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你一直在强调自我就是乱源。
克:自我就是混乱,而不是一个实质的源头。
莫:“自我”是一种不断渴求秩序的错觉,其实根本没有一个“我”在那里制造混乱,而我却不断地乞求秩序。所有的二元对立都是外在强加给我们的,不是我们制造的。
克:对不起,不对。
莫:我的感觉是这样的,我并不想有二元对立。
克:这种渴求的本质就是一种二元对立。我们的一生都在追寻非二元对立。
莫: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建立起秩序。这个秩序也许是暂时的、琐碎的,即使如此,我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考虑,包括吃、喝与睡眠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也因为这个目的,才有生命的存在。因此混乱是强加在我身上的。这就是我的观察,也许我们观点不一致。
普:我们在这里和克里希那吉相对而坐,我们也都观察到每一个自我的活动,自我的一切已经披露出来了。
莫:不,讨论只是一种假设,我们是在玩文字游戏。我们的心根本无法统合所有的因素。讨论不能披露什么,没有人能告诉我们自我真相。
克:有人说自我就是乱源。白天的活动延续到睡眠就成了梦境。梦也就是自我的展现,它只是一种沟通方式。那么深睡的状态又是什么?在深睡时你还能觉察吗?
苏:有谁觉察过深睡状态?我们不可能意识自己在深睡。你也许会说:“我没做梦,睡得很平静。”你不可能说:“我有个不寻常的深睡。”
普:其实就是说你睡得很好。
莫:当我在深睡时,我清楚地觉察自己没有任何意念或意识。
克: 因此我们只能说:“我睡得很好,没做什么梦。”我们是如何查明自己没做梦的?你们当时是清醒地知道,还是止于理论而已?
苏:只有靠深睡来披露自己,我们是无法查明这种状态的。
克:你为什么要查明这种状态?
苏:因为我想知道它和无我有什么区别。
普:彻底的“觉醒”和“深睡”有何不同?
宋:我自己的经验是,没有梦的睡眠,就没有自我的存在。然后自我又回来了,它记起来自己没做梦,于是它又开始运作。
苏:深睡就是没有自我的睡眠。
克:我们为什么不讨论比较容易知道的事?
普:是你想要探讨深睡的。深睡有可能被查明吗?
戴:我只知道一件事:睡眠时是没有自我的。
克:这位先生说,深睡就意味着无我。
莫:深睡意味着极弱的意识状态。
普:我的问题是:深睡有可能被查明吗?
克:你所谓的“查明”是什么意思?当你看电影时,你并不认同它的内容,你不是其中一个人物,你只是在观察自己。
苏:观赏而不认同是什么意思?
克:只是纯然地观赏,而没有一个观赏者的存在。
苏:普普刚才的问题是:深睡能够被查明吗?
克:我们都了解她的意思。她是说深睡能够被观察、被揭发吗?我的回答是“能够”。
普:首先,你必须要有观察的工具。你必须具备某种的觉察力,也就是梦瑜珈的能力才行。
克:我们能不能只是如实地观察混乱,而不加进一个自我?如果这点能办到,所有的问题就解决了。什么是秩序?我认为自我永远无法觉察到秩序。那么秩序又是一种什么状态?有美德而不觉得自己有美德,这又是一种什么状态?传统认为美德是修来的,通过虚荣来修炼谦卑,结果还是虚荣的。那么美德到底是什么?那是一种不自觉有美德的状态。自我一旦察觉自己很谦卑,其实就不谦卑了。因此真正的美德是超越所有刻意的。观察混乱而没有自我感,就是秩序,这种秩序是不自觉的。你一察觉秩序,混乱就产生了。
第三部分第11节 绝望的本质(1)
普:我们能不能检查绝望的根源?哀伤的根源就是绝望的根源,二者的本质是一样的。
克:我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我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因此,请你们说给我听听看。
弗:我认为那是一种完全没有希望的感觉。
普:一种毫无价值的感觉。
克:是这样的吗?我很怀疑。你们认为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绝望吗?
拉:你是不是指完全没有希望的感觉。
普:绝望其实和希望没有一点关系。
克:那么和哀伤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一种自怜?我只是在质疑,不是在建议什么。
普:我不认为是自怜。自怜的层面比较狭窄。
克:那是不是一种穷途末路感?如果还有别的路可走,就不会绝望了。
弗:我可以想像死去孩子的母亲的绝望。
克:我不认为那是绝望感,应该是一种哀伤。
普:难道我们都没有感受过绝望吗?
克:我不知道,所以我才问你们。
普:那是一种完全失去价值的感觉。
克:不,普普,换个字眼来形容,因为“无价值”这几个字不够具体。
拉:我认为穷途末路这句话比较正确。
克:所有希望、关系以及追寻的穷途末路。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绝望是什么?
弗:我认为那种感觉就像一堵死墙。
克:一堵死墙并不一定和绝望有关。
阿:一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克:绝望是这样的吗?
帕尔:完全无可奈何的状态。
巴:它和哀伤有关系吗?我想它应该是哀伤的最底层。
克:巴拉·宋达兰,你是说你从来没有绝望过?
帕尔:它是希望的反面。
克:不是的。大夫!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绝望是什么?
帕尔:它是由失败造成的结果。
克: 失败?你把它形容得太渺小了。我认为绝望的范围还蛮大的。很显然你们都没有真的绝望过,对不对?
拉:我不认为我绝望过。我只知道什么是受苦。
克:绝望到底是一种深刻的感受,还是个人的穷途末路?
普:你似乎知道绝望是什么。告诉我们一些吧!
帕尔:它是不是黑暗?
