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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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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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失去了伤害本身带来的成熟,和与痛苦相伴而来的令人心驰神往的幸福,快乐成
了一种模糊的概念和可望不可及的境界。

    云妮的声音带着厚重的迟疑。

    “雨烟,我们准备结婚了。”

    “这么快?”

    “新元说,害怕失去我。”

    “仅仅因为这个?”

    “当然,主要是因为彼此相爱。”

    “可是,你的声音没有太多的喜悦,为什么?云妮。”

    “不知道,我心里很惶恐。”

    “新嫁娘通常的心态。”

    “这几天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对不对,不知道未来又
会怎样。”

    “谁都无法预测自己的未来,如果只为了对未来的不可把握而放弃现实的幸福,
那就注定一辈子只能等待。”

    “可是我觉得……”

    “你爱不爱张新元?”

    “当然爱。”

    “你可以离开他吗?”

    “我不能没有他。”

    “那你还有什么考虑的。婚姻就是一次赌注,在开局之前,再高明的赌徒都会
有一败涂地的可能。未来的事情就交给未来去回答吧,许多时候,人只能走一步看
一步,没有圣明智者。”

    “我心里好没有把握。”

    我笑了。

    “几乎所有女孩,在出嫁前,都会这样,我当年也是如此,总觉得一纸证书在
手,所有的选择和可能都弃我而去,从此只有一条路走到头,不论是光明还是黑暗。
可是我们毕竟不能永远只有选择,那也未免太辛苦了。”

    “雨烟,我就这样嫁了?”

    “为爱而嫁,理由再充分不过了。”

    “……”

    “准备怎么办?”

    “我们可能近期去领证,明年春天正式举行婚礼。”

    “我等着吃喜糖。”

    “雨烟……”

    “别多想了。云妮,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所有的顾虑都会烟消云散了。”

    “好吧,雨烟,当心身体。”

    “我会的。”

    “晚安!”

    “晚安!”

    收线后,我也心神不定起来,抽了一根烟走到他们的单号房间,康健头斜歪在
枕头上,一手拿着书,快要落地,柏裴铭正望着天花板发呆。

    “嗨!”

    见我进来,柏裴铭坐了起来。

    康健睡得像一个幼稚的儿童,天真无邪。他笑得纯粹,睡得也无负担。

    忍不住童心大发,走过去,拔下一根头发轻触鼻孔,康健摇了摇脑袋,醒过来。

    “是你,真调皮。”

    看着他揉着眼睛,痛苦挣扎的惨状,我和柏裴铭笑作一团。

    “雨烟,你再闹,小心我揍你。”

    “我们俩打架,你肯定会赢?”

    “那当然,我的胳膊顶你两个。”

    “你怎知我不会四两拨千金的绝招”

    “他也有绝招。”

    柏裴铭忙不迭地做着推销,好像有绝招的不是康健,而是他自己。

    “什么绝招可抵得上我黯然消魂掌的威力”

    “康健有金刚铁头。”

    “比顶脑袋”

    “算了,算了,别伤了你娇嫩的脑壳。”

    康健连连摆手,脑袋直往后缩,好像真的是怕了我的功力。

    “康健是谦让,武林高手交手前都要表现风度。”

    柏裴铭一副煽风点火的样子。

    “试试吧,康健。”

    我不依不饶,从小就怕被人激,知道这是江湖的一大忌讳,可事到临头又总控
制不住自己。

    和康健头顶头相撞时,我的心霎时冰凉,那哪是肉心人皮的脑袋,那

    分明是金钟罩、铁布衫,硬得实实在在的一坨,似乎没有水分和细胞的生存空
间,试着使了使劲,丝毫没有得势之可能,相反,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撤回脑袋,恼羞成怒地转身,一拳打在柏裴铭的肩头。

    “你想暗害我。”

    柏裴铭用手挡住我的攻势,连连躲闪。

    “是你自己要比,怎又怪我?”

