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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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门下走狗-第四波-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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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那黑相机上白光一闪,晃得阿文眼前一片漆黑。    
    叔叔说:“好了。”    
    王校长走过来,冲那叔叔一点头,把阿文领到了主席台前排靠边的一个座位上。然后阿文望着王校长迈着八字步的背影走到一根大铁棍跟前。棍头上顶着一个手电棒子一样的东西。王校长用手敲了敲,于是整个礼堂传来了咚咚咚打鼓似的声音。王校长又伸脑袋一吹,整个礼堂发出了火车放气的声音。    
    阿文听到他说:“同学们静一下。”    
    阿文觉得想要撒尿。他两头望了望,几个老师正正襟危坐,聚精会神。    
    “静一静,静一静嘛。”王校长说,“我们已经是学生了,哪能这么散漫。”    
    于是台下鸦雀无声。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9)

    王校长哼哈了两声说:“这次大会,是学习表彰大会。在我们学校,涌现出了许许多多许许多多的学习积极分子……”    
    正当阿文精神紧张地听着王校长的每一个字时,旁边一个女老师拍了一下阿文胳膊,说:“下一个就该你,好好准备一下。”于是阿文觉得轰的一下,王校长讲什么再也听不清了。只看见矮矮的王校长在银亮的聚光灯下拖着几条各种形状的影子,两手比划着。    
    阿文想撒尿,又不好意思捂小鸡,只好咬咬嘴唇,坐得更直一些。    
    这时终于听到了王校长最后一句话。他说:“请我们学校学习标兵范文文同学讲话。”然后甩着两条短胳膊向范文文走来。走到范文文面前时,他弓下身子贴着阿文耳边说:“别怕。口齿清楚点。”    
    阿文使劲点了点头。    
    然后王校长走开了。阿文像一只小雏鸭一样身子僵僵地,脚步蹒跚地走到了那个绑着一个手电筒一样东西的铁柱前。那个手电筒比自己高半个头。阿文仰着脑袋看那个东西,然后转脸往身后看。    
    突然阿文听到台下有一个老师小声说:“鼓掌。”于是下面黑暗中骤然响起了如潮的掌声。阿文觉得自己似乎是片叶子,给潮水裹挟着,从礼堂的大门口给冲了出去。    
    这时王校长像老太太走路一样走了过来。站在阿文前面吱嘎吱嘎把那根铁棍弄短了,让那个手电筒似的东西低了些。他弓了腰用一只手捂住那手电棒悄悄对阿文说:“不要慌,声音洪亮点。”    
    阿文使劲点了几下头。    
    于是王校长又扑通扑通地离开了。    
    阿文往台下瞅瞅,乌云一片,影影绰绰。他两手抖得厉害,擎着那张讲稿,他说:“亲爱的……”阿文没想到自己的声音竟像山中老虎声一样大。台下一片唏嘘声。    
    阿文脑门上开始哗哗流汗。在流汗的同时阿文感到非常憋得慌,要撒尿。    
    阿文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读完讲稿的。只觉得在读讲稿的时候自己就像汪洋大海中随巨浪翻滚的一段木头。在最后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中阿文发现读完了。终于读完了。    
    阿文觉得裤子里有点湿,于是更加用力地憋住。    
    这时,王校长走了过来,亲切地拍拍阿文的肩膀。他说:“大家都要像范文文同学学习,学习他那种刻苦的精神。”然后王校长又哇里哇啦地说了一大通。王校长口才好,只是阿文一直没听清楚。    
    最后王校长亲自给他戴了一朵大红花。红花上有张红布条。写着金黄的字:“学习标兵”。校长又递给他一张奖状,一只笔。    
    台下掌声四起。    
    说“散会”的时候,阿文一溜烟从大礼堂后门那儿往外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见爸爸。在身后,王卫东、戴卫一个劲叫“大班长大班长”都没让阿文停下。    
