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无字 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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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无字 张洁-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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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调动渠道都已疏通,只剩人事处的最后一纸手续。   
  早上九点,吴为到人事处办理调离手续。人事处也把调动通知单给了她,让地去各有关科室盖章,“盖完章,我们就给你开转组织关系和人事关系的证明。”   
  没想到节外生枝,党委书记“延安一枝花”走了进来,她问吴为:“你调动工作,是谁给你牵的线?”“没谁,我想是我的作品为我牵的线。”   
  “新单位的领导是谁?”   
  又想通过后门整治她呢!“不认识……工作没调动的时候不好和你谈什么,现在我要走了,想和你谈谈。”   
  “谈也没用,我不会同情你的。”“你以为我是想得到你的同情吗?错了,我没什么需要你同情的地方。作为一名普通党员,离.开本单位的时候,我有权利要求与党委书记你——交换一下意见,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可“延安一枝花”花头一扭就出去了。十点,吴为从各科室盖完章回来,人事处的经办人正在接党委书记的电话,“是,好的,我马上到您那里去。”   
  经办人从党委书记那里回来后,情况有了变化,以《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发展新党员工作》这一文件为由头,不给吴为转组织关系。   
  肯定是“延安一枝花”在九点到十点间,与白帆、胥德章、佟大雷等人研究了对策。   
  吴为说:“既然如此,人事关系我也不转了。”   
  新单位人事处的工作人员对吴为说:“你们原单位打来电话,要求我把你的档案材料退还他们,借口说‘群众反应,吴为人党为什么那么快?所以我们要再审查审查’,那你们单位党委当时为什么批准、同意支部一致通过发展你入党的意见?我对他们说,要接受几十年来的教训,对人的问题一定要慎重,要全面地、历史地看问题。在你的档案里,凡是工作过的单位鉴定都很好,入党手续也是齐备的。”过了两天,新单位又来电话:我们接到“某办”电话,说“吴为的问题很复杂,我们要处理这个问题,你们不要调她”。你看,调动问题只好放一放了。   
  想必又是“延安一枝花”的关系,这个后门的硬度可说全国第一。吴为问:“我怎么办?还办不办手续?是不是由你们出面和这里谈一谈?”   
  “我们现在不好出面了,‘某办’不是说要处理这个问题嘛……要不你把关系先转了,放在自己手里?”她问:“‘某办’原话怎么说?”“你何必一定要抠原话?”   
  吴为将这些情况告诉胡秉宸,胡秉宸听后说:“上头不是有人向:延安“枝花”打招呼了吗,她怎么还整你?……我身体很不好,心律一分钟八十五次,打算快点儿到上海去。”   
  吴为能说什么?只能说:“为了你的身体,赶快到上海去吧。”   
  “我真心疼你,把这副重担留给你一个人了。”   
  “我行。”“你这几天奔波得一定很累。”   
  岂止是累!那是什么样的政治压力,胡秉宸怎么不说说这个?也没帮她想个应对目前形势的办法。   
  胡秉宸刚一走,白帆千封信就寄到上海某位负责人那里,“这是我们家里吵架,你们不要参与。你们要是接待老胡,就是破坏我的家庭。”可是胡秉宸在上海活得好好的,不但活得很好,还时有杜亚莉去安抚他寂寞的心。   
  禅月也从此开始接替茹风的通讯任务。   
  在胡秉宸避走上海的几年里,禅月的信箱几乎成为胡秉宸的专用信箱,信件之频繁,以至同学们还以为禅月有个男朋友在上海。   
  在风雨无阻的送信生涯中,禅月渐渐成长为青春少女。也可以说,她是看着这场“阴谋与爱情”成长的,让她怎能信任胡秉宸?                   
 《无字》         
第三部 第四章       
  1   
  无赖和痞子就是这样炼成的。   
  2   
  胡秉宸走后,噩讯频传——   
  又是法院传讯,又是开除党籍,又是反党反社会主义,还要把吴为作为坏分子关进去……   
  白帆发动了一个由三十八位夫人组成的“白胡婚姻保卫团”,为捍卫白帆而战。   
  不知什么动机,有人透露一位有关领导的指示:“不管吴为有罪没罪,先关半个月再说,将来给她来个‘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即使把她放出去,她也臭了”,还打电话给吴为所在单位:“这样的坏人为什么还不清除出党?”   
