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酒间花前老by水虹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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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酒间花前老by水虹扉-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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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你先下去吧。” 

  冯衍真坐在静王次席,一袭青衫裹著越发消瘦的身体,目光清华璀璨,脸上罩著铁面具,看不出表情。 

  “如无它事,在下身体不适,告辞。”冯衍真对静王一拱手,示意左右两个兵士抬自己出去。 

  此次计谋,纯粹是利用了人性的卑劣丑陋面,陷莫佑非大军於死地。即使如意料中的成功,也没什麽值得高兴夸耀的。 

  莫佑非天纵奇才,十四岁便拜将,迎敌更是未曾有过败绩,擢升极快,向来为边关总帅傅纪坚所忌,生怕他屡次累功,终有一天会接替自己的位置。 

  所以佑非当初放弃陇西,拖延天朝大军进攻时间,本来是正确的战略,却因为傅纪坚的谗言,说他不能为国护领土、尽忠勇,导致他官阶反降一级。 

  但後来佑非於狄道谷关斩敌军左大将,悬首於关卡外。之後又以不足三万的兵力,尽灭静王五万精兵,所建功勋有目共睹,是瞒也瞒不住的。 

  相形之下,傅纪坚自己身为镇守边关总大帅,反而躲在佑非的後方,毫无建树作为。 

  看清了傅纪坚此时的心理状态,又打听到傅纪坚帐下有一个平素爱财如命、不受重用的低阶谋士,便差人悄悄与那谋士密谈,给了大笔金银,又许以荣华富贵,令此人向傅纪坚献策。而这个计策,实际上是由冯衍真所拟。 

  傅纪坚得到此策後,欣喜若狂,认为终於有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自然迫不及待地下令实施。 

  计策本身,并没有漏洞。所以,莫佑非纵然洞察力再过人,也不会料到是敌方设下的圈套,只会依照上层的吩咐行事。 

  这一战,赌的是牵萝军内部嫌隙,赌的是傅纪坚对佑非的嫉恨心理。 

  静王看著冯衍真被软轿抬著离开大帐,脸上的喜悦神色一点点凝固。他霍然起身离开帅椅,在众将领谋士惊诧的目光下,追出了大帐。 

  冯衍真正坐在软轿上闭目养神,却骤然感到抬轿的兵士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惊异地睁开眼,看到静王站在自己面前,表情不知是怒是喜。 

  “你……哪里不舒服?”静王定定瞧了他半晌,才闷闷地吐出话来,“……是腿疾又犯了,还是感了风寒,或是脾胃不调?告诉本王,本王……” 

  “此事在下自会告诉军医,不劳殿下费心。”冯衍真打断他的话,对他拱拱手,目光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 

  “……好。”静王咽了口口水,尴尬地生生吞下後面的话,却站在原地瞧著冯衍真,眼中渐渐浮现泪光,不肯离去。 

  静王站在那里不动,抬轿的兵士自然也不敢动。一时间,两人谁也不出声,就那样默默对峙著。 

  下一刻,静王忽然大步向前,伸出手臂,将冯衍真从软轿上抱了下来,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哑声道:“本王有话要问你……” 

  “在下当言无不尽。”冯衍真也不挣扎,只是目光如寒潭般冷冽地瞧著静王不时轻微抽搐的唇角、泪光闪烁的眸子。 

  他抱住自己的双臂,竟也在轻微地颤抖著。倒是,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摒退帐外所有卫兵後,静王抱著冯衍真进了营帐,如同对待天下最珍贵、最易碎之物般,将他放在软榻上靠著,还在他的背後笨拙地垫上了好几个软枕。 

  “拂霭……除了商讨军事外,你无时无刻不避著本王……你,到底想让本王怎麽样?”静王深深吸了口气,用手背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本王没有逼你,而是一直在等你……本王也没有要求你立时就接受……难道,你就一定要用那种冷淡而陌生的眼神看本王……难道,本王就连作为朋友的身份,问一下你的身体起居都不行麽?” 