    “是你想借刀杀人。”

    “康健是人,不是刀。”

    看他嬉皮笑脸的坏样,我的粉拳出击得更加频繁,柏裴铭躲闪不过,只好抓住
了我的双手。

    “输要输得坦然,不要耍赖。”

    “你居心叵测,还倒打我的不是,一副猪八戒的嘴脸。”

    “猪八戒有这么苗条的”

    我不好意思地乐出声来,想挣脱他的控制,再挥手耍威风。

    柏裴铭加重了手臂的力量,我动弹不得。

    “认输吧,小心我反击,那你就惨了。”

    “你反击啊,反击啊,那你就惨了。”

    我活脱脱一个江湖无赖,输不起,还要强辞夺理,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柏裴铭趁我不备,在我膈肢窝儿挠了一下,我立马缩作一团,笑倒在地上。

    康健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相信隔几个房间,都能被他穿透力极强的笑声所震撼。

    柏裴铭伸手扶了我一把,我本能地往后滚了几步,对他怒目而视。

    柏裴铭揉了揉鼻子,忍住笑,拍拍床边,示意我起来坐下。

    “你保证不再暗箭伤人。”

    我起来坐在柏裴铭身边,他拍掉我裤角上的灰尘。

    “摔疼没有?”

    “区区小役,岂能伤着本女侠。”

    我挥挥手臂,又要张牙舞爪,柏裴铭斜了我一眼,嗔怪而又怜爱,我浑身如着
了魔法一般,突然安静了下来。

    和李维平刚刚相识时,他常常嘘寒问暖,怜爱的目光整天随我左右。我忘不掉
那次重伤风,一个人躺在床上,擦着鼻涕,流着眼泪,李维平在我床边坐了一天,
捧汤送水,还有无数宽心的安慰,从那一天起,我对这个做派像足了父亲的壮实男
孩心生情愫,暗自立誓,此生非他不嫁。

    那时候,李维平很宠我,可是结婚后,一切都变了,吵架不断升级,直至兵戈
相见。

    再好的感情都会有惨淡直面的时分,我不知道这该怪谁。

    罗素在《婚姻革命》中说,婚姻是社会的需求,是社会稳定的要素。可是仅仅
为了社会的平安,而大义凛然地和一个男人同食一锅饭,同宿一个枕,我实在没有
那么崇高。

    柏裴铭轻轻地碰了碰我。

    “怎么了?”

    “没什么。”

    “你真怪。有时候爽朗得像个假小子,有时候又纤弱得如同闺中小姐。”

    “是闺中怨妇。”

    我勉强地笑了笑。

    若干年后,云妮也许不会如我现在。

    “你们睡吧,我走了。”

    “我送你。”

    那条长长的走廊,寂静无眠,壁灯孤独地亮着,找不到可以照耀的目标。

    “给你讲个鬼故事,怕不怕?”

    “是第二回合大战吗?”

    柏裴铭嘿嘿几声,没有作答。

    我们挑灯谈鬼。

    大概是天性淘气,从小就爱听鬼故事,而且每次都是一半惊喜一半恐惧,既胆
战心惊,又抵御不了诱惑,可是奇怪的是,最害怕的只是讲鬼故事时的现场气氛和
讲述者用各种悬念造成的周围空气的降温和凝聚,对鬼故事中的主角,却从无惧意。

    在我的印象中,鬼似乎都是单性的,鬼的确切形象,只是长发披肩,白衣白裙,
一脸清丽,虽凄婉哀怨,愁云惨淡,终究掩不住艳若桃李的光彩。

    有一次,公司组织我们去植物园郊游,经过一片别墅区时,李龙说,这里以前
是一片坟场。谢荣增对风水、宿命大大地发了一番感叹。李龙半真半假地吓唬我,
说经常开车路过这里,数次遇见白衣鬼影在车前漫游,以为我听后会抱头鼠窜,他
趁机来一个“幸福的小拐弯”,据林汉强的经验,这是骗女孩子的招术之一。

    李龙的阴谋自然未遂,不过,说实在的,他的构想实在不足以激发我的恐惧,
相反,在我心中激荡而起的却是一个美仑美奂的场景。试想,若干纤弱苗条、体态
轻盈、白裙飘飘、长发荡荡的美女在你面前轻歌曼舞,当然只有陶醉和沉迷的余地,
恐惧太没有市场了。

    我滔滔不绝,柏裴铭一言不发地盯牢我看。

    “是不是很可笑”

    “没有。”

    “该你了。”

    “我怕你害怕。”

    “我愿意一试。”

