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陈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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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哈尔滨 作者:陈与-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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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莲子一边递名片一边说:“回太太,来的客人是一位旅长,他问老爷在家不?我说不在,他说老爷不在就见太太。”

  “见我?”筠翠仙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名片看。她在念戏文当中已经练得粗通文墨了,名片上的字她还认得,只见上面写着:“黑龙江省第五旅上校旅长朱殿山”,左下角还有四个小字“丰臣绥化”,连名号带原籍都有了。这就是从前名片的特殊功能,可以起到戏曲中自报家门的作用。这比别人介绍还清楚准确,别人介绍不能带原籍,而且说得一快,姓字名谁很难听清;自我介绍更是含含糊糊。可这一张小小的名片,却可以一目了然。有时主人不在,来访者留下一纸名片,再在后面写上几个字,就能省去好多口舌。所以这个纯属中国国产的交际工具还是有许多优点的。

  且说筠翠仙看完名片,刚要再和小莲子说话,只听那边门响,忙歪脖一看,原来是那几个马弁在关门上闩!筠翠仙不由得一愣神,这是怎么回事?我这个主人还没发话客人怎么自己就插上门了?不但插门,那个大汉军官竟留下一个马弁把守街门,然后领着三个马弁向自己走来了。你看,他那张又黑又红的大脸上连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浓眉下的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看,他这是要干什么?筠翠仙那颗方才还觉着要往下沉的心现在忽然往上蹦了,蹦得很快,但她终究是在烟花柳巷中混出来的女人,什么场面都碰过,什么人物都会过,这时忙自镇定了一下,非但没往后退,反倒迈着水上飘的碎步迎上去了。只见她站在大汉军官面前,嘴角一动,眉毛一挑,马上现出一副媚笑来,接着又双手捧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说:“朱旅长,久仰了。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什么吩咐?”

  那位朱旅长既没还礼也没客套,只是把大手向筠翠仙走出来的屋门一指说:“屋里去说。”说完这四个字,也没用主人相让,竟昂着头,大踏步地走进屋去。紧跟在旅长后边进屋的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点的——约摸有三十来岁的英俊漂亮马弁。筠翠仙忽然觉得这个马共有点眼熟,尤其那两只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好像对着自己看过。而更觉这个人眼熟的是躲在彼翠仙身后的小莲子,她眼睛紧紧盯着那马弁的后背看,脑子在急速地转着,想着,搜索着记忆……

  还有两个马并站在原地没动。这两个真年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筠翠仙满腹狐疑解不开,很想套问一下这两个小伙计,还没等她张口,那个已经进屋的漂亮“大马弁”又在门口露面了,他向筠翠仙招着手说:“筠老板,请你进来。”

  哎哟!他管自己叫“筠老板”,声音也耳熟,究竟在哪里见过呢?他在连连地招手,筠翠仙只好低声对小莲子说了句“跟我来”,就领着她往屋里走去。

  “大马弁”让她俩进屋后,又对门外两个小马弁一挥手说:“按原计划进行!”说完转身随着筠翠仙和小莲子进屋了。

  单说那筠翠仙和小莲子两人一进屋,又被屋里出现的景象惊呆了,只见那位高大的朱旅长,正坐在大红漆圆桌后的太师椅上,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捏着酒盅,在那大吃生鱼,大喝白干呢。真是据案大嚼,旁若无人。看见筠翠仙和小莲子进来,也不停杯止筷,还是滋的一口酒,叭的一口菜,连吃带喝,香甜已极。

  彼翠仙这时可急出一身冷汗来,这是给葛明礼准备的酒菜呀!他不来别人怎敢动?现在他这样大吃二喝,等会儿他来了可怎么办?想到这里,她连疑惧都忘了,恨不能跑上前去把那象牙筷子和双清酒盅抢下来。她忙往前走了两步,隔着桌子对他说:“您怎么能这样无……无礼呢?这是我们葛爷请客用的呀!”

  “请客?”这位旅长竟纵声大笑说,“我不就是客吗?而且是你那个葛明礼平常拿八抬大轿都抬不来的高门贵客呀!”说完一举盅,一仰脖,又是一盅酒。

  筠翠仙急得一跺脚说:“好,您等着吧,我马上挂电话找他回来。”说完一转身,要往床头桌上的电话机前跑,忽然,她又停住了,原来那位漂亮的大马弁正一只手按着电话机,一只手向她摆着。她一站下,他就说话了:“筠老板,现在还不需要你挂电话,什么时候需要,我们再通知你。”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微微挂着笑容,但说出来的字句却一字一板,像板上钉钉。

  筠翠仙不由得又一愣神,她忍不住地说出一句:“怎么回事?这是我的家呀!我安的电话呀!”

