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网劳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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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网劳蛛-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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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意是要诘问她为什么变心,因为他许久就听见人说尚洁嫌他鄙陋不文,
要离弃他去嫁给一个姓谭的。夜间的事,他一概不知,他进门一看尚洁的神色,老
以为她所做的是一段爱情把戏。在尚洁方面,以为他是不喜欢她这样待遇窃贼。她
的慈悲性情是上天所赋的,她也觉得这样办,于自己的信仰和所受的教育没有冲突,
就回答说:“是的,学堂教我这样做,教会也教我这样做。你敢是……”
  “是吗?”可望喝了一声,猛将怀中小刀取出来向尚洁的肩膀上一击。这不幸
的妇人立时倒在地上,那玉白的面庞已像渍在胭脂膏里一样。
  她不说什么,但用一种沉静的和无抵抗的态度,就足以感动那愚顽的凶手。可
望见此情景,心中恐怖的情绪已把凶猛的怒气克服了。他不再有什么动作,只站在
一边出神。他看尚洁动也不动一下,估量她是死了。那时,他觉得自己的罪恶压住
他,不许再逗留在那里,便溜烟似地往外跑。
  妥娘见他跑了,知道楼上必有事故,就赶紧上来,她看尚洁那样子,不由得
“啊,天公!”喊了一声,一面上去,要把她搀扶起来。尚洁这时,眼睛略略睁开,
像要对她说什么,只是说不出。她指着肩膀示意,妥娘才看见一把小刀插在她肩上。
妥娘的手便即酥软,周身发抖,待要扶她,也没有气力了。她含泪对着主妇说:
“容我去请医生罢。”
  “史……史……”妥娘知道她是要请史夫人来,便回答说:“好,我也去请史
夫人来。”她教团哥看门,自己雇一辆车找救星去了。
  医生把尚洁扶到床上,慢慢施行手术,赶到史夫人来时,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
啦。医生对史夫人说:“长孙夫人的伤不甚要紧,保养一两个星期便可复元。幸而
那刀从肩胛骨外面脱出来,没有伤到肺叶——那两个创口是不要紧的。”
  医生辞去以后,史夫人便坐在床沿用法子安慰她。这时,尚洁的精神稍微恢复,
就对她的知交说:“我不能多说话,只求你把底下那个受伤的人先送到公医院去,
其余的,待我好了再给你说。……唉,我的嫂子,我现在不能离开你,你这几天得
和我同在一块儿住。”
  史夫人一进门就不明白底下为什么躺着一个受伤的男子。妥娘去时,也没有对
她详细地说。她看见尚洁这个样子,又不便往下问。但尚洁的颖悟性从不会被刀所
伤,她早明白史夫人猜不透这个闷葫芦,就说:“我现在没有气力给你细说,你可
以向妥娘打听去。就要速速去办,若是他回来,便要害了他的性命。”
  史夫人照她所吩咐的去做,回来,就陪着她在房里,没有回家。那四岁的女孩
佩荷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啼啼笑笑,过她的平安日子。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在她病中默默地过去。她也渐次复元了。她想许久没有
到园里去,就央求史夫人扶着她慢慢走出来。她们穿过那晚上谈话的柳荫,来到园
边一个小亭下,就歇在那里。她们坐的地方满开了玫瑰,那清静温香的景色委实可
以消灭一切忧闷和病害。
  “我已忘了我们这里有这么些好花,待一会,可以折几枝带回屋里。”
  “你且歇歇,我为你选择几枝罢。”史夫人说时,便起来折花。尚洁见她脚下
有一朵很大的花,就指着说:“你看,你脚下有一朵很大、很好看的,为什么不把
它摘下?”
  史夫人低头一看,用手把花提起来,便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
  史夫人说:“这花不好。”因为那花只剩地上那一半,还有一边是被虫伤了。
她怕说出伤字,要伤尚洁的心,所以这样回答。但尚洁看的明明是一朵好花,直叫
递过来给她看。
  “夺魁嫂,你说它不好么?我在此中找出道理咧!这花虽然被虫伤了一半,还
开得这么好看,可见人的命运也是如此——若不把他的生命完全夺去,虽然不完全,
也可以得着生活上一部分的美满,你以为如何呢?”
