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日记- 第4部分

江久伟站在医院门口。韩波说了要来接他，他便静静地站在医院门口。车行如潮，眼前不断晃动着繁忙的身影，都落在了他的视线之外。他耳朵里听见了风的声音，车轮转动的声音，树叶晃动着互相击打的声音。　

好平静。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味道，那是尘烟和汽油，还有女人的香水，男人的汗臭。　

远远地，乔薇和韩波都看见了呆站着的江久伟。他那双散神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神思像是在天外飘荡。韩波怔怔地，眉头微微揪扯起来。那个样子的江久伟让他顿时失去了信心，他究竟是不是傻子？如果是，他就要抽身而退了。这种危险的游戏，死也玩不得的。　

乔薇大叫了一声江久伟的名字。听到那个声音，江久伟的眼睛慢慢地转动，头扭了过来，看见了他们。与韩波有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他的神情不似刚才那般渺茫，露出了一个可人的微笑。　

又是那种没来由的笑容。痛也笑，苦也笑，被人骂了也笑……真是让人心烦。韩波皱了皱眉，不意之间，他的脸色流露出了不悦、厌烦的情绪。凝视着他的江久伟仍然笑着，而且笑得和平时一样。　

乔薇笑道：“我们来接你啦。”她特地把“我们”两个字说得重重的，但是江久伟只是跟在了他们的身后，表情如常，笑容也如常。　

三人前前后后地走了一大段路，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乔薇突然走到江久伟的身边，凑他耳边道：“江久伟，你知不知道韩波很讨厌你？”　

江久伟停住了。他的眼睛看着韩波，看着他转过身，看着他漠然看着自己的眼睛。乔薇走到他的身边，傍住他的胳膊，媚然笑道：“他之所以这两天都来看你，是因为他心地善良，毕竟你救了他嘛。但是你如果老是缠着他，他可是会受不了的。”　

江久伟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韩波又一次心浮气躁——他讨厌江久伟这种傻傻的笑容，这种让他搞不清楚状况，像被无缘无故地耍了一道的笑容。他一把搂住乔薇的肩，不屑地看着他道：“没错。你觉不觉得你自己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如果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会被你连累，连带我的女朋友瞧不起我。算我拜托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Ok？”　

江久伟后退着，脸上依然笑着，像报歉般地突然转过身，撒开两腿跑了。韩波心里像被扯了一把，脚步向前迈出，然后整个人定在了原地，失望的神情掩不住地挂在了脸上。　

“他是个傻子……”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的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差。”　

“别这么早就下结论啊。”乔薇拍了拍他的肩道，“他若是真傻子，明天他一定会正常来上学。如果他不傻，也许会表现出来。比如说痛苦悲伤之类的。”　

“你别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韩波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他真要是傻子，保不定听了那番话做出一些惊人的傻事。”　

“傻子不会懂那些话的意思……而且会很快忘掉。”乔薇微微一笑，“他要真傻，你不就正好可以摆脱一个麻烦？”　

韩波脸色不悦。如果就此摆脱了江久伟，应该不算是件坏事吧。想起江久伟扑上来救他的情景，想起江久伟回答他的问题的神情，他真不愿意相信江久伟是个傻子。　＇墨＇　









6　




跟踪　
　　
　　

第七天。　

韩波大步流星地走着，远远地，江久伟小心翼翼地跟着。趴在墙角，躲在巷口，屏住呼吸，轻手轻脚。　

他今天还是穿着米色的衬衫，但是换了一双波鞋。波鞋都成灰色的了，每在地上踩一下，就会击起灰尘的浪花。他不会发现我的，因为我变成了墙壁，也变成了砖。好高兴……虽然他讨厌我，但是我却还能看见他，真是太好了！　

韩波的背后突然出现了几个拿着棍子的青年。江久伟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认得他们，他们就是上次殴打韩波的人！他们没有被抓住，又来寻仇吗？不行不行，韩波还要上学，还要读书的！江久伟想冲上去拦住他们，又怕韩波发现，慌里慌张的，连着踢到几块砖。　

学校门口站着两个保安，那几个青年逼近韩波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然后躲进了小巷里。江久伟潜行上去，紧张地伏倒身子，他们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入他的耳里。　