  “在下和殿下从来就不是朋友。以前不是,以後更不会是。”冯衍真垂下眼帘,语调平静无波,“至於在下会留在这里,殿下也明白是为了什麽。” 

  听了这几句话,静王气得胸口一阵发闷,额上的青筋也开始突突暴跳。他蓦然冲到冯衍真面前,用力抓住那瘦削的双肩,手指开始深深地往里陷,仿若要将自己的手指与冯衍真的血肉骨头嵌在一处。 

  直至感觉到手下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直至听到冯衍真忍耐疼痛的闷哼,静王才如梦初醒般松了手,颓丧道:“对、对不起……本王……不是有心……” 

  冯衍真垂著眼帘,未置可否。他的脸被铁面具遮著,看不出表情。 

  “是了……你是在怀疑……经过以前那件事後,你怀疑宫廷斗争复杂难测,本王不能全心待你,不能保护你周全,对不对?”静王顿了片刻,忽然定定瞧著衍真,脸上绽开个满含希冀的笑容,“等这次平了牵萝,本王便为你交出手中兵权政权……在江南造一座大宅子……我们风花雪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好不好啊?” 

  “为我?殿下莫不是在说笑。”冯衍真霍然睁开双眼,目光冷冽锋利,刺得静王心头一阵生疼,“纵然殿下要放弃权势江山,在下又未曾在其中得到半分好处,与在下何干?再说,在下心中,确有要共度一生的人存在,却绝非殿下。” 

  静王伸手撑住旁边案角,这才将摇摇欲坠的身子勉强站稳。 

  “殿下当初借权势,肆意凌辱在下,在下无法反抗。”冯衍真见他这等模样,却并未怜惜住口,“如今殿下借权势,将在下囚於此处,百般悉心照料,在下同样无法反抗。殿下所作所为,都非我心中所愿,又谈何为我?”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静王心中又痛又伤,手下用力,竟生生拗碎了红木案角蛟头,碎木刺入掌心,鲜血星星点点地渗了出来。半晌,他忽然仰起头,若受伤的孤狼般笑出声,“非你所愿……拂霭,你说得好……” 

  话音未绝,静王已经发疯般奔出营帐。 

  冯衍真冷冷看著静王离开,铁面具下的唇边,浮现出快意的笑容。 

  按照傅元帅定下的时间,莫佑非率领麾下近四万军队撤离狄道谷山关卡,後退至朝萝山山头。 

  因为给的期限紧迫,士兵们只携带了冬衣棉被、轻型武器和少量的水和粮草上山。 

  如预计中的般,当他们撤到朝萝山山头时,静王大军果然乘机迅速挺进,占领了狄道谷山关卡,将朝萝山包围。 

  但静王大军这一围,就是七天七夜。莫佑非望眼欲穿等待著的援军,却连影子都看不到。 

  “报!敌方向我军东南、西北两处高地,同时发起冲锋!”探子浑身灰尘泥土的冲进佑非大帐,嘴唇干得裂了无数条口子,一说话血珠子就从口子里往外冒。 

  “知道了……传令各军,死守阵地。”佑非抬起眼,幽蓝的眸子闪著困兽的光芒。只几天的时间,他的面颊便深深地凹陷下去,而一向形状完美、泛著水润色泽的唇,也同他的将士们般完全干裂,绽著条条血红口子。 

  佑非一向极爱惜自己仪容,如今被逼到绝境,下巴上生出了密密的青色胡茬,竟也顾不得。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朝萝山没有水源,带上山的那点水和粮食在第二天就被吃光喝完。他们面临断水断粮和敌人的猛烈攻势,已经足足有五天的时间。 

  “莫将军……此地不宜再守。”苏天遥站在佑非身边,模样比莫佑非好不到哪里去,“无论傅元帅是因故耽搁在路上……或是一开始就想陷将军於死地,在下认为,他不会来了。” 

  “你认为,我们还有机会冲出去?”莫佑非苦笑一声,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案沿,“我也知道……他很有可能不会来,而且当初的策略是在一天内以机动能力完成对静王的夹攻,现在我们的夹攻未曾出现,静王包围圈却早已经形成,完全有能力在通往朝萝山的道路上进行堵截,他就是来了也未必就能胜这场仗……但目前除了死守还有一线希望,我们别无选择。” 

  “不,我们还有一个选择。”苏天遥瞧著佑非憔悴的模样,心头一阵隐隐作痛,“我们可以……投降。” 

  佑非霍然转过身,死死瞪住天遥,幽蓝眸中怒火迸现。 

  天遥在他的目光逼视中,垂下了眼帘。 

  佑非佑非……我何尝不知道对一个将军来说,投降敌方是莫大的耻辱?但眼前要活下去的话,确实只有这一条路可行……不过,若你宁死不降的话,我也一定会陪你到最後……我们死在一处,也没什麽不好…… 

