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驴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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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驴与我-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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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又慢慢回到原先的位置。

  暴风雨渐渐离去。巨大的云块从顶到底裂开,月光泄下,使天井里泛滥的雨水一片白光闪闪。眼前的景象我们一一凝视。洛德在通往院子的阶梯来回奔跑、狂吠。我们跟了过去,普儿。夜晚开放的花朵遇湿气便散发出恶心的臭味,就在花旁,可怜的安妮拉,扮成鬼的模样躺在地上,死了。灯笼握在被雷轰成焦炭的手里,兀自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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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嫣红的风景     

  落日就在山头上,给自己的光刀割得遍体鳞伤,混身是血?余晖里松林的轮廓更加鲜明,黑中带红:小花和野草燃起无色的火焰,以浓烈、明亮的潮湿香气充塞适宁静的时刻。

  我满心狂喜在黄昏中伫足。普儿的黑眼珠里有落日的嫣红,温驯地走到一池深红、玫瑰红、紫红的水边。它把嘴轻轻浸入水镜之中,镜面似乎给它一碰才化成液体。色深似血的汹涌水流冲追它的大喉咙。



   适里的地貌原本熟悉,却给黄昏改造得诡异、不祥而壮丽。似乎随时都可能在无意间走追荒废的宫殿……夜晚破茧而出,黄昏与永恒相连,变得无垠、平静、莫测高深。

  “走啦,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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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鹦鹉     

  有一次我们在法国医生朋友的果园里,逗著普儿和鹦鹉玩,山坡上有个蓬头散发的年轻女人焦急地向我们走来。忧郁焦虑的目光老远便朝我射来,她哀求:

  “先生,那位是医生吗?”

  她後面跟来好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喘著气不断回头看看身後的上坡路。最後出现几个男

 人,抬著一个虚弱苍白的跛腿男子。他是个盗猎贼,在多娘娜的禁猎区猎鹿。他那把枪滑稽而老旧,全靠粗铜丝绑在一起,一个膛炸,子弹射追他的手臂。

  我的朋友亲切地走近伤患,解开绑在伤口的烂布,洗净血污,仔细抚摸他的筋骨。他不时看看我说:

  “不要紧的!”

  天色渐暗。从维尔巴飘来咸水味、松脂味和鱼腥味……橙树团团张开翠绿的天鹅绒叶片托住夕阳的玫瑰红。紫绿交叠的紫丁香树丛中,那只红绿相间的鹦鹉走来走去,用滴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盯著我们。

  可怜的猎人泪水汪汪,在阳光中闪动。他还不时把街到嘴边的痛叫吞回去。鹦鹉说:

  “不要紧的!”

  我的朋友用棉花和绷带包裹伤患。

  可怜的家伙大叫: “哎呦!”

  鹦鹉在紫丁香花丛里说: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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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来     

  从树林里,我们俩满载而归;普儿驮著檀香薄荷,我捧著黄鸢尾花。

  四月的黄昏将尽。夕照里原先如金水晶的,现在全变成银水晶,比得上白百合与水晶的光滑璀灿,接著,广袤的天空彷佛一片透明的蓝宝石转变成翡翠。我感伤而归。

  在这纯净时刻的肃穆中,镇上的钟塔顶著闪烁的瓦冠,当我们走近,望去有如一座纪念

 碑。逼近看来有如远眺的塞维尔?大教堂钟楼。我对都市的渴望,在春天总是特别强烈,看到钟楼,愁怅里有了慰藉。

  回去吧……去哪儿?从哪出发?为了什么呢?……夜幕渐低,手里的鸢尾花在暖和清新的夜色中越发浓郁:气味从花蕊散发,愈沁愈深却愈闻愈朦胧,花朵已经隐去不见,花香飘出寂寞的阴影,陶醉了灵魂和肉体。

  “我的灵魂是阴影里的鸢尾花!”我说。

  我忽然想起来,虽然骑著普儿,我竟然把它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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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顶阳台     

  你从未登上平坦的屋顶阳台,普儿。刚从阴暗的木梯间走出来,眼睛给熟石灰的雪白照盲了——你知道,砖墙涂著熟石灰,雨水流列水窖才会纯净——大白天的光线在身上燃烧起来,全身浸在天蓝色里,彷佛人在天际,一时深呼吸教胸口暴涨,这个你是无从体会的,站在屋顶上真是心旷神怡!教堂的钟声就在我们的胸膛中响起,高度就在卜卜跳动的心脏。远处葡萄园里,锄头闪烁著全银火花。在这儿,可以俯视一切:俯看别家的屋顶阳台、其他人的院子,椅匠,昼工、桶匠在其中默默干活儿。……俯看枝叶茂盛的院子,里头养了一头公牛

