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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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镜子-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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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见面的情形实在出乎任何人的预料,两个姑娘像疯了一样,除了笑就不会干别的。为什么笑呢?就因为那个当兵的是个山东人。 
  他一开口说话,不管说什么话,两个女孩儿就像一对小母鸡似的,脸憋得红红的,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他不说话的时候她们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大笑的欲望,你看我我看你;后来还是马华沙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板起脸制止同伴,“别笑,笑什么。不许笑啦!” 
  她开始平心静气地和当兵的说话,好像一切都很正常,齐乔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眼神里充满好奇和等待。小伙子名叫李定喜,马华沙对李定喜说:“李定喜,告诉你,我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听山东快书,你能不能给我们说一段?” 
  看着华沙一本正经的样子,齐乔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小伙子分明有些惊喜,黝黑的脸膛一亮,动了动屁股欠欠身子,低头嗽了嗽嗓子,忽然开了腔: 
  指导员刚才找俺王小刚, 
  倒叫俺心里直发慌, 
  只因为明天要开总结会, 
  他叫俺把俺们的经验讲一讲…… 
  两个姑娘简直傻了,失去了反应能力,半晌都没出声;然后不知是谁的嗓子眼儿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奇怪声音,突然间齐乔站起来,冲出屋门跑到院子去了。小伙子的段子说到一半,张着嘴,诧异地看着马华沙,可马华沙也不行了,嘴里噗噗地冒气,一弯腰跟着冲了出去。两个姑娘在院子里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站不住脚,不得不互相抱在一起获得支撑,可最后还是站不住,歪歪倒倒瘫坐到地上。 
  李定喜走后,郝兰荣非常生气,她甚至怀疑是齐乔那丫头故意捣鬼,骗了她。她骂她们是疯子,没人形,没皮没脸,她骂一句两个姑娘就笑一通,把当妈的气得七窍生烟,让她俩滚蛋,滚得远远的,再别让她看见…… 
  郝兰荣哪里知道女儿和李定喜竟然约会了几次,每次约会都给两个姑娘带来一大堆笑料。一阵子她俩相互间都模仿山东口音说话,说得那么得意,还让李定喜当评判员,一点不觉得这样做会有什么伤人,女孩儿的心啊,有时候真是非常狠非常冷酷。谁让她们那么年轻可爱,那么招人喜欢,连自己都没法不喜欢自己,喜欢极了。等到说山东话的乐趣渐渐平淡,不再引起兴奋,马华沙和李定喜就断了来往。 
  欢乐的插曲过去了,生活中依然问题重重。齐乔和黄小茂一直在约会,不过他们总是尽量背着马华沙,因为如果让她知道了就一定会有麻烦。这么说绝非凭空推测,而是有事实依据的。就有那么一天,齐乔和黄小茂约好下午去看电影,马华沙和齐乔说:成,正好,你先陪我买点东西去吧。于是两个姑娘打扮了打扮,悠悠闲闲骑着自行车来到中央大街。这里有本市最大的百货商店,还有一些中型的商店和鳞次栉比的小店,在百货商场门口,一位上了年岁的妇女走过来,要她们交两毛钱存车费。   
  华沙的盛宴(18)   
  马华沙一边锁车,一边梗着脖子问:“你说什么?” 
  “存车费,两毛。”老太太伸出手。 
  马华沙锁好了车,直起身子,比那个女人高出一头,垂着眼皮瞟着她,“我问你,谁说我要存车了?” 
  老太太被问住了,“你不是来百货大楼买东西吗?不存车怎么去买东西?” 
  马华沙下巴一扬:“我就不存。” 
  这下老太太明白了,她见过不讲理的人多了,可是不怵,甚至懒得多废话,拿着存车的小木牌就往车把上挂;她这么不把马华沙放在眼里可是大错特错了,要知道这姑娘的心绪一点也不好。 
  马华沙大吼一声:“你敢!” 
  女人的脸一哆嗦,齐乔也吓了一大跳,天哪,她想,这发的是哪门子脾气呀。 
  毫无疑问,马华沙就是在发脾气,这脾气非发不可,谁也拦不住。她的情绪激昂亢奋,向老太太宣称:自行车是她的,是她的私有财产,她想存就存不想存就不存,谁也没有强迫她的权力。老太太不理那套,扯着嗓门大嚷:“是车就得存,两毛钱都花不起来商店干什么!” 