  白帆每天一个电话,越过党委书记“延安一枝花”,直接打给吴为的支部书记:“你们为什么不执行上级命令?怎么还不把吴为开除出党?”连非常服从命令听指挥的支部书记也忍不住说:“你有什么权力命令我们支部开除一名党员?你是我们的上级组织吗?不是。即便你是,你也没有这个权力。按照党章规定,开除一个党员,应由那个党员所在支部讨论通过。对不对?’’匿名信,以革命的名义如雪片飞来,辱骂轰炸加恐吓,塞满了吴为的信箱。   
  有关吴为败行劣迹的材料以及对吴为的指控,艮快就整理、编写、打印完毕,并根据不同发送对象,提出不同的申述或指控理由。发放妇女组织的,以保护妇女权益和女革命老干部的名义;上呈监察机构的,以严肃党纪国法的名义;在省市党委书记会议上发放的,则是从加强社会主义道德教育出发……总之,吴为将要遭受的是全面性、毁灭性的打击。说到四面楚歌,胡秉宸能有多少体会!他那个四面楚歌说到底,还是以救亡运动的形式出现,再不济也能支应几招,总不致落得个片甲不留。   
  吴为面临的却是追杀穷寇。胡秉宸又远离前线。通讯方面,这方有禅月为胡秉宸通邮效劳,吴为若想与胡秉宸通邮就比较困难。仅就胡秉宸刚一启程,白帆便一封战书寄往上海有关方面负责人“这是我们家里吵架你们不要参与,你们要是接待老胡,就是破坏我的家庭”来看,能不设下四面埋伏?吴为怎能自授其柄?她不但不能向胡秉宸通报战况,连感情也不得交流。再说胡秉宸重病在身,如何承担得这样的噩耗?为寻找一丝可能的救赎,白天黑夜,吴为奔波在这个突然变得其大无比的城市里。很长时间与叶莲子不能照面,她回家时叶莲子已经入睡,叶莲子起身时她已出门。   
  有次造访过早,被小保姆拦在门外,“这么早就来了!我家主人还没起床呢!”她只好坐在树梯上等候主人起床。   
  面对这个形势,吴为反倒不失眠了,而是倒头就睡,睡得死沉死沉。——   
  吴为不认识站在门外的女孩,可她已不惊不怪,眼下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果然那女孩说:“你不认识我,可你一定会欢迎我。”她的短发顽皮地翘着,不请自便地进得门来,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反倒对吴为说:“你坐呀,你怎么不坐?”并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吴为。   
  佟小雷觉得有点意外——她本以为这个让她父亲以及部里部外若干个正副部级大动于戈、调兵遣将的女人,一定是个三头六臂的白骨精;而眼前的吴为,不但说不上漂亮妖冶,且披头散发、委靡不振,一副落花流水的样子,眨巴着两只泛红的眼睛,戒备地望着她。   
  “我叫佟小雷,是佟大雷的女儿。”   
  吴为这才觉得很久没见到佟大雷了,接踵抡来的棒子已把她打得晕头转向,但一听到佟大雷这个名字,就像按下了power键,迅速启动起来。她那了无生气的脸顿时有了光彩,虽然这光彩与幸福欢乐毫无关联,而是紧张恐怖而致的异光,但它反正是活过来了。   
  来时的路上,甚至在这一瞬之前,佟小雷还在犹豫要不要把那些磁带放给吴为听。可现在的直觉告诉她,太应该这样做了。   
  佟小雷常常服从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直觉,她的直觉也从来无误。虽然她不知道这样做对她有什么意义以及对她父亲佟大雷有害或有益,但她必须这样做。   
  “我带来一些东西,你也许会有兴趣。”她从手袋里掏出几盒磁带,另外两个单独放开,“你有收录机吗?”   
  “你要收录机干什么?”   
  佟小雷猜到吴为的戒备,“别担心,不是要录你的谈话,而是放几个磁带给你听。”   
  吴为早已被愁苦、思念、焦灼、恐惧、忧虑……撕得四分五裂,哪有心绪和这个闲散得似乎没有地方消遣的佟小雷捉迷藏?可她不能拒绝,也许佟小雷会带来与胡秉宸有关的什么信息……只得打点起精神去找收录机。   
  佟小雷按下播放键,静待欣赏自己的创造。随着第一句话语,吴为软塌塌斜在沙发上的背就离开了赖以支撑的沙发,像被抽了筋;荡来荡去的脖子也像撑上了一根钢筋;被各种烦恼耗空的眼窝里也渐渐有了东西……先凝聚为疑惑、震惊,而后是愤怒、恐惧、绝望、无助,最后结为两颗仇恨的硬球定在眼窝里,“这是真的?”   