  史夫人知道她联想到自己的事情上头,只回答说:“那是当然的,命运的偃蹇
和亨通,于我们的生活没有多大关系。”
  谈话之间,妥娘领着史夺魁先生进来。他向尚洁和他的妻子问过好,便坐在她
们对面一张凳上。史夫人不管她丈夫要说什么,头一句就问:“事情怎样解决呢?”

  史先生说:“我正是为这事情来给长孙夫人一个信。昨天在会堂里有一个很激
烈的纷争,因为有些人说可望的举动是长孙夫人迫他做成的,应当剥夺她赴圣筵的
权利。我和我奉真牧师在席间极力申辩,终归无效。”他望着尚洁说:“圣筵赴与
不赴也不要紧。因为我们的信仰决不能为仪式所束缚,我们的行为,只求对得起良
心就算了。”
  “因为我没有把那可怜的人交给警察,便责罚我么?”
  史先生摇头说:“不,不,现在的问题不在那事上头。前天可望寄一封长信到
会里,说到你怎样对他不住,怎样想弃绝他去嫁给别人。他对于你和某人、某人往
来的地点、时间都说出来。且说,他不愿意再见你的面,若不与你离婚,他永不回
家。信他所说的人很多,我们怎样申辩也挽不过来。我们虽然知道事实不是如此,
可是不能找出什么凭据来证明,我现在正要告诉你,若是要到法庭去的话,我可以
帮你的忙。这里不像我们祖国,公庭上没有女人说话的地位。况且他的买卖起先都
是你拿资本出来,要离异时,照法律,最少总得把财产分一半给你。……像这样的
男子,不要他也罢了。”
  尚洁说:“那事实现在不必分辩,我早已对嫂子说明了。会里因为信条的缘故,
说我的行为不合道理,便禁止我赴圣筵——这是他们所信的,我有什么可说的呢!”
她说到末一句,声音便低下了。她的颜色很像为同会的人误解她和误解道理惋惜。

  “唉,同一样道理,为何信仰的人会不一样?”
  她听了史先生这话,便兴奋起来,说:“这何必问?你不常听见人说:‘水是
一样,牛喝了便成乳汁,蛇喝了便成毒液’吗?我管保我所得能化为乳汁,哪能干
涉人家所得的变成毒液呢?若是到法庭去的话,倒也不必。我本没有正式和他行过
婚礼,自毋须乎在法庭上公布离婚。若说他不愿意再见我的面,我尽可以搬出去。
财产是生活的赘瘤,不要也罢,和他争什么?……他赐给我的恩惠已是不少,留着
给他……”
  “可是你一把财产全部让给他,你立刻就不能生活。还有佩荷呢?”
  尚洁沉吟半晌便说:“不妨,我私下也曾积聚些少,只不能支持到一年罢了。
但不论如何,我总得自己挣扎。至于佩荷……”她又沉思了一会,才续下去说:
“好罢,看他的意思怎样,若是他愿意把那孩子留住,我也不和他争。我自己一个
人离开这里就是。”
  他们夫妇二人深知道尚洁的性情,知道她很有主意,用不着别人指导。并且她
在无论什么事情上头都用一种宗教的精神去安排。她的态度常显出十分冷静和沉毅,
做出来的事,有时超乎常人意料之外。
  史先生深信她能够解决自己将来的生活,一听了她的话,便不再说什么,只略
略把眉头皱了一下而已。史夫人在这两三个星期间,也很为她费了些筹划。他们有
一所别业在土华地方,早就想教尚洁到那里去养病,到现在她才开口说:“尚洁妹
子,我知道你一定有更好的主意,不过你的身体还不甚复元,不能立刻出去做什么
事情,何不到我们的别庄里静养一下,过几个月再行打算?”史先生接着对他妻子
说:“这也好。只怕路途远一点,由海船去,最快也得两天才可以到。但我们都是
惯于出门的人,海涛的颠簸当然不能制服我们,若是要去的话,你可以陪着去,省
得寂寞了长孙夫人。”
  尚洁也想找一个静养的地方,不意他们夫妇那么仗义,所以不待踌躇便应许了。
她不愿意为自己的缘故教别人麻烦,因此不让史夫人跟着前去。她说:“寂寞的生
活是我尝惯的。史嫂子在家里也有许多当办的事情,哪里能够和我同行?还是我自
己去好一点。我很感谢你们二位的高谊,要怎样表示我的谢忱,我却不懂得;就是
懂,也不能表示得万分之一。我只说一声‘感激莫名’便了。史先生,烦你再去问
他要怎样处置佩荷,等这事弄清楚,我便要动身。”她说着,就从方才摘下的玫瑰
中间选出一朵好看的递给史先生,教他插在胸前的钮门上。不久,史先生也就起立
告辞,替她办交涉去了。