 或一只山羊:俯看墓园,有时在那里我们会无意间看见某个无名小卒的黑色送葬行列走来,求人行色匆匆、态度草率:俯看别家窗户,窗中有个穿无袖衬衣的少女漫不经心地梳著头,嘴里还哼著歌;俯看河流,河上有艘船,似乎永远不驶进来;俯看谷仓,有的里头有人在练习小喇叭独奏曲,有的被爱情占据,激烈得深刻、盲目、无法理解。

  脚下的屋子不见了,好像变成地下室。透过天窗的玻璃往下看,日常生活变得如此陌生:人荦,噪音、还有花园,从屋顶阳台上看去都如此美丽。你呢,普儿,时而在水槽喝水没看到我,时而和麻雀或斑鸠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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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西神父     

  普儿,这会儿他骑在驴背上,一副圣洁模样,满口甜言蜜语。其实始终圣洁如一的是他那头母驴——她是真正的淑女。

  我确定那天在果园里你见过他,他穿著水手长裤、戴阔边帽,向偷柳橙的小男孩又臭骂又丢石头。无数个礼拜五,你眼看他的仆人,可怜的巴尔达撒患了大如马戏彩球的疝气,蹒珊走到镇上出售他的破扫把,或者和穷人一同为富人的亡灵祈祷。



   我从未听过有谁说话比他更粗,也没听过谁祷告比他更虔诚。他确实知道天堂何在,无庸置疑,连一草一木都熟悉,至少五点钟的弥撒他是这么说的。树、土、水、风、火:这一切都充满上帝的恩典,如此柔软、如此清新、如此纯洁、如此活泼,只是在他嘴里,似乎只佐证了混乱、残忍、冷酷,暴力与腐败。每一天到了尾声,他果园里的石头没有一块留在原处,全给他用来丢鸟儿和洗衣妇、小孩和花朵,招招既凶又狠。

  祈祷时间一到,他就变了个人。荷西神父的肃穆,连寂静的乡间都听得见。他穿上法衣,斗蓬,戴上宽边帽,前往入夜的小镇,一路上几乎目不斜视,端坐在缓步前追的驴子上,缓慢如耶稣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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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     

  啊!多明亮,多芬芳!

  啊!草原笑得那样开怀!

  啊!清晨的音乐多美妙!



   (流行民歌)

  有一天早上,我还睡意朦胧,一群小鬼恼人精似地吵得我发火。最後再也躺不住,气急败坏跳下床。打开窗子眺望田野,才知道吵闹的原来是鸟儿。

  走追果园,感谢上苍赐予这湛蓝的日子。无数娇嫩的歌喉齐声尽兴欢唱!燕子娇声歌唱,以莫测的身手旋飞入井:百灵鸟在倾倒的橙树上方吹口哨;火亮的金莺在橡树上喋喋不休:小山雀在油加利树顶细声长笑;麻雀在那棵大松树上七嘴八舌争论。

  多么美好的早晨!太阳把如金似银的欢乐撒遍大地。

  五彩缤纷的蝴蝶四处嬉戏,花丛里、屋里屋外、泉水边。

  健康的新生命一触即发,四下原野为之暴胀绽裂。

  我们似乎置身在阳光的蜂房里,在一采巨大燃烧的火玫瑰心中。



/* 29 */
  水窖     

  瞧,普儿,上次下几阵雨,水窖便注满了。窖中听不列回声也看不见围墙里给日光照亮的阳台,水浅时阳台会倒映在水窖深处,太阳隔著有蓝有黄的玻璃屋顶,好似一颗五彩宝石。

  你不曾下水窖去过,普儿。我去过;几年前,水窖的水放乾了我下去过一次。瞧,有条狭长的水道,接著是个小房间?一追房间,手中的蜡烛灭了,有只蝶塬溜到我子里。两道可怕

 的寒气在胸中交错,像两把剑互撞,像骷髅底下交叉的骨头……。水窖和水道腐蚀了小镇的地基,昔儿。最大的水窖在撒陀德洛伯的中庭里,在古城堡的广场上。最好的要算我家这座,你看这井栏用整块雪花大理石雕刻而戍。教堂水窖的水道一直通到庞达的葡萄园,出口在原野里靠近河边。医院的那条水道至今无人敢走,因为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记得童年时漫长的雨夜里,四窜的雨水从房屋的平顶流到水窖,水声呜咽使我不能入眠c第二天大清早我们会兴奋地跑去看水涨得多高。如果像今天一样满到边上,我们会大吃一惊,会叫成一团,会感到不可思议!