    冲进自家小胡同时,阿文见郑文攻家的乔姨正在炒菜。她说:“文文又得奖了,让阿姨看看。”文文照样没停,冲进了家门。爸正坐在椅子上抽烟。    
    “爸,我是标兵。”    
    说着阿文把奖状、钢笔、大红花全部堆在爸的面前。    
    爸没笑。爸很少笑,一直沉默寡言,但文文了解爸爸,他知道爸很高兴。    
    “爸,我尿尿去了。”说完阿文开足马力向东头厕所奔去。    
    在经过胡同口时阿文听到乔姨正给文攻、武卫他爸说:“你看人家老范那胖小子,瞧瞧咱的两个吃货……”    
    听得阿文喜滋滋的。他跑得更快了,一头冲进厕所。    
    厕所里没人。阿文也不管“禁止随地大小便”之类的事,急忽忽地从裤子里掏出小玩意,向墙上一路滋去。尿柱很高,划着美丽的弧线。    
    除了当标兵,阿文想,撒尿是最幸福的事了。    
    第7章    
    撒尿回来时,爸正在看那张奖状。屋里亮着昏黄的白炽灯。妈正默不作声地坐在炕头上。    
    阿文轻轻关上纱门,背着手,轻轻喊爸爸。    
    “什么?”爸爸把目光从奖状上移开,看着阿文。    
    “我想养只小狗。”    
    阿文知道爸高兴,才大着胆子提出这个要求。    
    爸笑了。说:“这种家能养活人就不错了。”    
    “我想养只小狗。”    
    爸把奖状展开着端在面前,又瞅了瞅阿文。    
    阿文赶忙说:“爸爸我保证不耽误学习。”    
    爸爸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好。但耽误学习我可不答应。”    
    阿文心花怒放地笑了。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10)

    但当天晚上爸妈又吵架了。当时阿文在外间趴在小矮桌上做作业。开始时听到爸妈在互相小声埋怨,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阿文听到爸说:“找了你我这辈子算瞎了眼了。”妈说:“你骗了我。范立正你骗了我。”    
    当时阿文感到非常恐惧,坐在方凳上脑袋都不转了。他听着爸妈的争吵,想起几年前一个大雨天,妈在门口的雨中尖喊,爸爸也在雨中大喊,阿文站在自己家的屋檐下看着雨线在面前一条条挂落。那天有一百多人在雨中围观。    
    这时里屋门开了,一线灯光映着爸的身影。爸说:“文文,你先出去到同学家做作业。”    
    阿文瞅瞅爸爸“嗯”地应了一声开始收拾数学书和演草本、笔、橡皮,然后推开纱门走入黑夜。纱门在身后呼地一声关上了。    
    阿文想哭。    
    夜色如水,星光闪闪。一轮圆月中悬半空,月光洁亮如银,发着清冷的光。周围一切都影影绰绰的,非常陌生。    
    阿文还从没看到过这世界在黑夜中的样子。    
    到谁家呢?阿文想。屋里传出爸妈争吵的越来越大的声响。只是仍然听不清吵什么。    
    到谁家呢?阿文想了想还是决定到文攻、武卫家。    
    文攻、武卫家就在阿文家后面一排。阿文抱着书、本子绕过自家这排房子,在一片影影绰绰的黑暗中来到了文攻、武卫家。阿文笃笃地敲门。    
    “谁?”是文攻警觉的声音。    
    “我。”阿文说。    
    于是武卫更加警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重重的鼻音:“你是谁?”    
    “我是范文文。”    
    “噢,大文文,进来吧。没闩门。”    
    于是阿文推门进去了。正巧文攻、武卫在桌子两头做作业。武卫光着脚丫,蹲在椅子上,弓着腰,像大虾米一样。    
    文攻一看阿文抱着书、作业本就说:“你爸和你妈又吵架了?”    
    阿文没说话。    
    阿文看见武卫眨巴眨巴小黑豆似的眼睛看自己。    
    “对了,我正好有道题不会做。”文攻说,“来,我给你搬个椅子去。”于是文攻趿拉着拖鞋向里间屋里去了。    
    阿文说:“武卫,你爸妈没在家?”    
    武卫瞅瞅阿文手里的书,说:“他俩一块串门去了。”然后武卫说:“我今天在台上我看见你了。你当学习标兵,就住我们家前排。今下午我爸妈刺了俺俩一顿。”    
    这时文攻搬出一个方凳,放在桌子中间的位置。他说:“文文,快帮我做这道题。”    
    阿文看出武卫撅着嘴睁着小豆眼不大高兴的样子。阿文很后悔自己当了标兵。    
    “文文,这道题挺难。”文攻指着一道练习题。    
    阿文说:“哪道?”    
