的时候。我来问你,你对玉石有没有研究?古代人家对玉石的区分是很有讲究的。论起什么形状、质地、品位、年代,每一种划分都可以评出个三六九等来,而且每种区分都各有各的称呼和级别。这且不去说它,单单就是颜色上的差别都很有学问。古代的人管红色的玉叫‘翡’,绿色的玉叫‘翠’。有句话叫‘红男绿女’,你总听过吧?都说是人如其名,那么你倒是自己去琢磨琢磨,我翡翠一半‘翡’一半‘翠’,一半红一半绿,到底该算是男还是女呢?”
    话语声定,把边上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临了才发觉说了这一通废话,结果讲了就和没讲一样。
    圈里的“假名”大多是由网络上的昵称化下来的。合并同类项、取其意、化其音,然后找个贴切的意思,便成了互相之间的称呼。它们的作用仅仅是一个代号,没有多少人会去细究字面底下的含义。翡翠自己也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被人叫作“翡翠”的。
    久而久之,连本来的名姓都模糊了。
    猛然间若是有人喊她的本名,她肯定要过上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但是好在现如今除了公安局和档案处,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知道她的本名了。
    翡翠在大街上闲来无聊,心血来潮在一个算命的摊位前坐定,央托面前这个戴着墨镜的瘦小老者替她算上一卦。
    老者问她要了姓名和生辰八字,盘算了半晌,然后缓缓地开口,煞有介事地说道:“小妹妹我说这话不怕你恼了。上辈子你是个妖孽,这一世是来受罪还债的。”
    “是什么妖精呢?”翡翠不怒反乐,饶有兴致地打听。
    “是一只修炼得道的白骨精。”
    翡翠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立即大笑起来,合掌前俯,矫笑不止,好半天才歇下来,说道:“我还以为我是只狐狸精呢。”
    那老者满脸神色深藏不露,道:“你不是狐狸精。狐狸精转世成了你一个好朋友的姐姐。你们注定此生有一肩之缘。”
    翡翠莞尔一笑,悠悠起身,扔下两三枚硬币,转头离开。
    细细想来,已经许久没见过宋晓君了,不知这一阵子他过得如何。
    宋婷婷不舒服的日子逐渐增多,时常请假在家。宋晓君鞍前马后地帮姐姐跑医院走药房,总是姐姐想到要什么了,他就去买来。
    但是宋晓君却始终没有鼓起勇气来问她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真的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吗?”
    宋晓君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姐姐的心思。以前小的时候两个人无话不说,大了以后却各自怀揣着不愿诉说的心事。生活在一处的姐弟俩像是分别存放在不同容器里的两株植物一样,各人开各人的花,各人结各人的果,偶尔在视线中重叠在一起也完全没有切实的交集。
    宋婷婷经常坐在床边,呆呆地出神。
    有一回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问宋晓君:“你在大学里应该有女朋友了吧?”