“妈的，真背！有保安！”　

“早上不行就下午，修理他到再也不能上学！”　

“他妈的，害老子差点被保安废了，不打断他一条腿，老子他妈的不混了！”　

“别急别急，这兔崽子经常逃课，有的是机会。”　

……　

韩波终于走进了校门，江久伟松了口气的同时仍然不能不担心，他们还是要去找他的麻烦，怎么办？如果自己代替他被打。他们肯不肯放过他？　

这几个青年趁着上课的时间溜到了学校的后围墙处，准备爬墙。这时候江久伟突然冲了出来，拦在了他们的面前。他的举动吓得这几个青年慌慌张张地后退了几步。等到看清是他的时候，青年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冷笑。　

“喂，他好像是那个傻子。”　

“那天就是他冲出来坏了事，害我被抓。他妈的……”蓝衬衫的青年挥了挥手中的棍子，“说起来，他才是真正的元凶，害你弟弟被那兔崽子扁。”　

“……那到是，想来不应该放过他。”　

“他反正已经傻了，死了也可以为社会主义做点贡献。”　

江久伟全身颤抖起来。他觉得有点怕，但是想到韩波，他的勇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又露出了笑容。　

这几个青年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呆了一下大吼道：“他妈的！笑什么笑，吓老子一跳！老子今天要叫你笑不出来！”　

一只手拦住兄弟，为首的青年冷冷笑道：“傻子，你跟踪我们，又拦住我们，想干嘛？”　

他一言提醒，所有人都想到，他们摸到人烟罕至的地方来，为什么江久伟会出现？之前明明一个人也没有的。　

江久伟战抖起来。那些棍子在他眼前晃动着，耳边似乎不断响起一个歇斯底里的叫声：“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如果我死了，你就会幸福了吗？　

江久伟看向面前的青年，虽然怕得笑容都颤抖起来，但是还是伸着双手。他右手的伤还没有全好，虽然勉强可以动，但是仍然吊着绷带。这一伸直，绷带失去了压力，随风飘扬。　

“你……不想让我们去找他的麻烦？”青年猛地狂笑起来，“原来你是他的相好啊！哈哈哈，基佬就是下贱，找不到男人，连傻子也要！”他一挥手，“给我往死里打，打到他绝子绝孙！”　

一棍子挥上去，江久伟整个人立刻砸在地上，又一棍子击中他的下身，他的身体立刻蜷缩起来。　

青年叉着腰看着因重击而越缩越紧的江久伟，冷冷笑道：“你要代他受过，我就成全你。反正只要你不在，什么事都没有。”　

看着江久伟头上流出血，看着他抽搐的模样，青年从怀里摸出包烟，掂了一根点上。“看在你这么痴情的份上，我就不找他的麻烦。找他的麻烦风险也不小，那小子发起疯来还真有点可怕。”　

江久伟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是充满了感激的笑容。青年的手一抖，烟掉在了地上。　

第二节课下课的铃声响了，走廊上突然响起震天的脚步声。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韩波的身影猛地顿在了乔薇班级门口，他大吼道：“乔薇，你给我出来！”　

窗外响起了广播体操的音乐，本来想看热闹的同学无可奈何地匆匆地下楼而去，乔薇跑到门口，不满地叫道：“你吼什么吼？我又没有惹到你！”　

“江久伟不见了！”韩波怒道，“都是你那个馊主意！你给我负全责！”　

“你干嘛把责任推在我头上？他已经失踪七天了，又不是只有今天，你吼什么吼？”　

韩波被她狠狠地吼回来，气焰有所收敛。乔薇气得满脸通红，靠着墙壁道：“他不是傻子吗？你躲他还来不及，又怕他失踪啊？真是无聊！”　

“不是的……”韩波犹豫着，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乔薇皱眉道：“你干脆一点吧。如果他真是傻子，就不要管他，让他自生自灭。谁能救傻子谁是神仙。如果他不是傻子，总会有点反应什么的，现在什么也没有，你还要做什么？”　

“他也是人……”　