  “是真的。”   
  这就是与胡秉宸厮守了几十年并生儿育女的白帆?   
  这就是胡秉宸“托孤”的生死之交胥德章?   
  这就是对她穷追不已的佟大雷?   
  这就是一般平头百姓敬若神明、德高望重,有着几十年革命历史的那几个“老其”?虽然目的各异,一张精心策划、疏密不漏的阴谋图,却渐次显现。   
  原来佟大雷早就出卖了她,每天都与白帆电话往来,交换这一阴谋图的实施。   
  在这之前,吴为就像一个拿着一张破网捕鱼的渔人,不知那网原是破的,只以为自己考虑不周所以漏洞百出,走到哪里碰壁到哪里,碰得嘣嘣乱响。   
  原来自己陷于情的同时,无意中也卷入了一个政治战场。原来她是与这样一张大网在较量,难怪她的…举一动对方了如指掌。   
  而她正是这个战场上的第一次战役、第…个遭遇战的先头部队、先头兵。   
  而如此一张大网却如隐形人,隐在也许一棵风姿绰约的树,或一丘山、一茎草、一朵花蕾之后,总之随时可以放出一枪,哪怕她像只警惕性极高的兔子,四面八方转动着身体,雷达那样四方探出自己的耳朵……也无法提防,无处躲藏。   
  看来,不论是否吴为的本意,不论她有没有勇气、有没有信心,都得提起手中那把锈迹斑斑、豁了口子、卷了刃的破剑决斗下去。   
  听着佟小雷带来的录音带,如同站在他们身边,目睹这些人将她和胡秉宸放在肉案子上,一寸寸血淋淋地剁碎,再掀开他们已被肢解的、血肉翻飞的尸体,将红红绿绿黄黄黑黑的内脏掏出,扔在地下,抠去皮下那层黄豆粒般密密排着的脂肪,用手抓、用牙撕下内里精瘦的肌肉……那些不大容易咬断的蓝蓝红红的血管,白线似的神经,丝丝条条地悬挂、垂吊于他们的嘴角或衣襟。   
  但她和胡秉宸的头部还算完整,眼珠子还直瞪瞪地留在眼眶里,胡秉宸的嘴还大张着,似有无数声音还没喊出就被掐灭在喉咙里。   
  “还有这个。”佟小雷换上二另外两盘磁带,现在她看上去不像刚才那样与己无关了,脸上的线条也有些混乱。那些线条因扭结一起,让人无法看清她的心思。   
  吴为的脸渐渐红了起来,她动了一下,想要去按那个终止键,却被佟小雷拦住。   
  这是只有两个男女主角上演的《肉蒲团》,绘声绘色,尽致淋漓。   
  吴为听出佟大雷的声音,不过稍许嘶哑,像是很渴的样子。   
  吴为和男人的经验不算少,却从不知男人和女人做爱时会发出这许多声音,说出这许多下流淫荡的话。   
  发出这些声音、讲出这些淫猥之话,并不断指挥对手翻新花样的嘴,就是佟大雷那两片经常发出义正词严、针砭时政的睿智见解的厚嘴吗?   
  那女人又是谁?难道是佟小雷的母亲?佟小雷为什么把父母这种隐私录下来并拿给他人听?   
  “你一定听出来了,这男人就是我父亲;而那女人,就是我家的小保姆。”   
  佟小雷很平静,平静里有一种久远的,对剧痛、巨恶已然的适应。   
  起先佟小雷还为有这样一个父亲感到羞耻,为母亲因父亲一次次背叛以致精神有了毛病而气愤。但佟小雷也不想报复父亲,报复行为只对一息廉耻尚存的人才起作用,父亲却是刀枪不入、软硬不吃,天塌地陷也要一意孤行的人,就是有颗定时炸弹悬在头上,也得把那桩淫乐的事干完才会去理会那颗炸弹。这一点与吴为的父亲顾秋水很是相类——可不是,佟大雷出身寒微,顾秋水出身贫苦,算是一个等级。   
  父亲简直像条种狗,特别和母亲人打出手的时候。当他那鼻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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