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罗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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旃罗含-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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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晓君无话可说,只好摇头笑道:“沈赫说的一点不错。你这张嘴就是块活宝,没人说得过你。”
    金金听见这话顿时急噪起来,满嘴嚷嚷:“天没天理,人没人性。那家伙什么时候竟然背着我说我的坏话?”
    宋晓君愣了一下,怎么听了一句半开玩笑的话就急成这副模样?这才想起金金有事没事也要同沈赫斗斗嘴,两个人见了面像冤家对头一样,听到这话是沈赫说的不跳起来才怪,接下来还指不定怎么个没完没了呢。这是自己不小心了,怎么提起这一壶来,有些后悔,无奈话已经说出口了,便只能糊弄道:“谁说你什么坏话了。那是夸你呢。你别光是断章取义地去想。他是因为讲到所有认识的这些人当中,就数你最是能说会道的,而且圈子里的掌故又百问百知,无所不晓,所以才夸你这张嘴是块活宝。可别想歪了。”
    金金听他这么讲,不肯尽信,侧过脸颊、半仰下巴、虚起眼神、挑动眉毛,嘴里好似扎着金针,问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自己想想,沈赫是那种背地里说人坏话的人吗?”
    金金脸上的神情怒不像怒,笑不像笑,嘀里咕噜道:“他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在夸我呀。”
    “那只好你自己去理解了。”
    好在金金也并不是个仔细较真的人,一笑了之,转向别的话题:“不过他也没全说错。其他的事情我不敢夸口,但是要问到圈子里的那点破事,我倒还算是个老资格。只要你问得出来,没有我不晓得的事情,这么丁点儿大的圈子,翻来覆去就折腾这么些个人,什么南柳叶,北格格,又是什么十大长老,四大妖姬,天堂家族,黄道十二宫。论资排辈,数典算故,全在我的心里有一本帐。谁是1,谁是0,谁家养的小老婆,谁钓鱼不用饵我全知道,不是说句什么开玩笑的话,哪天上海的同志圈要是发达了,有个人想要著书立传的话,这第一个下帖请教的还得找上我王某人。”
    宋晓君听着只想笑:“看看你这张嘴能说的。话都让你说光了。圈子要是哪一天发达了,还真是少不了你这样的能人。”
    金金嘴角上扬,开心地笑了起来。伸展双臂,嘴里怪叫了一声。对着天空喊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他的喊叫,路过的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金金舒展筋骨之后,低头想了一会儿,转念又开口道:“不过要说圈子里的这些人。唯一让我看不透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阿澄。”
    宋晓君歪着脑袋,愿闻其祥。
    金金说道:“我和他认识有好多年了。这些年我身边的男朋友走马灯似地换个不停,可他却从来都只是孤家寡人一个。不明白心里怎么想的,谁帮他介绍都不要,也不知他到底喜欢什么口味的菜。算起来在圈子里,他也能排得上号,样子也长得不差,人也够聪明。可他偏偏对交男朋友的事情好像不感兴趣,连一夜情都没听说在他身上发生过。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一直都没有男朋友?”
    金金细思索了一下,说道:“反正自打我认识他到现在没见他有过,之前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喜欢他的人总有吧?”宋晓君接着问。
    “这倒是不少。”金金支颐微笑,“你还别说他那张脸长得老少咸宜,很多人都喜欢他这个类型的,跟在他后头想要和他交往的人可以从浦西一直排到浦东。告诉你个事情。你可不许说是我说的。以前段哥还追过他呢。”
    “哪个段哥?”
    “还有哪个?天籁的老板啊。”
    “不会吧?!”宋晓君满脸疑问。
    “你也觉得不像是吧?”金金会心一笑,“看着他们俩像是一路类型的是不是?要不怎么说我们澄少爷他魅力足呢,这叫大小通吃。他平时总摆出一副对人爱理不理的样子,谁他都不放在眼里。看着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晓得越是这样越是招得其他人心里痒痒。现在的人就是一个字——贱。到不了手的就偏偏追得越凶。就为这个,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脚底下栽了跟头呢。”
    “段哥现在还在追他?”
