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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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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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道德会怎样评判我的行为,我已经顾不上理会。

    只是在这一时刻,决定不再躲避,好好地过好这最后的几天,也许,因此成为
罪人,惟求此生无憾。

    想到一句诗:惆怅旧梦如欢。下意识地围住了他的腰。我已经没有了奢求未来
的心情,所能剩下的,也只有一个接一个的现在,如果再不珍惜,我将一无所有。

    不知道西班牙教会的红字是怎样刻在一个美丽女人的额上,我是不是已经够了
格。

    康健推门进来,我们依旧没有松开,我只希望夕阳永远不落,我只希望能永远
留住这一时刻。

    溪江轮上挤满了过往挑担的小商小贩,为了生计、口,东跑西颠,已无暇顾及
颜面,好容易找到一张可以憩身的小长凳,跷着腿躺下,让那两盆水都冲不净的脚
丫子肆意地朝着穿行的船客,侧身躲闪不及,一个明晃晃的脚印已如抽象画一般印
在了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不由我哭笑不得。

    资产阶级小姐的香汗与无产阶级的臭汉,不是阶级感情可以解决的问题,否则,
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为金钱而疯狂出格的行为,而那个漂浮在整个欧洲上空的共产主
义幽灵——马克思老前辈也大可不必磨穿了阅览室书桌下的地砖,方才悟出经济基
础与上层建筑的辩证关系。

    只是可悲的是,衣可蔽体、食可裹腹的人仍旧自甘堕落,做出一些连衣食无靠
的人都不如的勾当,老天有眼,肯定叹息那些打了水漂的冤枉钱。

    为了避免这几十人混居一室的污浊空气,柏裴铭牵着我的手走到甲板上,岸边
点点渔火,江面微风轻拂。

    柏裴铭凭栏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本来就是个说话不多的人,二人单独相
向,话就更少了。

    我从衣领里取下贴身挂着的拴着红丝线的小玉锁,在手中握了一握,随后轻轻
地一松,小玉锁带着红丝线很快被船轮卷起的波浪打入了江底。

    物随心去,既然心锁已无,留着这实物,无力承受不说,自欺欺人又能有多久。

    “裴铭。”

    “唔。”

    柏裴铭收转目光,江风吹散了我齐耳的短发,丝丝缕缕飘落在迷惘而略显憔悴
的面庞上,柏裴铭伸手理了理我的散发,亮晶晶的眼神实实地放在了我的脸上。

    “漂亮吗?”

    “唔。”

    “哪儿”

    “小下巴。”

    柏裴铭拧了一下我倔强地向上翘着的下巴,掮住了我的肩头,我斜斜地靠进了
他的怀里。

    “不行。”

    “怎么啦?”

    “还得垫件毛衣。”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就势抓住了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非礼要求。”

    “非礼你?”

    “求之不得。”

    “你……”

    柏裴铭低头封住了我正欲张口反驳的小嘴,我挣扎一下,柏裴铭加重了搂在腰
际的那个手臂。飘飘荡荡的浪点打着了脸,我觉得那魂灵像清晨的一团迷雾渐渐地
从躯体中分离出来,悠悠地和着渔火、江风、水花一起,幻化成一个精灵,一个水
淋淋的精灵,永远地留在了那一朵浪尖上。

    我闭着眼睛靠在柏裴铭的肩头,不愿开口惊忧了那个可爱而甜蜜的小精灵,隔
着衣服,我听到了一阵紧过一阵的心跳声,脸微微有些潮红。

    “你非礼我。”

    挣开柏裴铭的拥抱,我嗔怒。

    “这就叫非礼,太简单了吧!”

    柏裴铭的呼吸扑到我的脸上,痒痒地钻入鼻内。

    “得寸进尺!”

    “什么时候可以?”

    我一怔,勉强地展了一个笑容,默默无语地转向了江面。

    许久,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在我的世界里,未来是一个太飘缈的词汇,下了船,早晚要成路人,道声珍重,
然后各奔东西,若干年后,地老天荒,此时情,此时景,又有谁能忆起,又有谁敢
言及。

    许多时候,有好过没有;有时候,有又实在不如没有。得而后失去的滋味,就
像吃惯大餐后,改用粗粮充饥,人心永远是不知足的。

    “陪我跳个舞?”

