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我的哲学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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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素]我的哲学的发展-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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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加以承认的那种美德就要从我们的道德的理想中消失了。

                      ※               ※                 ※

  在一个满是灾难痛苦的世界里,退隐到沉思冥想里享受一些快乐(这些快乐无论是
多么高尚,必总是为少数人的)不能不算是出自自私,拒绝共同肩负灾难所加在别人身
上的负担,在这些灾难中是无正义可言的。我们试问,我们有没有权不理现在的灾难,
对我们的同类不加援手?而我们却过一种生活,这种生活虽然是刻苦严肃的,其为善的
却显然是由于其本身的性质而使然。
    所有这些,虽然我仍然记得我相信时的快乐,现在看来却大部分是荒谬的,这一部
分是由于技术上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我的世界观已经有了改变。我已经不再认为数学
在题材上是和人事无关。我终于相信(虽然是很不愿意)数学是由重言式而成。我恐怕
在有充分智力的人看来,整个数学会是显得无足重轻,就象说一个四足的动物是一个动
物无足重轻一样。我想数学的超时间性毫没有我从前以为它所具有的那种崇高和庄严,
而只是由于纯粹的数学家是不谈时间的。在默想数学真理的时候,我再也得不到什么神
秘的满足之感了。
    一段精致的数学推论所生的美感依然是有的。但是这里也有令人失望的地方。在前
边一章里提到了一些矛盾的解决。
    这些矛盾好象是只有采取真但是并不美的学说才能得到解决。那时我对于矛盾的感
想正和一个真诚的天主教徒对坏主教们不能不有的感想差不多。我在数学里总是希望得
到的那种壮丽的确定性消失在不知所措的困惑之中了。若不是我那时那种避世的心情已
经开始消失,这一切是会使我感到难过的。那种避世的心情原是紧紧地抓住了我,所以
我觉得但丁的《新生》在心理上是很自然的,其中的那种奇怪的象征表示很投合我的心
意,觉得在情绪上可以得到一种满足。但是这种心情开始消失,终于为第一次世界大战
所驱除。
    那次大战的影响是使我不能再继续活在抽象的世界里。
    那时我眼看见年轻的人们搭上了运送军队的火车,后来因为将帅们的愚蠢在索谟被
人家屠杀了。我对于这些青年感到一种痛苦的怜悯。我发见我和实际的世界有了痛苦的
结合。看到我周遭所存在的痛苦,所有我以前关于抽象的概念世界那些浮夸的思想,我
都觉得没有内容,无足重轻了。那个与人事无关的世界有时依然是一个逃避的处所,但
是不是一个建造永久住所的国度了。
    在这个心情的改变中,也有损失,也有收获。失去的是寻求完满、终局和确实性的
那种希望。获得的是对于我所嫌恶的一些真理的一种新的屈服。可是我并没有把我从前
的信仰完全放弃。有些东西我那时还信,现在仍然信。我仍然相信真理有赖于对于事实
的一种关系,事实一般地说来是和人无关的;我仍然相信人从宇宙来讲是不重要的;如
果有一个神公正地、不以“此地”和“现时”的偏见来看宇宙,除非也许在卷末的底注
里,怕是不会提到人的;但是我不再想把人的成分从它所在的领域里赶出去;我不再觉
得理性高于感觉,不再觉得只有柏拉图的理念世界才接近“真际”的世界。
    我从前以为感觉以及以感觉为基础的思想是一座囚牢,我们可以被摆脱了感觉的思
想从这个囚牢里解放出来。现在我不是这样想。我认为感觉和建筑在感觉之上的思想是
些窗户,不是牢狱。我认为我们能够(尽管不是完全地)象莱布尼茨的单子似的反映世
界;我认为哲学家的职务是尽量使他自己成为一个平正的镜子。但是认识由于我们的天
性这面镜子的歪曲之不可避免,也是他应有的职务。其中最重要的歪曲是我们从“此地”
和“此时”的观点来看世界,不是用有神论者以为是由神而来的那种大公无私来看世界。
这种公正不偏我们是做不到的,但是我们可以走进一段距离。指明走向这个目标的道路
是哲学家无上的义务。
    
  

 
  










我的哲学的发展

第十八章 对于批评的几个答复



  
    