    不听他开口,不知道他也有讲故事的才能,但他的故事听起来总像是段落大意,
不像我那般铺张文字,如果有发明语言的人,恐怕得感激我的滥用。

    柏裴铭是极节省的人,能用一个字,绝不用两个,只是在你不经意时,那一个
字可以让你笑不绝口。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幽默的力量。

    我点上烟,他娓娓道来,用他惯有的慢条斯理的口吻。

    “在美国,有一个医学博士给他的学生们讲人体解剖课。美国的教学方式不同
于我们,博士用美国人惯用的方式,随意地坐在第一排课桌上,把心脏、肝脏、脾、
胃和大脑中枢神经系统一一做详尽的解释。坐在第一排,紧挨着教授的那个学生昏
昏欲睡,博士提高声调说,有一种病毒能进入血液,使全身发绿,尤以牙齿为重。
说到此处,博士略停片刻,似乎在措辞再作形容。突然冲着那个学生猛地张嘴,低
沉地喝道:

    “你看我!”

    柏裴铭如法炮制,我毫无准备,惊叫一声,用被子捂住脸。

    过了许久,我仍惊魂未定,柏裴铭轻轻掀开被角,握住了

    我的手,没再松开,他的目光炯炯。

    不用说什么,顿时恍然大悟。

    不知道是我太过迟钝,还是这一切太突然,又太不合时宜,我低下头,避开他
的注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柏裴铭把我的头贴在他的脸颊上。

    “这么凉。”

    “被你吓的。”

    “真的吓着你了”

    我死低头不肯回答。

    “哎!”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最初是先吓着了我自己,我不知道该不该有这样的感情,理智上,我
明白该远离你,该把这个念头扼在摇篮里,可是,我竟然无法不被你的笑容所惑,
我抗拒不了自己。”

    我依旧没有开口。

    “你在责怪我。”

    “没有。”

    我的声音细弱,低微。

    “你的沉默便是你的责备,我也谴责过自己,我认为自己会有足够的自制力。”

    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没有松开我的手。

    夜,不能成寐,虽然不再古板到非要有个明确的起因,还是觉得缺少足够的心
理准备。可是细细推敲,又实在找不出不妥与牵强之处。忽左忽右,忽明忽暗,一
夜天明。

    柏裴铭又恢复了前一段的沉默寡言,甚至比以前更甚,连应酬时都是闷闷的,
不言不语,只顾低头抽烟,然后便逃也似地躲进了房间。

    不同的是,连我也不再叽叽喳喳,常常弄得一顿丰盛的晚宴,了无心绪,草草
收场。

    主人们自然以为我们长途跋涉,劳顿不堪,连声致歉、致谢,以免落个招待不
周的罪名。

    康健莫名其妙地看看他,看看我,不知用什么理由说服自己。

    我和柏裴铭说话更少,我时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环绕我的左右,又极害怕这种
被验证了的感觉。

    在江湖上闯荡,尤其我们这样的职业,每天都要接触成打的异性,没有一丝火
花,也是自欺欺人的。只是火花终究只是火花,熄灭了也就熄灭了,没有人会去花
大力挽回。

    二十世纪了,不认为还会有人手持红玫瑰,无论刮风、下雨,均痴痴地等候在
你家门口的那个电线杆旁,现代人寻找的是感觉,要的是速度,是效率,彼此对眼,
几个小时后即可携手上床,谁耐烦其间漫长的过场,至于天长地久,那是份苦差。

    在我看来,柏裴铭的热情,也逃脱不了新鲜、好奇的干系,听之任之其自生自
灭,我不以为需要认真去对待它。

    柏裴铭没有试图表白什么,也没有试图做一些解释,只是每次坐车,他的肩头
总会多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毛衣;烟灰缸里落满烟头时,会偷偷地撤掉桌上的那盒
云烟,看也不看我,惟有深深地叹一口气。

    每次收工,都急急忙忙地安顿好设备、卷好线,做好当天的记录,便跑回自己
的房间,谢绝一切可以谢绝的歌舞升平的活动。

    但我终归躲不掉和柏裴铭的接触,白天,我们还有未尽的工作要完成,晚上,
也不敢真冒架子大的大不韪,断然拒然所有的应酬,关键的,我也终究无法彻底回
避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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