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龙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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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龙兵-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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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贡献大人家可不这么说。”顺着话头,卓守则把自己怎么出的村怎么发的财,怎么想起要盖一座小楼又怎么遭到年传亮的呵斥和威胁的情况说了一通。那激起了满副主任的义愤,用手指敲着桌子说:“老说是农村有些干部是改革开放的挡头,这不是最典型的例子吗!我看就这一件事,那个书记就应该淘汰!”
  话说进卓守则心里,他叫一声“太对了!”顺着话头要往下说,满副主任却转了话题,问:“那小楼你是真想盖还是说说拉倒?你要真想盖,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卓守则说:“钱我都打出来了还能假吗?说实话吧,今天我就是为着这事儿来的,你不帮着想办法我还不走了呢!”
  满副主任说:“最近上边特别强调宣传改革开放的成绩和新生事物,盖小楼在咱们这儿绝对算得上。这样,你先坐,我把这个意思跟头儿说一声;要是能搞成一个大题目,就什么都好办了。”
  满副主任起身出门,卓守则翻起面前的报纸。报纸刚翻了两份满副主任就回来了。“行了行了!”他朝卓守则递过一个笑脸,抓起电话拨起来;一个号码拨过没人接,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小本子又拨出一个,对方这才传来了回音。
  “展书记吗?我是海城日报小满哪……你好你好你好……”
  听着满副主任与展工夫亲切随意的交谈,卓守则心里说当记者的真他妈厉害,县委书记也得敬着几分;能交上满副主任这么一个朋友,也算是老天爷对得起自己和卓家了。
  电话打了十分钟。十分钟后不仅东沧县委支持卓守则盖小楼的态度成了定论,对卓守则盖小楼这件事把握一个什么样的宣传尺度、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宣传目的,以及报社怎么组织、县里怎么配合等等也都成了定论,摆在卓守则面前的只有一个“谢”字——喜出望外地“谢”、感恩戴德地“谢”了。
  卓守则盖小楼对于展工夫其实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儿。尽管有过当兵的事,卓守则在他仍然是一颗硌眼的沙子。可地区报社重点报道的事反对是不行的,仔细想想,对改变自己的“文革干部”“左派干部”的恶名,树立“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的干部形象也是好事——为着那个“恶名”他已经被压了七八年,至今都没有得到重用。事情说定,他很快就把电话打到了年传亮家里。
  “传亮吗?最近怎么听不着你的声音了呢?”
  自从为着卓守礼当兵的事儿吵过一通,两人已经几年没有见过面儿和通过电话了。
  “哎呀展书记,你那么忙,我哪敢惊动你呀!有什么指示吗?”
  “是这么回事儿,你们村那个卓守则不是说这几年发了点歪财吗,听说他想盖一座小楼,你知道这个事吗?”
  “我也是刚听说,根本没理他那个茬儿!”
  “那是为什么呢?盖小楼不是好事吗?”
  “好事?是他的好事可不是我的好事!”
  “不对吧?他是海牛岛人,他的小楼盖在海牛岛,外边的人说起来,成绩还得记到你身上嘛。”
  “展书记,那小子是不是又找你了?这个王八蛋叫我说就是欠揍!早几年我非叫人把他捆起来,吊到梁头上喝浑水不行!”
  “不能这么说吧传亮同志,上边要的是改革开放的成绩,谁能拿出成绩谁就是功臣嘛!”
  “知道,不就是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那日本鬼子、美国鬼子成绩比我们大多了,是不是都得当功臣呢?”
  “不要扯那些没用的。我告诉你,卓守则盖小楼这个事儿地区领导非常重视,指示我们不但要支持他盖起来、盖好,还要宣传出去,让上上下下都知道。这是政治任务,马虎不得的!”
  “我就怪了展书记,一个地主资本家盖小楼,怎么就成改革开放的成绩了呢?地区领导不清楚你展书记总该清楚,卓守则那纯粹是复辟翻天!”
  “不要无限上纲嘛!人家盖座小楼与复辟翻天联不上吧?”
  “联系不上?你知道他要在哪儿盖?卓立群原先的老宅院!这不是复辟翻天什么是复辟翻天?”
  “你说的这个情况是真是假?”
  “假了你把我毙了都行!”
  “这是有点不妥当……可地区没这么说呀。地区说是卓守则要在你们村西那个小山头上盖,你就是不同意。”
  “你听他放屁!那天不是老宅院,我还发不了那么大火呢!”