    “当然不是。我跟你讲的这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人家段哥又不像那些死皮赖脸,不识好歹的人。不然你看他们现在还能作那么好的朋友嘛。段哥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他男朋友是个北京的男孩,听说岁数小着呢。前一阵子段哥又飞到北京去看他。差不多这两天就要回上海了。”
    宋晓君出了一会儿神,说道:“听你这么一讲我才晓得这些事,不过我怎么总觉得沈赫他似乎不太像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呢?他为人的确有点冷,但也不是那种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我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就是他主动和我说的话。”
    金金笑道:“那是因为你没见过他几年前的样子才会这么说。当时他那副腔调,那副架势,谁都不敢走近他身边。眼睛比额头还高,好像世界上除了他就没第二个人了。你要是见过了才晓得世上还真有这么拽的人。”
    “有那么夸张吗?”宋晓君有些不信。
    金金脸上摆出爱信不信的表情,接着说道:“这两年他是磨掉了不少锋芒棱角,可骨子里那股劲儿却还是改不了的。”
    宋晓君吁了一声,手撑住凉亭的木栏向远处眺望。
    太阳最芒的时候一晃就过去了。
    金金站起身说:“下个月有一家新的酒吧要开张,你去不去?”
    “开在什么地方?”
    “离天籁不远。名字叫什么‘彩虹酒吧’。听说花头挺足的。”
    “既然是下个月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吧。”
    金金省下口舌不再议论别人的故事。其实圈子里的事情真要细细讲起来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不过多数都是平淡的,乏味的,一遍一遍重复的过程。酒吧、网络聊天室、渔场整天都在上演着分分合合的故事。每一处场所都像是个不停转动的舞台,人来了,人又散了。一会儿上台清两句嗓子,一会儿又忙忙地下台去补妆。感情这东西在舞台上是个点缀,有人拿它当真,也有人只是把它当作过场的对白。唱念做打多有迹可寻,声情并茂地演完高潮之后只剩下些拖泥带水的冗长。
    金金不讲这样的事。他有自己的套路,去其繁,存其精。像折子戏一样,点到为止。
    孔雀不轻易转过身让别人看她的背后。Gay也正是这样的一群人。拼得所有的绚烂只在人前一瞬的绽放。永远只把最菁华的东西给人看。抛开华丽的“舞台”也就没有了他们生存的空间。
    金金记得他第一次上网,在一个同志的聊天室里结识了一个网友。两人一开始谈得很琐碎,聊了一会儿,那网友忽然问金金:“你觉得Gay是怎样的一群人?”
    金金斟酌语气和措辞说:“我觉得都很压抑。”
    那网友说:“这是因为你还不太了解这个圈子。时间长了你就知道,那不是压抑,而是寂寞。”说完之后便是长时间的空白。然后话题转到了其他地方。
    最终金金没有约那个网友出来见面,后来也不再和他联系了。但是隐约总觉得在酒吧的某个角落见过这人的眼神。就是他所说的那种不是压抑而是寂寞的眼神。闪烁着光芒,有的时候甚至延伸到了金金的梦里。
    梦里金金走在一条看不见起点也看不见终点的小路上,四周没有人结伴,荒凉得像是走在深寂黑暗的海底。他一直走着,停不下脚步。除非梦醒来的时候,他才一声粗喘从床上坐起来。
    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金金有一次在酒吧里和一个隔坐搭讪的人说起了做梦的事情。
    那人也做过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面有许多人,他们住在一座大城镇里头。他们和我们一样吃饭睡觉、结婚生子。但是唯一的不同是他们不像我们一样脸朝着前面走路。那里所有的人全都是后退着行走的。他们看不到后面的东西,却照样稳稳当当地走路跑步,头也不回一下。我到了那镇上,结果成了独一无二的怪物。只有我是正着走道的。那里的人看到我以后惊恐不已,像是遇到了妖魔鬼怪一样,把我抓起来关在笼子里,要把我烧死。我吓得要命,深更半夜从笼子里逃出去,一路没了命地乱跑。谁晓得天不亮就被人发觉了,一整个城镇的人都出来追杀我。我回头一看全是脊背冲着我撒腿奔来的人群。他们看我像妖怪。我看他们那景象才觉得可怕呢。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就醒了过来。”
    金金听完这人描述的梦境,想了一想,也讲了个他自己小时候做过的梦。
    “我梦见有一头被锯了犄角的水牛要驼我过河,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我就上了那牛背。这河水看着倒是不深,谁知道水牛才走没两步就漫到它的腰了。我一看乖乖这还了得,拍着打着不让牛继续过河。可这牛脾气犟得很,一个劲地往前赶。水越来越深,不一会儿工夫就把牛头都淹进去了。它连气都没法喘了还在往前走,我吓得半死,连抓手的地方都没有,我想,完了完了完了,再这么下去肯定是没的救了。就在水淹到我半档的时候,忽然我的屁股被人抽了一下,你猜怎么着?”