    文攻用手指点了点:“这道挺难。”    
    其实这道题一点都不难。    
    但阿文仍说:“挺难呢,我做了好长时间才做出来。”说着阿文爬上凳子,坐稳,伏在桌上做题。武卫则停了手里的作业,咬着一只秃头铅笔,看着范文文。    
    武卫突然说:“什么时候才能不用回答问题?”    
    然后武卫抽一下鼻子,端起茶杯喝一口水。    
    “文文哥,喝水吧?”    
    阿文非常感激地说:“卫卫我不喝。”    
    给文攻讲完题后三人埋头做作业。但一静下来,前排爸妈的争吵声隐隐传了过来。    
    “对了,你见到复兴家的狗了吗?”文攻问。    
    “没。”    
    “你不知道。”卫卫抽了一下鼻子,说:“复兴这两天可胀饱咧,谁都不理。”    
    说着武卫又喝了口水,喝完之后武卫说:“我要撒尿。”然后由蹲在椅子上的姿势改为坐在椅子上,伸出两脚套在拖鞋里,踢里呱啦地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文攻和范文文两人。    
    一切静静的。墙上的挂钟在嚓嚓嚓地发出细微的清晰的声响。    
    阿文说:“我想养只小狗。”    
    “跟复兴要啊?”    
    “对。”    
    “复兴很抠。”    
    “他答应我了。”    
    “他要是说话不算数呢?”    
    “他亲口答应的。”    
    文攻像很懂行似地说:“万一他变卦呢……”    
    阿文为了极力证明什么,说:“我们说好了,我跟他用最好的东西换。你不知道,有一只小白狗,全身雪白雪白的,耳朵黑亮黑亮的,可好了。”


开会大楼里叫春的猫黑耳朵:铸剑(11)

    “你爸让养吗?”    
    “让。”阿文说,“今天下午才答应的。”    
    这时武卫趿拉着鞋尿尿回来了。他说:“现在就有蚊子了,咬了我好几个大疙瘩。”边说边爬椅子,然后在上面蹲好,弓腰伏在桌面上用那只秃头铅笔抠来剜去,像是刻字一样。    
    停了一会儿,武卫抬头瞅瞅阿文,想说什么。然后又低下头。    
    于是屋里静了下来。    
    钟响了一下。九点半了。    
    这时武卫又喝了口水。说说:“文文哥,为什么你爸你妈老吵架?你们家门口围了好些人呢。”    
    第8章    
    夜静了。阿文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没有挂窗帘。月光由窗外泻了进来。阿文透过监狱窗栅似的钢盘窗棂看到:遥远的月辉中,一只鸟影穿破寂静,寂寞地飞行。    
    阿文觉得世界上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看不清。窗外虫鸣一片。家属院外农村池塘中的蛙声起伏不断地连成一片。    
    阿文睡不着。    
    这时,里屋传出了妈熟睡后发出的很响的鼾声和爸爸身子翻来覆去的声音及重重地喘息声。阿文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呀?    
    月光照得屋里一切都银灰透明,仿佛一切都是由冰砌成的,泛着清冷的光。阿文仰面朝天,两眼在黑暗中直直地盯住天花板。天花板由于月光的漫射,现出斑驳的影子。阿文使劲盯住一只影子看。这只影子像一只挣扎的鸟。    
    像只鸟……    
    阿文心里默默念叨着,两眼依旧使劲盯住那只挣扎的鸟的影子,忍住不眨眼。可不小心眨了一下,那只鸟不见了。    
    阿文发现那只鸟变成了一张脸的影子。    
    一个人在看我。阿文对自己说。    
    但接着阿文发现那张影子又变成一条黑狗。阿文想我怎么老看不清呀,天花板上到底有什么。    
    这时阿文听到了爸的咳嗽声。阿文可以听出爸没有睡着。爸睡着时的咳嗽声和没睡时是不同的。    
    天花板上的黑狗动了动。    
    阿文想,复兴家那只小白狗多好呀,浑身雪白,像雪一样,连抱都舍不得抱它。好像用手一抱就把它给碰脏了似的。阿文想,明天早上我给它修个很干净漂亮的窝,给它吃我们家所能买到的最好的东西。对了,每天早晨让它吃油条,喝豆浆,我最愿意喝豆浆了。    
    然后,阿文想,放学后我和它一起吃午饭,吃晚饭,然后领着它出去玩,让所有的人都羡慕死。哈哈真好。    
    想到这儿,阿文禁不住在黑暗中笑了。最后竟“咯”地笑出了声。    
    这时从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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