  好啦,普儿!现在我要给你一桶纯净、清甜的水。一桶维耶嘉斯能一口气喝完的水——可怜的维耶嘉斯,他的身体早让过量的白兰地与水果酒烧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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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癞狗     

  有时它会去果园里的农舍,瘦巴巴、气吁吁的。可怜的东西,早巳习惯被人吆喝、掷石头,总是东逃西窜。连狗都向它龇牙裂嘴。它每每在正午的艳阳下走开,哀伤地慢慢踱下山坡。

  那天下午,它尾随黛安娜走来。警卫一时暴怒,取出猎枪朝它开火,我正好一脚踏出门槛。来不及阻止。可怜的狗,身中一枪,疯狂地挣扎了一会儿,尖锐地哀嚎一声,倒毙在刺

 槐底下。

  普儿伸直了头瞪著死狗。黛安娜在我们之间奔来跑去,吓得闪躲不迭。警卫也许後悔了,见人就喋喋解释,却怎么也挥不去心中的愧疚。太阳彷佛掩上薄纱表示哀悼;适片巨慢,就像蒙在惨遭横死的狗那颗完好眼睛上的小小薄膜。午休沈闷难当的寂静,笼罩金黄色的田野,盖住死狗,使得油加利树在海风中弯低了身子,哭得好不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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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牧歌     

  孩子们同普儿到黑杨林边的小溪去,适会儿他们牵著它,一路嬉戏叫喊地跑回来,满载著黄花。方才一片流云用金丝银线覆盖葱绿的草原,往他们身上淋。小傻驴湿透的背上,湿润的吊钟花还在滴水。

  快活,清新、动人的牧歌啊!在那担泡满了雨水的甜蜜负荷下,连普儿的叫声也柔和起来!它不时转头顺口咬些花朵来吃。雪白、金黄的吊钟花,先在它白中带绿的唾沫间逗留,接

 著吞追了系著肚带的小肚子。除了你,普儿,有谁能吃下鲜花却不生病的?

  四月阴晴不定的下午!……普儿晶亮活泼的眼睛里映著乍睛还雨的景致。在西边圣璜的田野上空,可以看见纠结的雨丝从另一采玫瑰色的云端垂下。



/* 32 */
  金丝雀飞了     

  有一天那只绿全丝雀,不知如何也不知为何飞出了鸟笼。那只老乌是引人感伤的亡友纪念物。只囚怕它冻死饿死,怕它给馋猫捉住,才不曾放它出来。

  它一整个早晨都在果园的石榴树间、门边的松树上、紫丁香花丛里游荡。孩子们也一整个早晨坐在阳台上,全给适只黄色小乌的忽飞忽停迷住了。普儿没系上绳子,悠哉游哉同只蝴蝶在玫瑰花丛边玩耍。



   午後全丝雀飞到大房子的屋顶久久不去,在柔和渐弱的阳光中颤抖。不知如何也不知为何,它竟然已回到笼中,快乐如昔。

  花园里一阵欢声雷动!孩子们跳上跳下,拍著小手,红通通的笑脸有如破晓;黛安娜兴高采烈跟著他们奔跑,和著颈上轻快的小铃当声吠叫:普儿感染了喜气,银光流动的肌肉一蹬,像小山羊一样跳跃起来,用蹄子笨拙地转个华尔滋,然後以前腿站立,後腿踢向明亮温暖的天空。



/* 33 */
  魔鬼     

  有只驴子忽然出现在镇边的围墙附近,踏著孤独沈重的步伐,尘土飞扬中看起来倍加污黑。没多久孩子们气吁吁街出来,一手提著遮不住黑肚皮的破裤子,一乎用架葡萄的枝条和石块丢它……。

  它又大又老又黑,骨头凸得像长老一样,光秃秃的皮肤,彷佛处处都会撑破。它露出一嘴大豆般的黄牙,停下来朝天空尖声嘶喊。声量与它的老朽并不相称,……迷路的驴子吗?你

 不认识它吗,普儿?你想它要的是什么呢?

  脚步凌乱,走走停停,是从谁家跑出来的?

  普儿一看见它,双耳直竖如角,耳尖相碰,然後只竖一只,另一只放下:它走向我,想躲追水沟里又想逃开。

  黑驴子紧紧靠向普儿,擦身而过,扯它的鞍架,闻闻它,朝修道院的围墙嘶鸣,最後沿著墙跑去。

  大热天里,这一刻令人不寒而栗——害怕的不知道是我还是普儿——一切都颠倒错乱,彷佛原本在黑布前低矮的阴影,忽然罩住小巷转弯处耀眼的孤独,刹时一片死寂,令人窒息。远方的事物一点一滴将我们带回现实。街道另一端的鱼市广场传来永不重复的喧闹声:鱼贩刚从海边回来,正在叫卖他们的鱼:比目鱼、鲻鱼、鲤鱼、鲱鱼、和小龙虾:教堂钟声响起,宣告晨祷的时间到了:磨刀石霍霍作响……。

  普儿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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