  “对不起,我们都借用了。”他还是那样微笑着说。

  “行啦,不用跟她多费话了!”那位旅长竟一敲桌子说,“一民,过来喝酒,看她敢乱动!”

  一民!他叫一民!筠翠仙猛然心头一动。最近常听葛明礼念叨这个名字,他,他……筠翠仙猛又向王一民脸上望去,天哪!他长的像王天喜!对,那天就是他,他这个“血人”,在这屋拿走王天喜的衣服,以后冒充他……她刚想到这,靠在门旁的小莲子也忽然“哎呀”了一声,直指着那个“大马弁”喊道:“我,我认识您了!您,您是那天在我们那儿换衣服的血人……”

  “对!”筠翠仙也指着他喊,“你就是那个共产党的要,要……”她忽然不敢往下说了。

  “要什么哪?”王一民又是一笑说,“说吧,是‘要犯’吧?共产党的要犯?你那个葛爷一直想抓的‘要犯’,对不?”

  筠翠仙猛然浑身一阵抖颤,她看看王一民,又看看黑铁塔一般的大汉,双手一捂脑袋,喊了句:“天哪!这回我算完了!”喊完双腿一弯,腰身一晃,竟像摊泥一样软瘫在地毯上了。

  王一民忙走到她身旁说:“筠老板,你不要害怕,只要你能听我们的话,和我们好好配合,我们就不会伤害你。”说完又转对仍然惊愕地直看着他的小莲子说,“小莲子,快把她扶到床上去!”

  小莲子忙跑过来往起拖筠翠仙。

  这时,坐那喝酒的夏云天把酒盅一扔,往起一站说:“行了,这会儿该到一块儿了。快让他们去接那两处的同志吧……”

  他刚说到这,屋门外有人高喊“报告”!随着声音,跑进来那两个手提匣枪的小马弁——肖光义和刘智先,他俩精神抖擞地双脚一碰,由肖光义报告说:“我们把各屋和前后院都搜查遍了,除了紧东头厨房里有一个做饭的老太太以外,再没有发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武器。”

  “好。”夏云天一挥大手说,“现在你们俩立即分头坐那两辆小汽车,去接那两个地方的同志,马上来这里会齐,越快越好!”

  两个小将齐声应诺。

  王一民也马上对夏云天说:“我送他们俩出去,顺便再到对面‘茶馆’看看,那里只留一个小同志,别有失问。”

  “好。”夏云天又抓起酒盅说,“那我就接着喝酒。”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在夏云天豪放的哈哈大笑声中,那边却传来了筠翠仙的嘤嘤啜泣声,这一高一低,一粗一细,一喜一悲的声音,构成了极其特殊的二重唱。 
第82章
 
  在谢万春家里待命的同志很快就被接进三十七号小院。王一民把柳絮影和关静娴领进中间一个房间——筠翠仙练唱和练功的屋子。把筠翠仙、小莲子还有做饭的老太太交给她们,让她们做筠翠仙的工作,说明我们不会加害于她,让她不要害怕。

  几位还没有吃饭的同志,被夏云天同志请去吃生鱼。他让大家尽可能吃得饱饱的,因为下一顿饭还不知在哪吃呢。王一民也被夏云天拉去了。他从早晨到现在一口饭没吃,肚里本来早已空空,可是面对那些美餐佳肴,却难以下咽,一端起饭碗,就想起卢家的枪声,一郎的死别……他借着要给柳絮影、关静娴送饭的机会离开了饭桌……

  大家饭还没有吃完,去万福德旅馆接同志的肖光义一个人跑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个紧急情况,使所有的人都无心再吃饭了。

  原来正阳街、桃花巷和一道街等几个主要街口,交通完全断绝,戒严已经从主要街道开始了。肖光义和那位党员司机商量着,想从僻静街道绕到万福德旅馆去,但怎么绕也绕不过去,他俩怕等一会儿偏僻小巷再被封住,那就连三十七号也回不来了,只好赶快回来报告,好另想主意。

