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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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辞归-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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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玉与颜竹。
  秦燕狠狠盯住城楼上的人,城楼上的人亦盯着他们,侍卫即发的箭虽已收住,但侍卫手中的弓却是拉得满满的,似只在等城楼中央那人的一声命令。
  两边都没出声,莫邪却急了,“姑娘!”
  她的目光渐渐沉凝下来,却是抬手止住欲再说话的莫邪,她甚至朝前走了两步,突然一笑,运气出声,虽隔了有些距离,城楼上的人却是能把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皇上这是做什么,堂堂一国之君竟要欺负两个小丫头不成?”
  楼上那人提了口气,冷笑道:“不然怎么能止住你的步子。”
  秦燕打量了一眼两个丫头,朝玉那厢早被吓得哭了起来,刚才那一声便是她喊的,至于颜竹,虽还是镇定的,但在火光下,她的脸色却显得异常惨白。
  “皇上这又是何必呢?既然我们在这里碍了皇上的眼,皇上为什么不早早放了我们归去呢?”
  萧堇冷笑,“我早说过,我不会放了你们,你——就算是死也只能老死在宫里。”
  “皇上真会说笑。”秦燕迎上他的目光,“皇上难道不知道,从未有人能困住疾风紫灵猫秦燕的……”
  “这方天地,哪里是我不能来去自如的……”
  萧堇嘴角一弯,伸手从右边的侍卫手上接过刀,秦燕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那个在江湖上胡作非为的紫灵猫自是不甚了解,可是对于我家玉熙妹妹的性子,我这个当兄长的总还是知道些的——”
  秦燕凝神眯起眼,死死地看着萧堇手上的刀,被咬破的下唇,渗出点点的腥甜味道,弥散在嘴里。
  “皇上以为我夺不下那把刀吗?”她所致起了拳头。
  萧堇笑,“朕知道妹妹的武功高强无人能及,可是你再快会快过朕手上的这把刀吗?”
  他手上只稍稍一用力,颜竹整个人就止不住向上提了提,但那刀自是锋利无比,只稍一碰到皮肤,颜竹的脖颈上就已然划出了一道血口子。对面的朝玉哪里风过这样的架势,她本来就胆子极小,一见到血,就要尖叫起来,可她还没来得及尖叫,自己的脖子就被人架得死死的,吓得她只得张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凄凄地看着远处的秦燕,浑身不住得发着抖。
  秦燕的脸色沉了下来,只盯着他不言语。一旁的莫邪则默然看着她。
  颜竹没有觉得疼,只是感到自己脖子上像是火辣辣的烧着,她紧紧地皱起眉头,苍白着面孔,忽得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皇上为何言而无信?”颜竹默默开口,语气却出人意料地镇定。
  她的声音十分轻,轻得只有萧堇能听得见,他挑挑眉,斜目看她,也轻声道,“朕何曾食言过?”
  她哼了一声,“皇上没有食言?若皇上没有食言,我家姑姑为何会不明不白地死了!”
  萧堇看着她,目光向远处楼下立着的两人,笑道:“朕没有食言,是朕圆了她的心愿。”
  颜竹侧目狠狠地瞪着他,几乎是唭着嗓子,“可你要了她的命!”
  萧堇长笑一声,“那是因为你们都太蠢!”
  颜竹一怔,面上大颗的眼泪木然地滚落下来,她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
  颜竹生就无父无母,却自小生长在深宫中。她原是私生女,听闻母亲是宫中的女官,因与侍卫私通而被杖毙,按规矩,颜竹也早不该呆在宫中,若不被溺死也应被送去宫外,但因颜竹出生后被她母亲保护得极好,并未有人知晓她的存在,母亲死前将她托付于交好的女官,母亲死时,离颜竹出生才不过二十来天。
  收养颜竹的女官姓徐,是颜夕宫的守宫女官,人人都唤她一声徐姑姑。
  颜竹自幼由徐姑姑抚养长大,十二岁从未出过颜夕宫,因而性格孤癖,不善言语。但颜竹却知道宫里许多人都把徐姑姑看做是疯子,因为徐姑姑用了大半生的时间呆在颜夕宫里,办为等回那位如夫人,但任谁都知道这是已经不可能的事了。
  徐姑姑对颜竹很好,从不对她发脾气,性子像温水一样,白天教她写字与女工,夜里时常抱着她数天上的星星,对颜竹来说,徐姑姑就像是母亲,但她从来只让颜竹唤她姑姑,徐姑姑对她说,你有娘,你不能忘了那个生了你的人。虽然她有时候真的像旁人所说的行为十分古怪,有时疯疯颠颠,年纪大了之后,就越常发作。但颜竹从来都是很喜欢徐姑姑,甚至大多数时间都觉得她可怜。
  像这样用大半生的时间只为做一件事的人,如何不叫人可怜呢?