  一个人时兴了一个时期之后,发见人家以为他是过了时,这并不是很愉快的。接受
这个经验而有雅量是不容易的。莱布尼茨老年的时候听见人称赞贝克莱,说道:“以物
体非真的那位爱尔兰的青年好象是既没有把他自己的意思说清楚,也没有拿出充足的论
证来。我疑心他是想用他的一些悖论来出风头。”我不能拿这话来说维根斯坦,据许多
英国哲学家的意见,我已经为他所代替。他并不是用悖论来博声誉,他的方法倒是用温
和态度避免悖论。他是一个很不平凡的人物,我怀疑他的信徒们是否晓得他是怎样的一
个人。
    他和历史上的两个伟人有些相象。一个人是巴斯葛,另一个是托尔斯泰。巴斯葛是
一个有天才的数学家,但是他因为敬神,放弃了数学。托尔斯泰牺牲了他写作的天才,
而取一种虚伪的谦恭,以为农民胜于受过教育的人,《黑奴吁天录》胜于一切别的小说。
维根斯坦玩弄一些玄学上的错综问题,本是和巴斯葛玩弄六边形、托尔斯泰玩弄皇帝们
一样地擅长。他抛弃了他的才能屈就常识,在托尔斯泰,是屈就农民,二人都是出自一
种自傲的冲动。我佩服他的《逻辑哲学论》,但是并不佩服他后来的著作。我觉得他后
来的著作是否认他自己颇类乎巴斯葛和托尔斯泰的那种最高的才能。
    维根斯坦、巴斯葛和托尔斯泰尽管是背弃了他们自己的伟大所在,他们在精神上所
受的痛苦使人认为他们还是情有可原的。维根斯坦的信徒们没有经受这种痛苦。他们出
了一些作品,我听说其有价值,在这些作品里,他们提出一些论证,来反对我的意见和
方法。尽管我做了一番努力,我在他们对我的批评里还看不出有什么确实的根据来。我
不知道这是因为我是有所蔽呢,还是这确有所据。关于这一点,我希望读了我四篇辩论
的文章会帮助读者下一个判断。这四篇文章曾发表于一些学术杂志里,我把它们重印在
这里。这四篇文章是:(1)《论〈哲学分析〉》,这是对乌尔逊先生一本书的评论;
(2)《逻辑与本体论》,这是检查渥纳克先生写的一章书,那章的题目是《逻辑里的
形而上学》;(3)《斯特劳逊先生论指称》,这是反驳他对于我的叙述学说的批评;
(4)《心是什么?》,这是评论莱尔教授的书《心这个概念》。
  