  土华在马来半岛的西岸,地方虽然不大,风景倒还幽致。那海里出的珠宝不少,
所以住在那里的多半是搜宝之客。尚洁住的地方就在海边一丛棕林里。在她的门外,
不时看见采珠的船往来于金的塔尖和银的浪头之间。这采珠的工夫赐给她许多教训。
因为她这几个月来常想着人生就同入海采珠一样,整天冒险入海里去,要得着多少,
得着什么,采珠者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是这个感想决不会妨害她的生命。她见那些
人每天迷蒙蒙地搜求,不久就理会她在世间的历程也和采珠的工作一样。要得着多
少,得着什么,虽然不在她的权能之下,可是她每天总得入海一遭,因为她的本分
就是如此。
  她对于前途不但没有一点灰心,且要更加奋勉。可望虽是剥夺她们母女的关系,
不许佩荷跟着她,然而她仍不忍弃掉她的责任,每月要托人暗地里把吃的用的送到
故家去给她女儿。
  她现在已变主妇的地位为一个珠商的记室了。住在那里的人,都说她是人家的
弃妇,就看轻她,所以她所交游的都是珠船里的工人。那班没有思想的男子在休息
的时候,便因着她的姿色争来找她开心。但她的威仪常是调伏这班人的邪念,教他
们转过心来承认她是他们的师保。
  她一连三年,除干她的正事以外,就是教她那班朋友说几句英吉利语,念些少
经文,知道些少常识。在她的团体里,使令、供养、无不如意。若说过快活日子,
能像她这样也就不劣了。
  虽然如此,她还是有缺陷的。社会地位,没有她的分;家庭生活,也没有她的
分;我们想想,她心里到底有什么感觉?前一项,于她是不甚重要的;后一项,可
就缭乱她的衷肠了!史夫人虽常寄信给她,然而她不见信则已,一见了信,那种说
不出来的伤感就加增千百倍。
  她一想起她的家庭,每要在树林里徘徊,树上的蛁蟧常要幻成她女儿的声音对
她说:“母思儿耶?母思儿耶?”这本不是奇迹,因为发声者无情,听音者有意;
她不但对于那些小虫的声音是这样,即如一切的声音和颜色,偶一触着她的感官,
便幻成她的家庭了。
  她坐在林下,遥望着无涯的波浪,一度一度地掀到岸边,常觉得她的女儿踏着
浪花踊跃而来,这也不止一次了。那天,她又坐在那里,手拿着一张佩荷的小照,
那是史夫人最近给她寄来的。她翻来翻去地看,看得眼昏了。她猛一抬头,又得着
常时所现的异象。她看见一个人携着她的女儿从海边上来,穿过林樾,一直走到跟
前。那人说:“长孙夫人,许久不见,贵体康健啊!我领你的女儿来找你哪。”
  尚洁此时,展一展眼睛,才理会果然是史先生携着佩荷找她来。她不等回答史
先生的话,便上前用力搂住佩荷,她的哭声从她爱心的深密处殷雷似地震发出来。
佩荷因为不认得她,害怕起来,也放声哭了一场。史先生不知道感触了什么,也在
旁边只尽管擦眼泪。
  这三种不同情绪的哭泣止了以后,尚洁就呜咽地问史先生说:“我实在喜欢。
想不到你会来探望我,更想不到佩荷也能来!……”她要问的话很多,一时摸不着
头绪。只搂定佩荷,眼看着史先生出神。
  史先生很庄重地说:“夫人,我给你报好消息来了。”
  “好消息!”
  “你且镇定一下,等我细细地告诉你。我们一得着这消息,我的妻子就教我和
佩荷一同来找你。这奇事,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到前十几天才听见我奉真牧师说的。
我牧师自那年为你的事卸职后,他的生活,你已经知道了。”
  “是,我知道。他不是白天做裁缝匠,晚间还做制饼师吗?我信得过,神必要
帮助他,因为神的儿子说:‘为义受逼迫的人是有福的。’他的事业还顺利吗?”

  “倒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他不但日夜劳动,在合宜的时候,还到处去传福
音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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