  她那时曾想过,或许有哪一天她可以帮一帮这个可怜的人。
  可那时她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念头呢?如果她不曾有过这表想法,或许一切都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姑姑,你放心,等颜儿回来时,姑姑的愿望就可以成真了。”
  “颜儿要乖乖的,姑姑只要颜儿乖乖的。”
  那个时候,她已经疾病缠身,她握着颜竹的手不住的颤抖,她不想她走,但那时颜竹还是丢下了她。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听姑姑的话呢?如果颜儿乖乖的,是不是姑姑就不会死了呢?
  “颜儿,你回来了,都长成大姑娘了。”
  “颜儿颜儿,我今天见到她了!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姑姑,颜儿错了,颜儿真的错了。


  颜竹哭得声嘶力竭,朝玉被她吓到了,竟一时收住了自己的眼泪,茫然地看着对面的泪人儿。
  自相识起,她从未见颜竹哭过,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颜……颜竹——”
  许多天后,她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
  像颜竹那样硬脾气的人是绝不会因为害怕而哭成这样的。会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颜竹,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颜竹听到她的声音突然止住了哭泣,默然抬起了头,朝玉见她面上苍白的可怕,不免有些担心,可她们此时都受之于他人,自己也只能干看着她。
  颜竹抬头看着她,面上突然露出了笑容,那样灿烂的笑容竟带着的十足的凄美味道。
  她只听得她说,“朝玉,不要拖累了姑娘——”
  突然她一挺身,速度很快,快得萧堇都未来得及收手,她的脖子就已在刀口上狠狠一抹,鲜血四溅开来,红得如同那开在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美丽,妖异,毁灭。
  颜竹推开向前人,直直得向后倒下去,身体跃过了城墙,风呼呼而过,时间仿佛停止了,但分明听到朝玉的尖叫声,那样的刺耳,比脖子上那火烧般的痛感还要让她难受。
  她的身体一下就没有了知觉,她只知道自己在急速下坠,天在远离她。
  只有死亡在接近。
  “不要!”她听到那个女子的声音。她知道她在急急赶来,但已经没有用了,一切就如她自己成愿的结束吧。
  她已经害过她一次,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她为难了。
  就让一切,就此,结束吧——
  所有的一切——

  “不要!”秦燕飞掠而起,一旁的莫邪想伸手阻止,但手指所触到的却只有轻软的衣角。
  颜竹如同被射落的孤雁一般坠下来,那么高的城楼,她落得那么快。秦燕离得太远,枉她武学再高,轻功再了得,终是赶不及了。
  那一阵沉重而惊心的闷响,生生地止住了她的步伐。
  只是咫尺的距离,哪怕已动了断去双手的决心也赶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鸿孤雁陨落。死亡来得如此突然,绝不给任何人以喘息。
  秦燕直怔怔地看着那地上,眼前却是一片虚空,她的脸上,身上都溅有血渍,但那是谁的血,她不知道,不想知道。
  片刻后,她终于嘤嘤地哭出声来,“颜竹……”
  她失重地跪在地上,伸手去触碰面前一动不动的人儿,她去拂她的发,但那里都是血,全都是血。
  她不忍去看颜竹的脸,只握住她毫无生气的手。
  “颜竹……颜竹……”她伏在地上,曲就着身体,埋着头一遍一遍地唤。

  可是,没有人会回答她。
  萧堇立在城楼上冷冷地看着,眼神几近不屑,只丢下一句话,“依旧是如此愚蠢。”
  朝玉双唇发着抖,但她没有看楼下一眼,心里只想着颜竹刚刚说的话。
  朝玉,不要拖累了姑娘。
  颜竹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不懂得。
  楼下的女子哭得那么伤心,她不看,可还是听得见。
  性格这般洒脱的一个人,心底却是那么的柔软,纵是她面上再如何顽劣,也做不成恶人,她防太善,见不得悲哀,只因为她从来都被人保护的太完好。善良,对于他人或许有益无害,但对于她那样立在风尖浪口上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弱点。
  朝玉偷偷看一眼身旁的皇帝。而这个人对这一点再了解不过,他已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软肋。
  秦燕的软肋,此时此刻便只有她与颜竹。
  颜竹说得没有错,是她们拖累了她。
  如今,颜竹已去,她的软肋只剩下她一人。
  她对她们虽无恩,但平日对她们都是极好的。
  那是不是她就该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
  可朝玉并不愿死,她不像颜竹已心灰意冷,她还小,才不过十五岁,今后的岁月还很长,要走的路还很多,还有希望——
  但颜竹已用死来逼她——
  纵是万般挣扎,她最终还是颤抖地迈开了步子。
  “你做什么?”萧堇眼尖,早早看到了她的动作。
  她迈开的脚还未着地,双肩已被身后的侍卫牢牢地扣住。
  “你们的生死,何时轮到你们自己做主了?”