  想到这里,天遥抬起眼睛,毫无顾忌地望入佑非眼中。 

  “陪我出去走走。”佑非瞪了一阵子天遥,忽然别过眼去,转身走出大帐。 

  天遥怔了片刻,连忙加快脚步,跟上那红衣玄甲的挺拔修长身影。 

  走出帐外後,两人满眼看到的都是从前线撤下的伤兵败卒、满耳听到的都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呻吟。 

  没有水和粮食,连佑非惯骑的乌云踏雪──这匹千里挑一的名马,都早被杀了放血取肉,分发给将士充饥。 

  军医虽在,药品和绷带却是奇稀。大部分受了伤的士兵,在得不到正常治疗和营养的情况下,只有等死一途。 

  佑非和天遥行走在营帐之间,看著这一幕幕人间惨景,说不上是什麽样的心情。 

  行走间,佑非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住。他侧过身去,看到的是一个被截去左臂的士兵,正满眼含泪望向自己,蠕动著干裂的唇角,神情激动已极。 

  “你……有何事?”佑非愣了片刻後,轻轻皱起了眉头。 

  “将军……请不要让他们吃掉我!”那士兵忽然朝佑非跪下,声嘶力竭地大喊,“在下不怕战死沙场!但在下怕肢体不全,回不得故土,见不得泉下祖宗!” 

  佑非听得此言,脚步晃了晃,几乎站不稳。幸好,一旁的天遥及时伸出手,扶住了他。 

  人吃人……我的军队,竟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各级军官在做什麽?!难道就默许这种事情发生不成?! 

  佑非紧紧握住拳头,红著眼睛望向那士兵,一字一顿的道:“谁敢吃你,带我去见!” 

  那士兵连忙点头,脚步踉跄地在佑非前面带路。 

  跟著那士兵来到一个外观普通的营帐前,佑非伸手霍然掀开帐帘。 

  里面围坐著七八个士兵。他们中间,生著一堆篝火。篝火之上,正吱吱作响地烤著一条人的左臂,旁边还放著一具赤裸惨白的青年尸体。 

  那七八个士兵看见佑非铁青著脸出现,霎时全都愣住了。那左臂被截去的士兵却早哭喊著冲了过去,拼命地踩熄了那堆篝火,将已经烤得半熟的左臂捞了出来,也顾不得烫,紧紧拥在怀里。 

  “谁允许你们这样做?”佑非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内却满含煞气。 

  “没有人……但这已经是军中不成文的规矩。而且,在下认为这样做,并没有不妥之处。”那七八个士兵中,一个品阶较高的校尉上前,朝佑非拱手。 

  “说来听听。”佑非的手已经按在了腰畔宝剑之上,却还是决定给这个校尉以解释的机会。 

  “目前军中无粮无水,已经陷入绝境,我们却还想活下去。”校尉目光灼灼,竟丝毫无惧,“再说,我们所食,是截肢士兵的无用断肢和战死士兵的尸体,虽说於道德观念不容,并非真正将活人烹杀……比之将军用活生生的士兵祭祀战争,恐怕还要来得慈悲……” 

  “放肆!”天遥听他影射佑非,忍不住冲上前,抬手就想朝那校尉的脸上攉去,却被佑非拉住了手腕。 

  “你说得没错……我没有理由……让全军为了自己的愿望殉葬。”佑非定定望向那校尉,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澄澈,“不过,烦你传令,此事休要继续下去……战死的人连个全尸也得不到,太可怜了……给我两个时辰,让这场战役结束。” 

  说完,佑非放开天遥的手腕,蓦然转身,离开了营帐。 

  天遥干涩的眼中,慢慢流下泪来。 

  他看得分明,佑非的心,被伤得鲜血淋漓。而且这条创伤,很可能今生都不会愈合。 

  佑非……你很想流泪,却没办法流泪吧。没关系,我替你流泪。 

  朝萝山被围的第八天,佑非率众投降天朝。 

  傅元帅之所以没有依照当初的计划赶到朝萝山,完全是因为衍真利用了他对佑非又忌又怯的心理。 

  那个被买通的谋士在献策之后,又向傅元帅出了一个主意,让他缓两天再出兵,在莫佑非粮尽水绝,快要守不住阵地的情况下出现。 

  这样,一方面在危急关头出现,才能越发显出珍贵和好处来,让佑非心存感激;另一方面,也可以显出这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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