  她们一高一矮,越贴越近,唾沫星子飞到对方的眼皮上,很快就有一群黑压压的人把她们包围起来,四下里议论纷纷。一些人偏向弱者,那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可这姑娘性情倔强,满嘴是词儿,也让人不得不服;双方僵持不下,惊动了派出所的警察,还不是一个,一下子就来了两个。 
  老警察身后跟着一个小警察挤进了人圈,没用两分钟时间就判定出是非对错,他冷冰冰地命令马华沙存车。存车处是干什么用的,就是让人存车的,大家都存你凭什么不存? 
  马华沙眯起眼睛冷笑,“大多数人做的事就是对的吗?那我请问,照你这话的逻辑,存车是必须的,不存就会被偷,是吗?” 
  老警察没有反应。 
  “哼,亏你还是人民警察,居然把人民的觉悟想得那么低,难道我们中国人民都是贼?换句话说在我们中国人之中,贼的比例非常之大,你是不是这意思?” 
  老警察简直不懂这姑娘在说什么,“是个屁,扯什么扯!” 
  姑娘的眼睛明亮异常,像探照灯环顾四周,用整个身子表现出胜利来,“好,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这种态度只能证明你理屈词穷。” 
  在这场斗争的过程中齐乔怎么样了?她真可怜,她的心多么焦急啊!离电影开演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而她又不能丢下华沙自己走;她一会儿劝她一会儿又帮着她吵,可事情看来没有完,完不了,她太难了,真要把她难死了。齐乔恨不得一闭眼一切都消失,不复存在,可这办不到,除了被这场混战吞没,一点法子也没有。 
  结果这两个扰乱社会治安的女孩儿被带到派出所去了。而这个结果让警察都觉得奇怪,实在莫名其妙,要知道不是他们想带她们走,更像是对方不顾死活、非要跟他们走一样。一路上老警察阴沉着脸,嘴巴闭得紧紧的,再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小警察却满心好奇,不时地瞟瞟那个气势汹汹的姑娘,觉得这个蛮不讲理或者说满肚子道理的姑娘真有趣儿,暗自好笑。 
  两个姑娘在派出所的一间屋子里待了一下午也没有人来理她们。马华沙很快安静下来,气也消了,饶有兴味地看着派出所里的种种活动,什么人来找警察办事,没事可干的警察都干些什么,通过观察她觉得警察和普通人其实没什么区别,更没什么了不起的,当个警察原来很自在嘛。 
  而齐乔则面容苦涩,坐在一把椅子上,默默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一朵云飘过去,又一朵云飘过来,姑娘的眼睛湿润了一会儿然后又干了;天光渐渐转暗,电影该散场了,看完电影的人们鱼贯从黑暗中走出来,一张张面庞像在梦中;齐乔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马华沙扭头看她一眼,忽然说:“齐乔,真对不起。” 
  齐乔什么话也没说,嘴角微微扯了扯,那表情很难捉摸。   
  华沙的盛宴(19)   
  小警察要下班了,推开门对屋子里的姑娘招呼道:“嘿,你们俩,还没待够呀,走吧。” 
  齐乔立刻看马华沙,生怕她又要闹事。果然她直通通地“嘿”了一声,“等等!走?你还没给我们俩道歉呢。” 
  小警察瞪眼看着这个厉害姑娘,“扑哧”笑了,“好吧,行,我道歉。” 
  他们俩四目相对,仿佛在等待什么。马华沙等得不耐烦了,“说呀!” 
  “说什么?” 
  “你说说什么,说对不起。” 
  小警察呵呵直笑,一个劲地摇晃脑袋,“你呀,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你才多大,没见过的多啦。” 
  “哼,反正比你大。” 
  “别逗了,那是不可能的。” 
  “你多大?” 
  “你管得着我多大!” 
  “问问不行吗?” 