    “有人来救你了吗?”
    “哪是有人来救我了,”金金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是我妈拿着尺条子打我呢,边打边骂‘这么大了还尿床,你有没有出息呀?’”
    周围一圈人笑倒了一片。
    金金是个爱说笑耍嘴皮子的。可沈赫不喜欢他那一套,每每听见他聚众说嘴,就冷冷地一笑离开那群人。
    沈赫跟周围的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从来没有越过尺度的感情,所有的东西都是浅尝辄止的。
    回到家他也是独自一人。他是在有了工作之后的第二年从家里搬出来住到外面的。他的父母和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住在一起。哥哥已经结婚了,生有一个儿子。逢年过节沈赫会带上包裹礼品回家看望父母。其余的时候不常走动。
    前两年他收养过一条卷毛狗。那狗本来无家可归,凄惨落魄地在垃圾桶周围和菜市场附近流浪。沈赫把它抱回家养了起来。日常喂它吃些米饭肉团。那狗很听沈赫的话,会帮沈赫叼拖鞋、遥控器,还会每天早上按时催促沈赫起床上班。
    沈赫对小狗的态度是放任自流的,领回家是看它可怜,养着不碍手碍脚就相安无事,并不想着怎么格外关心它。总是想起来了喂它吃一顿,一忙的时候忘了就饿上一整天。这狗饿了的时候也不叫唤,只是蜷着身子萎缩在墙角,等到沈赫把它想起来了才又甩动耳朵重新站起身。
    沈赫没有给它起亲昵的名字。要叫它的时候就直呼道:“狗!帮我把那本书叼过来。”
    那狗一听见沈赫呼喊它的名字便异常兴奋,直立起身子,圆睁着双眼,一副临危负命的样子,十分可爱。
    差不多有大半年左右的时间。这条名字叫作“狗”的狗一直忠心耿耿地陪伴在沈赫身边。
    直到有一天出了意外。那天傍晚“狗”出去撒尿,结果到了很晚还没有回家。沈赫出门找寻了一圈,没有见到它的影子。第二天黄昏的时候依然没见它回来。
    沈赫在家等了一个星期,仍然不见任何消息。
    他心里也奇怪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被车撞死了?被别人抱走了?还是这狗自己不想回家了呢?
    又过了几天,沈赫估计它是不会再回来了,于是便把“狗”在这个家里睡的小棉被,吃饭用的小狗盆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沈赫没有保留旧东西的习惯。
    书籍、杂志、朋友送的礼物、衣服。但凡过了他心里的时效,就一律作废弃处理。
    因此他也不喜欢拍照片。永远只活在当下。
    按着沈赫的性格他应该适合从事独立完成无须跟他人合作的工作。大学毕业以后他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任职。做了两三年之后他就有了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可是像图纸设计、工程安排这样的工作不是光靠闭门造车就能独自解决的,他需要不时地亲临工地,协调多方环节,与各个方面保持沟通。
    沈赫与其他同事的关系相处得一直还算融洽——至少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有一天,不知哪个多事的在人前背后嚼舌头,结果在办公室里惹出了风波。
    办公室里渐渐风传关于沈赫的流言。有人带头背地里说他是同性恋。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风言风语不绝于耳。沈赫明显感觉到进出办公室的时候同事多用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神看他。
    每到察觉出异样,沈赫便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眼不见,心不烦。
    可终于有一回还是隐忍不住,连本带利地爆发了出来。
    那次沈赫去工地勘察情况,临走忘了带一份重要的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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