    
    Ⅰ 哲学分析

    乌尔逊先生的书《哲学分析》来得很合用。这本书简洁地举出一些理由,说明为什
么维根斯坦和他的信徒们不接受我的和逻辑实证主义者的哲学,而代之以一种新哲学。
他们坚信这种新哲学要比以前的各种哲学都好。乌尔逊先生把他所讨论的那些从前的意
见叙述得很公允。我认为,他对于赞成新意见所提出的论证,在信从这些意见的人看来,
是能令人信服的。我个人完全看不出乌尔逊先生所提出的论证有什么使人信服的力量。
在一个重要方面,根据他自己的观点,这本书看来不能不认为是有毛病的。他明白说,
他没有注意到他所批评的各学派二十年来所出的任何书。逻辑实证主义者和我已经在各
方面力求弥补了我们认为我们学说上所有的缺点。但是乌尔逊先生并没有留心我们的这
种努力。在这一点上,他只是遵循他那一个整个学派的惯例。
    阅读这个学派的著作的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如果笛卡尔能够在莱布尼茨和
洛克的时候神奇地复活了,我的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和笛卡尔这样复活了也许要有的感觉
一样。自从一九一四年以来,我把不少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哲学以外的事情里。从一九
一四年到现在这个期间里,有三种哲学连续统治了英国的哲学界:第一是维根斯坦的
《逻辑哲学论》的哲学,第二是逻辑实证主义者的哲学,第三是维根斯坦的《哲学研究》
的哲学。这三者之中的第一种对于我自己的思想有过很大的影响,虽然我现在并不认为
这完全是好影响。第二派,逻辑实证主义,大体上得到了我的同情,虽然我对他们的学
说的一些特异之点并不同意。第三派为方便起见我称之为“维二”以别于《逻辑哲学论》
的学说。《逻辑哲学论》的学说我称之为“维一”。“维二”这个第三派我一直觉得完
全莫明其妙。这派在积极方面的学说,我认为是浅薄的,其消极方面的学说,是不能成
立的。在维根斯坦的《哲学研究》里,我没有见到任何我觉得有趣味的东西。我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整个学派在这本书里找得到有重要性的智慧。在心理上讲,这是出乎意外的。
我对于早期的维根斯坦有过亲密的认识。他是一个酷嗜苦思力索的人,深探地注意到困
难的问题,这些问题的重要性我和他一样都有所认识。他具有(至少是我这样想)真正
的哲学天才。正相反,后来的维根斯坦好象是对于严肃的思维发生了厌倦,似乎是发明
了一种学说,把这种活动弄成是不必要的了。我绝对不相信有这些偷懒的后果的学说是
正确的。可是我感觉到,我对于这种学说的偏见其强烈是不可遏抑的,因为,如果这种
学说是正确的,哲学充其量不过是对于字典编辑人的一点些微的帮助,最坏就成了茶余
饭后闲着没事的一种消遣了。
    乌尔逊先生对于我的批评,一部分是由于误解,一部分是由于在哲学上真有分歧。
为的是清除误解,就要把指导我哲学工作的目的和方法尽量简明地说一说。
    和“维二”以前所有的哲学家一样,我的主要的目的一直是尽量对于世界有所了解,
把可以算做知识的和斥为没有根据的意见分开。若不是因为“维二”,我本以为说出这
个目的来,是不值得的,我本以为这个目的应该认为是当然的。但是现在人家对我们说,
我们要努力了解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句子,并且认为除了哲学家所说的句子以外,一
切句子都可以算是正确的。这话可说不定是说过了火。“维二”的信徒们好象当做一种
发现似的喜欢指点给人说,句子固然有直说式的,也未尝没有表示疑问的、命令的或愿
望的。可是这并没有把我们带出句子的范围。有一种奇怪的提法(有些逻辑实证主义者
已有之),就是,语言世界可以完全脱离事实世界。
    如果你提到一个说出来的句子是一个由一些物质运动而成的物理上的事件,一个写
出来的句子是一种颜色在另一种颜色的背景上写的一些记号而成,人家就要认为你俗不
可耐。你应该忘记人说话时所指的事物有不属于语言的原因和结果,语言正和走路吃饭
一样,都是身体的活动。有些逻辑实证主义者(主要是诺伊拉和亨派尔以及有一个时期
的卡那魄)公然主张句子不可和事实对证。他们主张断定的话与断定的话相比,不与经
验相比,我们绝不能拿实在和命题相比。亨派尔主张我们所谓真的那个体系“只有历史
的事实为其特征,此体系实际上是人类所采用了的,特别是为我们文化界的科学家们所
采用”。我已经在《对意义与真理的探讨》的第142以下诸页批评了这种意见,我现
在在这里只把我那个批评的要点说一下。你的“文化界”的科学家们所说的是一件事实,
因此他们说什么是不关重要的,所关重要的是,你的文化界中别的人说他们说什么。这
些作者好象没有想到,我在一页书上看见印出的一个句子的时候,我是碰到一件感觉上
的事实。
  
    
    如果这些作者说得不错,那么要确定在这页书上印出了什么这个真理,不是看一看
这一页书,而是问我们的朋友们他们说在这一页上印了什么。我们可以用一个童话来说
明亨派尔的主张:有一个时其他的财源不大兴旺(童话那么说),他走进了巴黎的一个
便宜饭馆。他要了菜单。他看了一看菜单,他叫了牛肉。自从进了饭馆以后的这一切都
是语言。食物来了,他尝了一口。这是碰到了事实。他唤了饭馆的老板来,说道:
    “这是马肉,不是牛肉。”饭馆老板回答道:“对不起,可是我的文化圈里的科学
家们是把‘这是牛肉’这句话包括在他们所承认的那些句子之中的。”按亨派尔自己的
说法,自然不得不泰然承认饭馆老板说的话是对的。这是荒诞背理的,卡那皮后来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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