  “哎呀……也可能原先他那么说过,现在人家不那么说就不要计较了吧。我看地区的指示要落实。不但要落实,还要做好下一步接待采访参观的准备。”
  “什么,还采访参观?展书记,卓守则那种人你应该了解,那全是些撂下棍子翘尾巴、拿起棍子耷耳朵的东西,你可千万别……”
  “什么棍子尾巴,你这个说法过时了嘛!你还是想一想怎么落实吧!”
  “那我就明说了展书记,这个事儿我是坚决反对!百分之一百地反对!你们真那么办,我宁可书记不当了,也非得论个是非不可!”
  “年传亮同志,你别忘了是在跟谁说话!我代表的可是县和地区两级党委。我劝你还是赶快把宅基地批给他。村里的地方,除了那个老宅院,他要哪儿都可以给!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要是听不明白呢?”
  “那也好办,我马上让你们镇的书记到村里去,把你晾到太阳地里,什么时候按我说的办了,再说别的事儿!”
  话说到这儿年传亮只得忍了,让人在村西那座小山头上给卓守则划出了一块地方;划完忍不住还是骂:“叫你上小山头!哪天不把你刮到海里喂鲨鱼,就算是对不起你小子啦!”
  卓守则要盖小楼的消息纷纷扬扬,没几天就传进年打雷耳朵。年打雷其时已退休多年。水产局革委会主任他后来又当了一年七个月,省军区司令员回家抱了孙子,展工夫让他和几个死不买账的老家伙也回家抱了孙子。几个老家伙要跟展工夫拼,年打雷想想工作上全是极左的那一套,不干不行干了憋气,家里还有一个等着照看的筱月月,便说服几个人给省和地区写了一封揭发信,把展工夫的罪行列了一张清单,随之把筱月月接回县城,专心地当起了陪护。筱月月的病经过几年治疗明显好转,只是时好时坏;好时能认出丈夫儿子女儿孙子孙女,能说几句“我吃饭”“我喝水”和“我上厕所”一类的话;坏时还是突然抱起一个枕头一床被子或者一块砖头,就没命地哭、喊、挣、跑:“华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年打雷对筱月月嫁了自己之后的种种不幸深感有愧,对筱月月与自己生死相依的情分深感难得,对筱月月的照护也就特别地上心。由于把心都用到筱月月身上,水产局的事儿县里的事儿,也就离他越来越远和难得引起关注了。然而卓立群的小儿子要盖小洋楼的消息还是引起了他的震惊。
  “谁!卓守则要盖小洋楼是你批准的?”进门,自行车一丢,摆出的就是一副声讨的架势。
  中午时分,除了华云出海,一家人正把饭菜吃得又美又香。年传亮听出来意,只管低着头向嘴里扒饭。水娟说:“爸,你还没吃饭吧?”拉过一把杌子放到桌前,同时把一盘黄花鱼挪了地方。已经上了五年级的晨军一声不吭地等着要看热闹,倒是五岁的妹妹晨玉,乖乖地叫着:“爷爷!你来啦!”把一条毛巾送到了年打雷面前。
  年打雷只管把手中的钓鱼竿朝着门上嘣嘣地敲起来,边敲还边把怒气向外喷:“贫下中渔要个宅基地你们这控制那不行,比登天都难,这大地主大资本家盖小楼怎么就一路绿灯了?还老宅院!还西山头!把海牛岛都给他得了!这到底是共产党的天下还是国民党的天下?你还有点立场观点没有,啊?”
  年传亮任着他敲任着他吼,直到敲过吼过几通才不咸不淡地说:“爸,你这话得跟你那老战友说去,这可是他的死命令。”
  “老狗屎!”年打雷破口大骂,“老混蛋!老王八羔子!龙王爷有眼,哪天不叫鲨鱼撕了才是邪啦!”
  晨军嚷着:“爷,那才好呢!让他把鲨鱼喂肥了,还正好多卖钱呢!”
  “美得他!那小子狗屁不如,连鲨鱼都嫌嘴脏!”
  “哦——鲨鱼吃狗屁啦——”晨军嚷一声跳起来,书包一甩出门去了。
  年传亮扒完饭站起身来说:“爸,现今的事儿到哪儿说去?你就是骂破天有人管才是怪啦!你还是好好照顾俺妈和多钓几次鱼,少生那些闲气吧!”