    宋晓君很干脆地回答:“没有。”
    “那在外面有没有认识什么要好的女孩?”宋婷婷继续追问。
    “没有。”
    “哦。那就算了。反正现在年纪还小。”
    说完宋婷婷接着出神想自己的心事。
    心事这东西不是想了就可以减少的,相反只会增加。但有些事情不由自己做主,思绪像是套在一个巨大的磁场里,转着转着就拨归同一个方向了。宋晓君也有心事,但不像宋婷婷怀里装着孩子,沉甸甸的心事一目了然。
    春天时暖时凉的天气让人懒得呆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穿的衣服一会儿多了,一会儿又少了,总也拿捏不准天气的变化。浮躁的情绪在空气里游荡,先是虚无飘渺的感觉,接着便实实在在地砸到每一件事物的头上。周遭的东西全都由内而外变得莫名其妙。平时它们因为熟悉而被忽视,这时又因为忽视而在蓦然之间显得惊心动魄。
    宋晓君把散落在时间里的记忆拼凑在一起,静坐着,渐渐地便想起了一个人。
    最先浮现出来的是那人的自我介绍。
    在教堂的长排坐椅上,他温文尔雅地说着他自己这个人以及他身边发生的事情,虽然都是些细琐零碎的小事,但听着却一点也不觉得厌烦。他的声音很好听,在教堂特有的构造环境里回荡,莫名有种时空静滞的错觉。宋晓君细细地聆听,不想插一句话去打断。
    “我叫白门。黑白的‘白’,一扇门的‘门’。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念在嘴里顺口,所以就把它署在我所有的作品上。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当一个吟游诗人。我特别喜欢唐朝,觉得那个朝代里的每个人都活得很精彩。女人可以自由自在地外出骑马,男人则随心所欲地书写着华丽的诗歌。生命就像唐三彩一样绚丽夺目。每个人都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
    “我现在谋生的方式是定期地给几家杂志报社写‘豆腐文章’——不按字数而是按版面算钱的那种,也算是和我的梦想有一点小小的关系。可是老实讲我写的文章其实都很无聊,因为那些不是我真正想要写的东西,所以写完之后连自己都从来不看。我不知道读我文章的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估计也都是些被‘新潮文化思想’荼毒过的伪文艺青年。我的文章里到处充斥着虚假的真理和看似深刻实质肤浅的东西。这或许正对了一些人的胃口。而浮在文字上的颓废和故作超脱的调侃应该也是他们乐于看见的东西。
    “听我这样讲,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刻薄,得了便宜还卖乖。其实我不想故意贬低谁。我也并不认为自己比别人更高明。每个人头顶上都有自己的一片天。一朵花有一朵花的表达方式,一棵草有一棵草的表达方式。这就是世界为什么这么丰富多彩的道理。可惜这个道理我是在很久以后才领悟到的。”
    “我以前有过一个妻子。她为我生了一个女儿。当她发觉我是同性恋的时候她哭了。她带着孩子离开的那天晚上我毫不知情。她应该是准备了很长的时间,把想好要带走的东西都打包理好偷偷放在我不注意的角落。然后趁我睡着的时候她叫醒孩子匆匆替她换上衣裳,连灯也不开就走了。第二天醒过来我看到的只是半张空空的床。接着我什么事都没做,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看了一整天。在这件事情上,我是非常自责的,错就错在我不该把自以为是的设想带到现实中来。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这么回事,一旦做了抉择就必然会有一方亏欠。想要做到兼顾最后只会两头落空。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单身生活之后,我找了一个男朋友。他是个学生。今年应该也像你这样的年纪。我是在聊天室里和他认识的。他的网名很特别,叫‘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一句我十分喜欢的诗。遇到这样的名字,原本我以为他会是个有些经历的人,和这样的人相处应该是件快乐的事。所以在网上几乎只和他聊了两三句话我就已经决定约他出来见面了。但是哪想到碰面的时候看见他才不过是个丁点儿大的小毛孩,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耳朵上还穿着耳钉。我很失望,礼貌性地请他吃了一顿晚饭就打算以后不再联系了。可是事有凑巧,见面的那天吃完晚饭以后忽然下起了雨。我们俩走在半道上被淋了个精透。正好是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于是我就带他回家避雨。到了家里我换了件干爽衣服,让他也去擦一擦身子。可是他却在浴室里呆了很长时间,好久都没出来。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就敲门进去看是怎么了。哪想到一进门只见到他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地站在镜子前面,两个手撑在水池边默默地流眼泪。他哭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想要走过去安慰他,可他不等我走近就伸长了胳膊把我远远地推开。他的动作告诉我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眼睛。即使在很久以后,他都没有对我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打算告诉我,我也就没有追问过他。
