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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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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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上次赵靖破了他的九星连珠箭之后,他再无十分把握与赵靖交手。而赵靖这样的安排,简直让自己占了极大的便宜。他没有觉得庆幸,反而有些不安。
    在这不安中,他走向自己那张举世闻名的大弓。
    浩淼晴朗的春空下,一群燕子翩然飞过。
    承福站在校场外,站得笔直,一动不动。轮椅声在他身后响起。他略放松紧绷的身体,转头叫了声“屈将军”。屈海风那双乌亮的眼睛里有些许笑意,像是看穿了他的内心。他有些局促的低头,却听屈海风道:“放心吧,靖儿不是那种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的人。”说罢,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事事应以大局为重。”
    承福不语,却听见箭翎破空的声音。单凭那不绝的风声他就可以猜想到这九支箭有多快多可怕。他握剑的手收紧了。他所熟悉的龙吟之声清越响起,掩盖了一切声音,随即一切归于寂静。
    承福猛地转身,奔过去远远眺望,见赵靖正负手和孙统说着什么,放下心来。却生怕被发觉,转身迅速离去,留下屈海风微笑摇头叹息。
    屈海风眯起眼,阳光已经有些晃眼了。赵靖和孙统站在校场中央,无法看清表情。屈海风的手指轻扣着扶手,之前他和赵靖已经详细商谈过。孙统的弱点在于肆意妄为,加上在胡姜的怀才不遇。赵靖若许以重用,并承诺孙家上下的安全,或可将之劝服。而他自尽过一次之后恐怕死志已去,殉节的念头也会打消得七七八八。
    不知过了多久,金色阳光下,孙统终于单膝跪下,赵靖郑重的重新将大弓和箭筒交到他的手里。
    随后悠军顺利的攻下了清州城。庆功那夜,赵靖命人拖上几个大麻袋,众人面面相觑不得要领,却听他含笑道:“这里面,是诸君家书。大家立下大功,必定急于与家人分享。两日之后,我会命一小队人马将你们的回信送回悠州。”
    众人大喜过望,酒也顾不得喝了,忙着去领信。过了一夜,军中一派祥和喜悦之气,真真是家书抵万金。赵靖对诸将道:“我悠军兴仁义之师,不欲天下百姓再骨肉分离,更要珍惜我悠州儿郎的性命。承平将军在天有灵,也必欣慰。”这话传了出去,悠军上下无不感服,对赵靖收服孙统一事也少了许多怨怼。
    赵靖忙完了军务,便邀了屈海风和迟迟去城外妩岭踏青。迟迟见这妩岭山色秀媚,赞道:“这山名字取得好。”赵靖却笑道:“其实这山冬天黑乎乎象块炭,所以从前叫做乌岭的。都是清州城读书人觉得这名字不雅,才改成妩岭。”一面又说起清州城许多掌故给迟迟听。迟迟一面听得津津有味,一面想:他带兵打仗,在这些事情上也下了许多功夫,实在不易。
    山道曲折,转过一个大弯,前面山坡上开满了大片野花,蝴蝶翩阡,流连其中。三人都连声赞好。迟迟更是起了兴致,径自到花丛中扑蝶去了。
    屈海风和赵靖远远瞧着她的身影,都不约而同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待迟迟的背影消失了,赵靖才收敛了笑容,推屈海风上了坡顶,自己坐在旁边大石上出神。
    屈海风看着他微笑道:“多少年风浪都过来了,靖儿竟能为一事十多日不能释怀?”
    赵靖对屈海风自然没有什么隐藏,放下喜怒难测的面具,苦笑着坦白道:“说实话,我曾想过,孙统若是殉节,我定厚葬于他。”
    屈海风正色道:“靖儿,你是瞧不起他,还是对自己不满?”
    赵靖沉默片刻道:“舅舅,你先前曾经说过,我若不能忍,如何成就大事。我现在却又想,这条路竟无归处,想来是死忍到底,哪怕做了皇帝也未必就能随心所欲了,倒没有什么趣味。”
    屈海风眼波闪动,笑而不应。赵靖见他神色有异,倒有些讪讪,道:“舅舅想说什么?”
    屈海风这才笑道:“当年姐姐嫁到沈家,我也时时去找姐夫闲谈。他曾提起山中有潭,名为月惑,摄人心神,说起世间最坚忍之人,恐怕才能在月惑潭边安然而坐。我自然心甚向往,你爹爹却道,这样人生也没了意味。当时他与你娘情深意笃,自然有此感慨。”
    赵靖接口道:“也不全是为着她。我虽然自幼经历无数算计凶险,可是手下这些人从没一个叫我失望过。”再也没说下去。
    屈海风知他心意,也没法多劝,却转了个话题:“靖儿,你有把握半年内攻到苍河边?”