克:不是的,先生。一个真的在受苦的人完全明白绝望的滋味,他不用再推测什么。他会告诉你:我的儿子死了,我有一种孤立、失落、自怜和处在风暴中的感受。一种面临危机的感觉。你们认不认为绝望是一种危机的感觉?
约翰:是的,先生。
克:不要立刻同意我。很显然,除了一两个人之外,似乎没有人真的绝望过。
拉:绝望是不是一种对于痛苦的逃避?
克:其中有没有嫉妒的成份,一种失落感?我曾经拥有你,结果你突然丢下了我,在我面前造了一堵死墙。这些是不是绝望的感受?我很抱歉我自己没有这种经验,因此这些都是假设。我想问一下,“绝望”在字典里是什么解释?
弗:“绝望”(despair)这个字的字根是“希望”(hope)。
克:绝望是不是一种很深的恐惧?
普:你如果深入自己的心底,你认为恐惧和绝望之间有区别吗?
克:没有区别,那么你又为何要用“绝望”这个字眼?
阿:先生,我认为这两种感受之间有区别。
普:如果真的跌入谷底,你会发现恐惧、哀伤和绝望是没什么区别的。
克:我可以问你吗?不是要问你的隐私,你曾跌入谷底吗?当你跌入谷底时,是一种绝望感吗?
普:先生,你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有谁会知道最深的谷底有多深?
克: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还是更强烈的感受?
普:强烈太多了,因为在无可奈何时,至少还有一点希望。
克:因此绝望比失望还要强烈。完全绝望是一种什么状态?是不是所有的活动都停止了?
普:你如何区分?
克:我爱我的孩子,而他却自甘堕落,我完全束手无策,即讲不上话,也无法接近他,这算不算绝望?你们认为“绝望”和“极为渴望”(desperate)是否相同?
弗:我们有时会说:“我极为渴望一样东西。”“渴望”因此暗示着某样我想要的东西。
普:极为渴望之中是有特定方向的,而绝望却没有。
弗:那么绝望就不是可以讨论的妥当字眼了。
普:但是绝望是生活中极重要的字眼。
巴:绝望应该是一种低能量的状态。能量已经低到谷底了。
普:如果你真的跌入谷底,你根本无法区分哀伤和绝望。
苏:普普吉,当你提第一个问题时,你似乎想要区分绝望和哀伤。
普:我后来发现,愈深入探讨,愈觉得两者没有分别。
克:你是不是想问哀伤的根源是什么?
普:不,先生,我发现哀伤和绝望是不可分的。
约翰:绝望是一无所有的感觉。
弗:这个字的字根应该也很重要。
普:一个字无法涵盖它所有的意思。先生,一定有很多人是充满绝望和哀伤来找你的。
克:普普吉,你是说绝望一定和哀伤以及关系的中断有关?
普:是的,一种极度的痛苦。
克:极度痛苦,还有一种完全孤立、没有任何援手的感觉。绝望是否和哀伤、孤立、畏缩有关?
约翰:所有的希望和期望都结束了。
克:基督徒称之为“灵魂的神夜”,你们认为这句话和绝望有没有关系?你们之中有没有任何人进到这种境界了?
普:我没办法指出我现在是哪一种境界。
克:普普,我们能不能先用“哀伤”这个字眼?
普:我们或多或少都知道哀伤是什么了。
克:一种无可奈何,没有出路的悲伤。这是不是绝望?
普:这就是绝望,你为何要否决它?
克:慢慢来,让我们感受一下。假设我的儿子死了,我永远也无法再见到他。我们曾一起生活,一起玩耍,一夜之间突然什么都不见了,我才察觉自己的孤寂。你们认为这种深深的孤寂、没有伴的感觉是不是绝望?还是深刻地察觉自己处在完全孤独、没有任何关系的状态,这种孤独,你们认为是不是绝望?
普:你是用字来形容一种状况,还是用一种状况来契合一个字?
克:让我形容一下这种情况。
普:不管你用“哀伤”也好,“绝望”也好,情况还是相同的。
克:绝望是什么?如何从中解脱?如何对冶?
普:不,你曾经说过要“完整地维持在哀伤中”。哀伤是所有能量的总和。
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普:你曾经说过,最深刻的哀伤就是能量的总和,绝望也应该有相同的性质。
克: 我了解你的意思。昨天晚上克曾说过哀伤是所有能量的精华,在哀伤时,能量都集中了,这是不是真的?
第三部分第11节 绝望的本质(2)
普:今天早晨我确实有一种绝望感,彻彻底底的绝望。我现在不论用任何形容词都无法准确地描述它。
克:普普,我想我已经抓到重点了。假设我的儿子死了,我发现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拒绝接受这个事实是否就是绝望的根源?如果我完全接受我的儿子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我保持在这种状态,不企图做任何反应,这时我就不会给他冠上绝望或哀伤的形容词。你们认为如何?你们能不能完全保持在那种状态而不企图逃避?
普:哀伤或绝望不也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吗?
克:不……让我们仔细的探讨一下。我的儿子死了,这个结果形成了一种巨大的能量,我们称为哀伤。“哀伤”只是一个形容词而已。让我们换一个角度来谈。一个巨大的危机产生,我们发现任何逃避都会投射到未来,因此我们不采取任何行动,只是保持在那种状态。我们能不能做得到?假设我非常的愤怒,因为我用生命去爱的一样东西被别人出卖了。这种愤怒的本身就是所有能量的集中,你们清楚了吗?我们把所有能量集中在愤怒的表现上。我们能不能不加以解释,也不加以辨解,只是纯然保持在那种状态中?
阿:那是不是一种情绪低潮的状态?
克:不,不是的,情绪低潮仍是一种反应。
阿:是不是像一个发烧的病人很生气地看着自己发烧而束手无策?
克:不,阿秋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