    “在这儿”

    “不可以吗?”

    柏裴铭没有说话,温柔地搂住了我。

    甲板上,起舞弄清影。

    顶着点点星辰,照着朗朗明月,踏着朵朵浪花。

    岸边鸥声凄冽,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悲凉。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记不清是哪朝哪代的哪位诗人的功劳了,只记住这其中的两句。

    告别晚宴设在当地最奢华的总统大酒楼,主人们作为对我们圆满合作的诚挚谢
意,专门成立了告别宴会筹备组,办公室主任任专职组长,亲自操办,早在三天前,
筹备组就已经大张旗鼓地大肆安排。

    安排好行装,实在没有力气去面对芸芸笑脸,骗不了自己,难过是省不掉的,
可是看到柏裴铭苦了一天的脸,只能没有选择地扮演豪爽和洒脱,救他,也救我自
己。

    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旅行袋时,柏裴铭敲门进来,眼圈微微有些发红,站在我
身边,茫然不知所措。

    “准备就这么和我告别”

    喉头不是没有发紧。

    柏裴铭走到窗前,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没来由地一股怒气顶住腹腔。

    “你这样子,还想功成名就,不如回家种红薯。”

    柏裴铭转过身,没有看我,

    “我家没地,无红薯可种。”

    尔后,又低下头,用手撑住了脑袋。

    我终于忍不住,跑进洗手间,把头埋进大毛巾里,痛痛快快地流了一大通眼泪,
再出来时,柏裴铭已走。

    席间,柏裴铭没有和我说一句话,甚至不再抬眼,一个人持着话筒唱着各种会
唱和不会唱的曲调。

    我变得格外健谈,到处和人“英雄所见略同”,偌大的包间里,只闻我抑制不
住的笑声,只是声音远不如平时婉转,甚至稍稍有些走调。

    康健不时地看我一眼,眼睛里充满了关切和同情。

    道晚安时,柏裴铭站在门口,没有说话,我迟疑地站在那里,终于坚决地又说
了一遍。

    “晚安”关上了房间门。

    不再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时代了,可是越了雷池又能怎样,明朝醒来,他依旧
是他,我依旧是我,记忆里倒又多了一份负担,我的生命里已经有了桃花岭宾馆,
足够让我痛不欲生,何必再多几项内容。

    人生越简单越好,能像一张白纸,简直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走出机场大厅,一眼瞧见的还是老周胖乎乎、满面流汗的笑容,老周夸张地挥
动着胳膊,做出一副欢迎运动健儿载誉而归的激动与狂喜,就差持一个大红横幅高
高举起,我禁不住乐出声来。

    柏裴铭死盯了我一眼,大概是对我那副不识愁肠的浪荡样子暗自运气。其实,
流泪又能如何,大哭一场,伤了元气的是自己,该怎样活着还得怎样活着,怜香惜
玉终究只能一时,否则祥林嫂就不会有如此悲惨的命运,况且,这年头,男女平等
早就成了男人们不再绅士的借口,既然同工同酬,还有人要大喊妇女解放不够,甚
至要裸体上街以示其威,男人也实在没有理由太过谦让。

    公司的同仁们基本都来了,这就是队伍短小精干的好处,人心齐,是非少,一
呼百应,谢荣增的算盘当然精明。

    大家很快接过我们身上沉重的负担,把肩上大包交给李龙后,活动活动酸疼的
胳膊,顿时感到轻松万分。

    云妮上来牵住我,细细打量,还是那么恬静,只是那明晃晃的大眼睛里多了几
许憔悴,和一些说不清的纷乱。人多嘴杂,我顾不上和云妮深聊,就与大家打成一
片。

    李龙欢叫着要去订位子,庆贺我们归

    来,马上得到大家的响应,老周急忙张罗着和谢荣增联络,请老板光临本次晚
宴,以提高聚会的档次和规格。

    柏裴铭言称有事先行,和大家客套一番,默不作声地走了,我想叫住他,也知
多言无益,虽然相处不足二月,对他的秉性还自知了解颇深,硬拉住他,也不外乎
一脸的面无表情,外加沉默寡言,不必让他活受罪。可是,就此别过,尽管青山常
在,绿水常流,终究物是人非,我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惆怅。

    故意不去看他离去的背影,扭转头,和云妮钻进了公司的那辆黑色公爵王。

    上了车,才回过来,没有见到张新元。

    捅了捅身边独自出神的云妮:

    “你的那位张公子呢?”