    赵靖一怔,随即笑道:“虽然是难,我却愿意试上一试。”于是侃侃而谈,沉着自信。如何挥戈挺进,下水寨,扼守要津,因地制宜,水陆破汉州等等,早就在心里深思熟虑过千百次。
    屈海风起初只是微笑倾听,到后来忍不住插嘴,最后与赵靖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赵靖自是大喜,站起来负手而立,兴致愈高,而屈海风自己也被感染,逸兴遄飞,一股豪情自踵而发。
    清风徐来,脚下碧绿的田野一望无际,阡陌纵横,村落掩映。水道交错,映天光云影,不断有船只往来。近处清州城繁华雄伟,远处碧空流云疏阔,大江滔滔而下。
    屈海风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欣慰欢畅之意。赵靖更是热血彭湃,忍不住放声长啸。又想到心爱之人就在不远处相伴,更是喜悦无尽。
    过了许久,赵靖才觉得尽兴,迎风立了一会,笑道:“半年后若能跨过苍河,攻下锦安指日可待。”屈海风没有声响,只是不断的叹气。赵靖讶异,转过头一看,见他面色潮红,一手按在胸上,不住急促喘息。
    赵靖一凛,连忙上前,见他气促得愈发厉害。只是眨眼之间,屈海风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哑含混的音节,身子猛然僵硬的一直,双目紧闭,再没了声息。
    赵靖轻轻的喊了声舅舅,伸出略微颤抖的手去探他鼻息,随即一颗心直落到最深的深渊里,甚至可以听到空旷凄厉的风声。
踏烽险(十)
    (十)痛失
    迟迟扑了一会蝴蝶,转过头并没有看见屈海风和赵靖二人,便收住脚步,转到一棵树下坐着,顺手摘了一朵小花拈在指尖轻轻转动。还是觉得意兴阑珊,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出神。
    过了许久,她听见赵靖的啸声。抬起头来看着头顶被惊起的飞鸟。晴空高远,鸟儿们很快就扑扇着翅膀飞到山坡后看不见了。她不知该喜悦还是该难过,只是叹了口气。却又听见赵靖似乎急切的呼喊声,她立刻跳了起来,往回奔去,见到屈海风的情形,立刻如堕冰窖,有片刻不能动弹。
    赵靖一把抱起屈海风,发足往山下狂奔,迟迟连忙跟上。山下马儿正在悠闲的吃草,惊觉主人的脚步,疑惑的抬头,赵靖已经纵身跃上马背,疯了一般的抽着鞭子向前而去。
    刚到城门口,赵靖就俯身抓住一个守城将领厉喝道:“给我把全城的大夫都找来。”旋即松开手,又继续打马狂奔,左手始终按在屈海风背心,将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他体内。
    承福早被惊动了,跟着最先赶来的大夫一起匆忙走入院中。迟迟已将所带灵丹妙药取出,要喂到屈海风嘴里,无奈屈海风牙关紧闭,分明已没了生机,如何还能咽下丸药?
    她抬头焦虑的注视着赵靖,赵靖额头青筋毕现,死死的盯住屈海风后背,双手不断用劲输送真气。听见脚步声,他立刻转头,命人上前诊治。
    那几个大夫见他目露凶光,都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的上前去先后搭脉,然后笼着手站在一旁。却听赵靖冷声道:“还不快开药方,或者用针?”几个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低声道:“将军,这位老爷已经去了。”
    “放屁!”赵靖大怒,右手一拂,几人只觉迎面一股大力推来,胸口气血翻涌,难受异常,踉跄后退了数步,立刻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作声。赵靖对承福道:“就找来这几个饭桶?还不继续再请名医来?”
    承福面如死灰,张嘴欲劝,却被迟迟递了一个恳求的眼神,只得转身离去。不到一个时辰,城中行医之人,甚至走江湖的郎中,药铺的老板都被拉到了赵靖处。但凡不开药方不肯用针的,皆被盛怒之下的赵靖大骂,不得不跪在院中,很快院子里就跪满了人。后面的人只得顺着门往外跪去。
    有人硬着头皮装模作样开了方子,奈何一碗药端上来,无论如何也没法灌到屈海风嘴里,反倒尽数泼在他前胸。赵靖看得心疼,一把揪过这大夫,狠厉道:“你这个蠢材。”那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呜的一声软了身子。
    有个行医多年的老者看不下去,抬头劝说:“将军,这位老爷确实已经过世了。”赵靖目光锋利的扫过他,冷笑两声方道:“好好儿的出城踏青,怎会事前毫无征兆的就过世了?”心中一动,盯着他道,“莫非,是中了毒?”