  这本来是劝慰和消气的话,偏偏进了年打雷耳朵就变了味儿。什么,老子就只管照顾你妈和钓鱼了?老子革命一辈子,眼看你们把革命成果都给我糟蹋了,我倒说句话的资格也没有了?这是哪儿来的狗屁道理!他气血上涌,恨不能把饭桌给掀了,可看看水娟和晨玉只得忍了,“哼”一声出门,推起自行车走人。
  “爸,你等等。”年传亮连忙从厢屋提出一袋鱼,放到自行车后座上。鱼是黄花鱼,码头上刚送来的,大而且鲜,年打雷却看也不看,把袋子一掀骂道:“狗屎!往后少拿这些臭玩艺儿糊弄我!”随之把腿向自行车上一跨,眨眼间不见了身影。
  年打雷登门骂子的消息传进卓守则耳朵时,卓守则正与两名设计师,在村西小山头上看现场。说小山头,实则是海牛顶向下延伸的一道细脉,原本除了隆起的山石就是林木;如今山石一除林木一清,出现的是一片天高海阔、方方正正的高地。两名设计师的意思是倚山就势,建一座小巧玲珑、看起来不扎眼住起来也舒服的小楼,卓守则一上来也觉得有道理。年打雷蹦高骂娘的消息传来,他立刻觉得那个道理站不住了。
  对于年打雷,卓守则多年里揣着一股刻骨铭心的恐惧和仇恨。那并不单是因为父亲死在他的枪口下,也因为从他的儿子身上,从有关他的种种传说里,自小播下了那颗种子。报复的心不是没有,开始既没有胆量也没有机会;文革中几次想趁乱行事,断他一只胳膊一条腿,甚至于像父亲那样身上涂满血污再落一层苍蝇,无奈都落了空。如今对于年家父子的恐惧早已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目标也变成了一种强烈的、从心理和气势上压倒昔日的仇人的企求。建造小楼的想法正是这样冒出来的。年打雷暴跳如雷,年家父子反目成仇,恰好证明小楼盖到他们胸口上了。卓守则如同大暑天里喝了一碗冰水,头发梢上都觉出了舒坦。
  “你们来!你们来!”他对两位设计师说:“这样,你们原先说的那个方案不行,小楼我要的是高大、显眼、有气势,让人一抬头就能看见,看见了就觉得自己跟一只老鼠似的那一种!”
  “……看见……老鼠……”两位设计师眼睛眨了不下十分钟,还是不明白卓守则是什么意思。
  “大、显眼!你们只管给我向大里、显眼里设计!不用怕花钱,不用怕张扬!这你们总该懂吧?”
  这一次确是懂了,两位设计师跑了几趟青岛大连,比量着德国人日本人当年留下的几座公馆,拿出了一张洋气十足、派头十足的图纸。图纸得到认可后,原本落寞空寂的村西小山头立刻热闹起来。小洋楼的第一层立起来,第二层也日见进展,那一天四叔忽然蓬着一头乱发跑上工地,疯了似地把垒好的两截砖墙给推倒了,把正在运送青砖水泥的小推车掀进沟里;边推边掀还边骂:“反动!我叫你反动!我叫你反动!”负责施工的人说:“四叔四叔!你这是怎么了呢?”四叔说:“怎么了?你们还问怎么了?守则那小子活得不耐烦,卓家的人还得活!我叫他盖小洋楼!我叫他盖小洋楼!”负责施工的人说:“有什么话你找守则说去呀!这墙可是俺们好不容易垒起来的!”四叔说:“我管你那些呢!我拆的就是墙!”负责施工的人要抓四叔的手,四叔抓过一把瓦刀,朝着对方头上身上就抡起来;边抡边骂说:“叫你们小子没安好心!叫你们小子们没安好心……”
  卓守则其时正陪着几个客人在赶海,听到消息,脑子里升起的第一个信号是这会不会是年家父子挑唆的?可想想四叔是什么人,年家父子再蠢也蠢不到把主意向他身上打,就赶紧向工地上去。赶到工地见施工已经停了,不少人围着在看热闹,便铁青着脸朝四叔道:“你这是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家去!”四叔见他来了,越发哭得凶骂得凶了:“你爹没得好死,你小子也想不得好死啊!……这不明明是把卓家向火坑里推吗……”
  四叔近几年一直病病歪歪,卓守则回村只跟他见过一面,盖小洋楼的事儿也就没有告诉他。听他骂出这样的话,卓守则脸一沉,对几个本家的晚辈说:“你们怎么回事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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