  萧堇冷笑,随即对城楼下喊去,“你平日里对她们这般好,无怪她们个个都愿意为你死。”
  秦燕原来伏在地上的身子突然一顿,猛挹头向上望去。
  泪还未干,面色却震怒异常。
  “朝玉,你给我听着!”她其他人都不看,只盯着朝玉那双惶恐的又目,厉声道:“你的命乃父母所受,若是要死也得听听他们是否愿意,可我与你无亲无故,虽为主仆,却也未签生死契约,你大可不必为我做到如此。”
  她抹一把泪,慢慢立起,敛着一身英气,气魄刹那逼人,“我秦燕年少入得江湖,搅尽不少乱事,虽算不得为非做歹,但也被不少人恨之入骨,好人二字从来与我无关,如今,我已背上一条人命,若再背上你的,我是无谓,人早晚是死,我不如也早些去那阴曹地府,在阎罗面前好好认罪,你省得多受人间万般苦难!”
  朝玉知她在骂她,颜竹的事已让她心中万般难受,如今被她这样一骂,心中立刻似溃了堤般,脚下立时一软,扑倒在墙沿失声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秦燕却真真是松了口气。
  “好一个省得多受人间万般苦难。”萧堇的声音又响起来,“可朕又怎么豬让你受苦呢?”
  秦燕冷哼,“皇上何必再说这些漂亮话。”她低头看一眼颜竹,黯然伤神间,她抬起头,眼神却是极为明亮的,“皇上掳她两个前来,也不过是为我一人而已,我答应皇上留下便是,只是……”
  “只是我要皇上放莫邪离开。”
  莫邪就立在她不远处,听到她这般说,一向冷漠的他竟睁大了眼睛。
  莫邪已受了伤,这城楼之上千把弓驽,面前百米内都是空阔之地,要完好的逃出去并不是容易的事。
  萧堇一笑,“好。”
  “莫邪,你快走。”她转回便说。
  “姑娘!”
  她淡淡笑死来,“你不必担心我,他……他会明白……”
  不出她所料,那密林间,明灯已灭,那马车也早已不见,他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她会如何做,他又怎会不知?他不来帮她,便是知道她不会有事。
  莫邪依旧不动,城门正一点一点地被开启,秦燕推了他一把,“还不随了你少主离去!”
  他一愣,还想说什么,但终叹了口气狠一揪头,向后飞掠而去。
  她却望着飞尘出神。
  萧翊,你我都知道这只不过是短暂的分离罢了,要想长相厮守,又何必急在一进。
  城门已开,萧堇面上笑意不减,“早知如此,你又何必要逃呢?”
  “你追不上他了。”她只道。
  “没有关系,只要你在这里,他就奈何不了我。”
  她睥他一眼,朝他冷笑。
 她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心中虽然无比怨恨他,但仍对他道:“请一定好生安葬她。”
  他不语,只轻轻点头,也算是答案下来。
  她不忍再看,一甩袖便径直入了城内。
  武朝史书有记,天启三年秋,长公主朝华病毙。立日,静宣王萧翊起兵反于京都南门,诛二千余人,逾数月,起兵苍州,遂北上,直带京都。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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