  大家一听这情况,精神立刻都紧张起来。夏云天马上拿起电话耳机要万福德旅馆(那时哈尔滨还没有自动电话,挂电话都需要通过电话局要),谁知电话局却不给接线,说已经奉命除军警需要的紧急电话以外,一律暂时停止通话联系。夏云天一听马上自报字号,说他这就是紧急军用电话,他的临时驻哈办事处就在万福德旅馆楼上。电话局请他先撂下电话等着,隔了一会儿,才给接通,旅馆那边接电话的是那位“副官”。他说人已经都到齐了,只是街上已经全部戒严,没法通行。夏云天让他们在旅馆里等着,他要亲自领人去接他们。“副官”马上说:他已经试过了,没有特别通行证,任何人也不放行。夏云天情绪激昂地告诉“副官”,他一定要闯闯哈尔滨这大戒严,让他们在旅馆里等着他的到来!

  夏云天撂下电话,就和王一民、谢万春提出:他要亲自去闯一下。

  王一民在他挂电话的时候,已经集中精神,在紧张地思考。凭经验他已经猜到要想通过敌人的关卡必须持有特别通行证,没有通行证任凭你是旅长司令也难闯过去,因为主要街口都配有日本宪兵,那是阎罗殿前的小鬼,不食人间烟火的。王一民由特别通行证很自然地想到了王天喜,由王天喜又想到了葛明礼,他忽然眼睛一亮,计上心来。他望着床头桌上的电话一拍手说:“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可行不?”

  大家都请他快说。

  于是王一民就把他要借用葛明礼闯关卡的具体想法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都拍手赞成,连夏云天也不住点头。

  办法通过,立即施行。王一民先请塞上萧同志退到东头房间里去休息,没吃饱的同志还可以继续吃饭。这间屋子里只留下夏云天、谢万春和他三个人。他搬了三把太师椅,请夏云天坐在中间,他和谢万春一边一个坐好,然后让肖光义和刘智先两个小将去领彼翠仙马上过来问话。;

  筠翠仙很快地被带过来了。经过柳絮影和关静娴的一段讲说,她的恐惧心理已经消除了一些,脸上的泪痕也干了。但当她走进这屋一看那架势,心头的小鼓不由得又冬冬敲起来。只见当中那个黑铁塔一样的大汉军官脸绷得紧紧的,一只大手又着腰,另一只大手按在枪把上,两只放光的眼睛像要盯进她的五脏六腑。他左边坐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怒目而视,就像仇家见面一样。那位坐在右边的共党要犯王一民,方才对自己还有点笑模样,这时候那白白的面孔上也挂了一层冷霜,让人看着打寒战。

  还没等筠翠仙站稳,那个王一民就发话了:“筠老板,我们想让你办一件事情,如果照我们的话办好了,我们一定负责保护你。你若担心葛明礼伤害你,我们就送你远走高飞。我们共产党说话从来不打折扣,但是你若是不照我们的话办,或者是在办的当中坏了我们的事,可别怪我们手下无情。”

  “听见没有?”坐在当中的旅长把大手往前一伸,瞪圆了眼睛,提高了声音说,“你若是胆敢违抗,我就掐住你那小脑袋,揪住你那细脖子,就这么像拧麻花似的一拧,立时就让你头尾分家,再也唱不成大口落子。”他那声音真像敲钟一样响,伸出的手真像簸箕一样大。

  彼翠仙看着那大手,身上直哆嗦,她心里嘀咕:真要抓着自己脑袋不用拧,一使劲还不掐碎了,她忙伸出一只小手,像要阻挡那大手一样紧摆着说:“您,您可别动手。有什么事让翠仙办,请爷吩咐,爷好比是翠仙的祖宗,让,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让你干的事非常简单,只说几句话就行。”那大手仍然朝前伸着说。

  王一民这时一指电话说:“你马上给葛明礼挂个电话,就说第五旅朱殿山旅长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他商量,现在家里等着,让他马上回来。”

  那位旅长紧跟着吼了一声:“记住没有?”

  筠翠仙吓得一蹦,立刻说:“记,记住了。”

  旅长又说:“你开个头就行,下边的话由我说。”

  “是。爷说咋办就咋办。”

  “现在就挂。”王一民站起身快步走到电话机前,手按着电话说,“我替你要,要通了你说话。”

  “是。”

  “过去。”那位旅长也站起来指着电话说,‘“站到那,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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