    “再后来他就成了我的男朋友。住到我家以后,他就不再穿那些稀奇古怪的衣服了,耳朵上的饰物也拔了下来。我每天可以看到他耳朵上的小洞一点一点地愈合,到最后就整个儿消失了。其实他是一个很乖的男孩子,安静的时候可以一个人捧一本小说在沙发上坐一整个下午。他的小楷书法很漂亮,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他在纸上随手涂划了几句唐诗,一笔一划都是很有筋骨的样子。有一次我夸他的书法写得漂亮,他便一下子来了兴致,把我写着没有发表的几篇散文全都翻找出来,一段一段工整地抄了下来,然后用胶带把写着字句的纸张贴得满屋子都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每一天都很开心。我生日的时候,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顶插着长长鹅毛的礼帽,他说等过一段时间再凑一套旅行用的帆布衣裳和裤子一起送给我。我不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他说这样才像是个吟游诗人的模样。
    “但是时间长了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味儿了。人说‘三年之痛,七年之痒’。可我们相处还不到一年,互相之间就有了摩擦。我忽然觉得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他从不主动跟我说起关于他自己的事情。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开始不愿呆在家里了,动不动就往外跑。我说了他两次,他都没有回嘴。有一次他出门,我跟了出去,结果撞见他和其他的男孩一起逛街,在十字路口当着马路上许多人他们就目中无人地抱在一起,还互相亲吻脸颊。我实在忍不住了便冲上去打了他一巴掌。那天他没有回家。我整晚都想着他愤怒的眼神。他拉起那男孩的手,什么话都不说撇下我就走,一边走眼睛还在火辣辣地看着我。我站在马路中间觉得所有的人都在嘲笑我。
    “等到他再一次回家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那天我一早去报社催稿费。晌午的时候他就拿着钥匙到我的家里搜刮了一阵,把许多和他有关的东西都拿走了。走的时候还留了一张纸条,上面用钢笔写着漂亮的楷书:‘我欠你的,你找别人还吧。’
    “我再一次感受到当初妻子背着我偷偷离开时的心情。很久以后我把家里的门锁和钥匙都换了新的。但是到最后我觉得自己还是糊涂了,他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呢?”
    “后来我在报纸上写的许多小故事,里头都有他的影子。不过,直到今天我依然还是不太明白他最后留的那句话有什么更深的含义……”
    宋晓君听着听着觉得眼神开始迷离起来。嘴唇闭得太久已经粘合在了一起。整个空间充满了白门连绵不绝、悠扬顿挫的话语声,以至于一下子静下来,耳朵竟有些不能适应这真空的状态。宋晓君回过神来才发觉白门在向他问话。
    白门说:“我们以后还可以见面吗?”
    宋晓君迟疑地点了点头。
    临走的时候,白门说:“你长得很像他,所以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和你认识。”
    宋晓君回想起那个在“二丁目”门外醉倒的夜晚。
    教堂的钟声响起,荡漾在墨蓝色的天空中,仿佛预示着什么未可知的秘密。
    人不知道自己在命运里,就像鱼不知道自己在水里。
    宋晓君对命理宿命一说总是将信将疑,他听姐姐讲最近静安寺周围来了个测字极准的瞎子,于是心中好奇,便想要试试有无。
    那瞎子推来一盘朱砂,宋晓君想了想便用手旁暗槽内的金针在盘中写了个“白”字。
    瞎子以掌抚之,问:“测什么?”
    “测前途。”
    瞎子道:“白者,百而缺一。功亏一篑之相也。人云行百里者半九十便是此意。”
    宋晓君推平朱砂,重又写了个“門”字。
    瞎子又问:“测什么?”
    “测爱情。”
    瞎子道:“双目高悬,清泪两行,虽无山水相隔,奈何天各一方。”
    宋晓君有些不快:“照你说来就没有一个好字了。”
    瞎子开口呢喃:“时也,运也,命也,道也。”
    宋晓君说:“好。那我再替别人测个字。”说着写下一个“婷”字。
    瞎子手测,半晌不语。宋晓君催促,半炷香过,他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右下角若得一‘子’,此‘女’便伴着个享福的‘享’字。偏偏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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