“没有人当他是人看啊。”乔薇叹了口气道，“你对他再好，他也不懂的。傻子……从别人知道他是傻子的时候起，就没有人会真的将他当人看了。”　

“可是……他一直在跟踪我。”韩波忍不住冲口而出，引得乔薇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我知道他在跟踪我，我想他说不定会对我说话。所以……一直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韩波垂下头，“今天早上我还发现他在我身后，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我……我真的有些担心。”　

“……”乔薇说不出话来了。两个人都很善良，他们无法对行动难测的江久伟完全不在乎，两人的心里都有一个猜测：江久伟并不傻！　

“乔薇，你来一下！”班主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楼梯口，并急声地叫着乔薇。乔薇向韩波点了下头，便匆匆地跑了过去。韩波心里乱七八糟的，他现在整个陷入了混乱中。他希望江久伟不傻，又希望他傻，矛盾的心情他怎么也无法控制。从来没有过这样纠结的烦闷，也从来没有对什么事情介意过，自己的那份潇洒，怎么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呢？　

“韩波——”乔薇的声音从走廊的尽头传来，夹杂着惊惶与焦急。韩波心里猛地一跳，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身体整个绷直。他慌张地跑了过去，看见乔薇和一位中年女老师站在一起，两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肖老师，他就是——江久伟新交的朋友，韩波。”乔薇匆匆地介绍完，韩波立刻知道出事了。他几乎想要大叫起来，身体却硬梆梆地定在原地。　

肖老师上下看了韩波两眼，立刻道：“上次被校外不良少年袭击的人就是你吧？”　

韩波怔了一怔，点了点头。这件事已经是全校皆知，老师更不可能例外。　

“袭击你的那几个人，这次打了江久伟。”　

韩波跳了起来，下一秒便被肖老师的手重重地按住。他大睁着眼睛，声音即将从内腑深处爆发出来。　

“但是却是他们将江久伟送进医院。刚刚他们打电话来说——他们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　

韩波像被电击了一般大大地惊跳，乔薇的脸色也因为震惊变得毫无血色。怎么会？这一切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情节一样疯狂！他们打江久伟可以理解，但是送他进医院还打电话来说明，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啊！”韩波突然大叫了起来，声音响彻整栋大楼。乔薇微微一震，不自觉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她怕韩波会做出超乎寻常的举动。　

“老师……”韩波吼过之后却冷静了下来，他抓住了肖老师的胳膊，大声道：“他现在在哪里？哪所医院？”　

“他受的伤不是很重，你冷静一点。”肖老师冷静地说，“答应我，不要去寻仇滋事，否则只会再让他受伤。你是他的朋友，就不要意气用事！”　

“我不寻仇，我不寻仇——！”韩波再也忍不住地歇斯底里叫了起来，“我只要知道他在哪里，我只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他发疯似地摇晃着肖老师，大叫：“告诉我，告诉我！”　

“他在市第一医院内科。”肖老师刚说完，韩波松开手转身就跑。乔薇慌忙追了上去，在校门口大声叫住他。　

韩波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乔薇喘着气道：“韩波……你在意的话，就跟他一起住吧。”　

韩波一下子呆怔住。　

乔薇看着他道：“既然……既然刺激他没有用，只有……只有了解他了。你不是，一个人住吗？”　

“他……”韩波不知道要说什么，乔薇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道：“他和你一样的。我，我想，他应该，不是傻子。”　

韩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跑，车站边刚好停着公车，他跳上了车，随着车的启动，他的身影也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墨＇　






7　




在一起　
　　
　　

韩波风一般地冲出车站，直奔市一医大门。他闯了进去，抓住一个护士便大声问道：“内科在哪里？”　

护士先是吓了一跳，看清他不过是个高中学生，便问道：“你要找谁？”　

“江久伟。”韩波大叫道，“他在哪？”　

“他是因为什么住院？”护士看出他焦急的模样，但是没弄清楚他要找谁，也帮不上忙。　

“他被打成重伤，快告诉我他在哪？”韩波见那护士一脸不知道的模样，想甩下她就跑。护士一把抓住他，笑问道：“是不是和你差不多大的高中生？是的话就跟我来，他正在接受检查。”　

韩波露出惊喜的神情，快步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