    那老者长叹一声道:“并无丝毫中毒迹象。而听将军所言,怕是得了心痹之症。这心痹之症一旦发作可以立时致命,药石罔救。俗话说,喜伤心……”还要罗嗦,就见赵靖已经跃下床,将屈海风好好的安置躺下了,才一步步逼过来。
    众人见他脸色狰狞,杀气腾腾,一手按着腰间疾剑,都吓得冷汗涟涟,软倒在地。
    赵靖哼了一声,拇指一推。迟迟已经上前抱住他的胳膊,语声柔和琅然:“你这样吵嚷,吵到屈叔叔啦。”赵靖涣散的目光终于凝聚在她的脸上,按剑的手松开,喉头乍然涌上一股腥甜,生生压住,后退两步,跌坐在床头。又伸手去输真气,怎奈那真气好像泥牛入海,无踪无迹。
    迟迟见他不再纠缠,便让众人退了下去,自己坐在赵靖对面,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两眶眼泪一直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靖终于力竭,松开了手,呆呆的注视着屈海风的容颜,眼神茫然,似乎还无法接受这事实。他开口叫了声舅舅,自己不觉得,沙哑的嗓音却吓了迟迟一跳。迟迟忙倒了杯茶递过去,赵靖恍然未觉。迟迟叹气,将杯子送到他嘴边,他下意识的喝了,低下头去,很久之后才道:“为什么会这样?”
    迟迟见他终于肯开口说话,松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赵靖却挣脱开来,疲倦的说:“我要和舅舅单独呆会。”迟迟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语气却更是和缓温柔:“那好,我就在门外,你有事唤我。”
    屋中桌椅影子缓缓移动,最终融成一片黑暗。那样漆黑,仿佛盲眼一般。
    而后渐渐的,晨曦透了进来。
    赵靖枯坐在那里,阳光射到眼睛里,他眯了一下眼,才发觉眼眶酸涩,略一闭就有泪水流到眼角。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拇指拭去眼角湿痕,挣扎着站起来。脚上有如万千针扎一般酸麻。他在床前站直了身体,注视着屈海风,好像还在等他会突然醒过来,然而一室通明,日头已经这样高了,屈海风还是一动不动。赵靖重重的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磕到最后一个时伏在地上许久,喉咙中有压抑的哽咽之声。
    他打开房门,迟迟坐在门槛上靠着门倦极而眠,此时往后仰倒,他刚伸手要扶,她已经清醒,猛地跳了起来,面对着他,笑了笑,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却拉着他的手说:“去吃点东西吧。”
    屈海风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到悠王耳中。悠王亲自赶往清州城。屈海风就葬在城外,悠王痛哭失声,亲自为之掩上了第一抔土。
    悠王自在城外驻扎,过了屈海风头七之后,方对浏览器上输入w…α…р.①~⑥~κ.с〃Ν看最新内容-”赵靖说起战事。因体恤赵靖,所以要亲自领兵,带上孙统秦雷,攻下清汉两州交界的涪峪。赵靖不需谋划操心,却也要随行在侧,节制孙统。赵靖心知悠王毕竟不放心孙统,自然一口应承。
    临行前一夜,迟迟出了城,一路奔去,没多久就到了屈海风坟前。
    赵靖坐在那里,听到脚步声抬头。迟迟微微一笑:“我便猜到你在这里。”
    赵靖看着她,眼中渐渐有了暖意,神色却更加平静,一字一句低沉道:“原来,无论我在月惑潭边坐了多少次,还是无用,还是会,这样伤心。”他顿了顿,唇边泛起自嘲的笑意,“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迟迟心中痛极,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她的身体柔软温暖,刹那间,他记起许多旧事。
    好像还是很小的时候,母亲坐在廊下绣花,他拿着把小剑在花园里当马骑,父亲走过来摸着他的头道:“小心别摔跤。”母亲抬头微笑,不知道何时有个高大的身影转进来,乐呵呵的说:“哎呀,靖儿都长这么大了。”他抬起头,那人十分高大,影子能遮住日头。他正眨巴着眼睛,那人已经笑嘻嘻的蹲下来:“我是你舅舅。”他瞪大了眼睛,飞快的说:“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人哈哈大笑:“你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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