  “问问可以,可是不告诉你。” 
  马华沙说话的时候下巴越翘越高,一副挑衅的姿态,小警察一直斜眼瞧着她,微带冷笑,两个人的神气就像在照镜子。齐乔在一旁很紧张,可后来却笑了,因为她看出小警察没别的意思,就是喜欢和华沙逗嘴。 
  最后她们总算离开了派出所,天已经黑了,两个女孩儿大步流星地往家走。齐乔身心疲惫,她不去想黄小茂,也不想他会怎么着急,脑袋瓜像装满了糨糊;华沙的心却很活跃,既感到满足又像是还不满足,仍然跃跃欲试。 
  那天晚上,齐乔一进家门就看到黄小茂在等着她,听她叙述了发生的事情以后,他什么埋怨的话也没说,倒开了句玩笑:“好哇,你没看上电影,自己演了一出电影。” 
  齐乔笑不出来,只咧了咧嘴,而这时黄小茂的心却像明镜一样照出了整个事情的症结。他明确了一件事,马华沙恨他,怀着一种奇怪的仇恨心情不惜一切和他作对,她有病!为了避免她犯病抽风,今后他和齐乔的行踪决不能让她知道。 
  黄小茂的想法一点也不错,马华沙嫉妒他几乎到痛苦的地步,有一种纯粹的几乎使她产生快感的憎恨在她身体里燃烧,“成,走着瞧,你们就看着吧……”她和自己咕哝,脸上一副倔相。齐乔越是想方设法对她隐瞒什么,她就越是明察秋毫,要戳穿她。她俩就像猎人和猎物,动物总要被猎人捕获,撒谎的人永远是愚蠢的,比不上那个要发现真相的人,只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在三个人的关系中,齐乔也许是最难处的,她夹在中间,这既造成压力,又使她感到奇异的振奋。她觉得自己被跟踪了,无论和黄小茂一起做什么,逛街啦逛公园啦,都有一双眼睛躲在暗处盯着她,让她不安。有时在一阵莫名的冲动之下她故意大声说笑,形体上做出一些夸张活跃的动作,觉得那双眼睛在看着自己而自己并不怕它,非让它好好看个够不可。结果她真的碰上了一双眼睛。 
  猜猜看那是谁?不是马华沙,是她的弟弟马力。在公园门口,隔着一条街,齐乔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那小子站在车站上,眼神直愣愣的,赶紧扭过身,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齐乔觉得好笑,大声叫他的名字:“马力!嘿!马———力———” 
  马力摇摇晃晃地穿过马路走来,对齐乔说自己和同学约好来公园划船,可同学没来。齐乔就邀他和他们一块去划船,马力拒绝了,齐乔又请他吃冰激凌,马力倒没有客气。也许马力的话是真的,可齐乔不大相信,她相信是马华沙指使弟弟跟踪她,这么一想,她的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激动的鸡皮疙瘩。 
  渐渐地,身边发生的事不再能引起齐乔的注意了,不管世上有马华沙,有父母,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她却对他们视而不见,视力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世界都退到远处,和她毫不相干了。肉体开始自行其是,齐乔和黄小茂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肉体接触的阶段。黄小茂的两只手放在齐乔的肩膀上,像烙铁一样热,脸近得改变了形状,让人几乎认不出了。这是他吗?黄小茂有这么大的鼻子吗?鼻孔一歙一张,天哪,嘴,肉肉的,触到了她的嘴唇,齐乔紧闭双眼,几乎晕过去。   
  华沙的盛宴(20)   
  两个青年人满脑子的亲嘴呀,搂搂抱抱呀,整天昏头昏脑,像丢了魂儿似的。 
  马华沙的日子进入了最难过的低潮,她和黄小茂形成鲜明的对照,小伙子神采奕奕,浑身上下洋溢着健康体魄的光辉,而她呢,脸色发黑,人憔悴得好像都缩小了。他们两个人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要说那天的事不是没有预感,不然的话马华沙怎么会鬼使神差在那一会儿工夫向门外张望呢?就是这么一眼让她看见了黄小茂像个贼一样从排房尽头的走道闪过,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见了。马华沙的心一下跳得那么厉害,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时间是下午两点来钟,大人们正在班上,齐乔家不会有别人,除了齐乔自己。她生动地看到那个可恶的家伙怎么推开齐乔家的门,怎么偷偷溜进去,门无声地掩上,是齐乔的小手关的,他们两个人躲在门后秘密而得意地笑……生动的想象刺激着华沙,她的心隐隐作痛,那两个偷偷摸摸的人,一个是大坏蛋而另一个忘恩负义。 
  钻心的痛恨像小虫噬咬着她,她恨得牙根痒,心里受到极大的伤害,几乎难以承受。不,这实在不是一个女孩儿所能承受的,她要让他们知道,知道她马华沙的存在,他们这么轻视她、伤害她的感情是不行的!绝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马华沙的脑袋里嗡嗡作响,手脚冰凉,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人已经冲出屋门,两脚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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