    “哦,今晚有个客户,他去应酬了。”

    云妮的目光有些涣散,不似电话里那么甜蜜,心觉不安,碍着坐在前头的李龙,
不好多问什么,一下子也自觉兴趣索然。

    谢荣增入席时,正值席间的高潮,李龙正挥舞手臂,竭尽人间词汇,劝说老周
把满满的一杯高度白酒饮下肚,老周向来不胜酒力,因而每次公司聚会,都成为大
家的进攻对象,而老周又天生的经不住劝,每每都是大醉而归。周嫂一定是天底下
第一贤妻,否则怎能屡屡容忍满身酒气、神志不清的丈夫昏天黑地地倒在床上,烂
醉如泥。

    有什么办法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古训,女人逃不脱这命。

    谢老板举杯与我们相碰,慰问我们的一路辛劳,我还是以茶代酒的作风,对谁
都不例外。

    趁大家欢歌笑语之际,在我旁边落座的谢荣增悄声问我:

    “柏裴铭呢?”

    “他,他说有事,不参加了。”

    我敏感地觉得谢荣增多看了我两眼,赶忙外加几句解释:

    “他让我代致谢意。”

    又觉不妥,又加一句:

    “让我代他向你致谢,让康健代向大家致歉,分工合作。”

    “你没喝酒吧?”

    “没有。怎么了?”

    “吞吞吐吐,不像你的作风。”

    “大概是累了,思维涣散。”

    “合作愉快?”

    “挺好,柏裴铭很敬业,而且很有水准。”

    “是啊,我想留住他。”

    “以你广纳贤才的风范,恐怕不难吧。”

    “我想应该如此,我出高薪。”

    谢荣增的自信随处可以体现,在我看来,这应是男人的本分,连自己都信不过,
更何况战胜对手。

    柏裴铭将成为同事,这一事实,我喜忧参半。

    虽然没有见他的背影,但是我仍为他离去的那一瞬间,胸口堵了一团吐不出的
棉花。

    张新元在快散席时翩然而至,自然又掀起一个小高潮。和他共事几年,从未过
多地做过了解,每天要应付的事情太多,谁有那么多精力去关心一个与自己不相干
的人,人情冷暖大抵也由此而生。我搞我的创作,他挣他的钱,井水不犯河水,这
是做事的本分,能守住本分已非易事。

    今天自然不同,他成了我挚友的深爱。

    起身叫侍应生加了一把椅子,他坦然地坐在了我和云妮之间,这就是事实,我
和云妮的关系永远不会有他和云妮那么密切,从来认为在爱情面前,同性的友谊是
脆弱而不堪一击的。

    张新元自然把手搭在云妮的肩头,几乎耳鬓厮磨地窃窃私语,云妮温顺地听着,
一边不停地往盘子里夹水果。

    云妮向来腼腆,见生人张嘴说话都得脸红,现而今在众人面前与男友亲密,也
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到底恋爱能够改变人。

    张新元向我举杯。

    “雨烟,欢迎你回来,你若再不归来,云妮怕要相思成疾了。”

    “还不是你趁我不备,横刀夺爱,这账早晚要和你算。”

    “当然,当然,我一定专门请罪。”

    “光请罪不行,还得将功补过,让云妮比在我身边更快乐,方可赎罪。”

    张新元连连应诺,为示诚意,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又放下酒杯,为我倒茶。

    从他身上,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Estee Lander”香水味道,很浓,直扑鼻。

    “Estee Lander”是我钟爱的品牌,故此对它十分敏感,这种敏感令我毛骨悚
然,我不敢多想,只是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真是古来侠士。”

    “怎讲?”

    “有暗香盈袖。”

    张新元的脸霎时红了一半,他几乎把整个身子都扭转过来,盯着我,就差揪住
我的衣领,大喝一声。

    然而他毕竟是张新元,他还把持得住应有的镇定。

    我无惧地迎视他,目光复杂,心情更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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