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落峰派，虽然经常奉命下山与各门切磋，也收了不少钱财，可你向来挥霍，万福林又从未给过你一分一毫，养这些人的钱，又是哪来的？”秋明宁的手，已经握紧了刀柄。
莫小瑶美目轻笑，瞥了眼他握刀的手，云淡风轻的吐出两个字：“杀人。”
☆、谁人瓮中鳖（下）
万毒山庄的大厅内，人影进出不断，气氛压抑。人人坐满的大厅内，空出的高堂雅座格外突兀，然久久未有人来。
“回禀庄主，前去送信的王石被扣下了。”一个弟子匆匆来报。
“扣下？”孟歌看了眼柳随心，开口问道。
“是，据说是起了争执，墨玉山庄六公子侮辱庄主夫人，说是夫人只能嫁他，还说此次东方世家前来，是万毒山庄的主意，意在引起墨玉山庄与东方世家两败俱伤，我们好坐收渔翁之利。王石被胡搅蛮缠的六公子侮辱的没有办法，本要下山再议，谁知有个黄衣女子突然出现，也说是我万毒山庄的信使，结果双双被扣下了。墨玉山庄说，信只有一封，如此时刻，信使定然只有一人，要我们亲自去领人，领一人，杀一人。”
孟歌闻言看向柳随心，他冰冷如刀刻的面容纹丝不动，像是没有听到，又像是早已料到。
“庄主。”林冥皱了皱眉，“属下这就去把人带回来。”
柳随心缓缓抬起头，声音如冰：“他说，小瑶是他的？”
回禀的弟子一愣，想要抬头思虑再三终是没敢：“是。听王石带出来的话，墨玉山庄的四公子和六公子还因为夫人起了争执。不知他们是何用意。”
更换拉住的弟子走了一批，换上了如幼童臂膀一样粗的红烛，显然所有人都知道，这夜不会那么快迎来黎明。柳随心看着红烛火光出了神。冰冷的眸子里渐渐有了跳跃的暖色，然而这层暖色，却丝毫化不开他刀刻一般的冰冷面容。
四更的时候，他才命所有人都退下，压抑的屋内只剩下了四位圣使以及柳随念。
“小瑶，是万福林的人。”淡淡的，他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是在坐的几个人都知道的事实，“她此次染上风寒，墨玉山庄白羽清和苏言，一人播了一个随身侍从过来。我让他们在后院住下了。”
这个事实，却不是他们知道的。
只有柳随念，还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扇子。
“这么说，莫小瑶和墨玉山庄早有往来？”第一个不满的是林冥，冰冷的口气中毫不掩饰他的不信任。
“莫女侠行走江湖，与墨玉山庄有往来也不足为奇。”孟歌辩驳。
柳随心似是没有听到他们的争执，继续说道：“刚刚，他说四公子刘寻陌也非常在意小瑶。孟歌，你说刘寻陌是什么人。”
林冥的妹妹林灵儿早年拜师墨玉山庄，他插话冷言回道：“四公子向来少于人往来，可在墨玉山庄极有威望，毕竟，是守陵的人。”说道这里，脸上略有崇敬。
“哦？这守陵的人，又如何了？”柳随念漫不经心的展开琥珀色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孟歌笑言道：“墨玉城本就是快风水宝地，据说墨玉山庄的墓地就是压住墨玉城的龙脉上。这样的地方，总少不了有人觊觎，传闻南方花都，以及陪都银城，都是极好的风水宝地，可这些地方，常常有摸金校尉触摸，江湖人稍稍有些能耐的，总想去那边建个宅子，祖坟，又有谁听过那里出过什么几代世家，名门望族。”
柳随心点了点头：“果然，自古风水宝地，少不了让人挤破了头。如此说来，墨玉山庄倒是有些本事，竟然能守在这里二百余年。”
孟歌笑赞：“何止是有些本事。银城作为陪都，自然少不了皇家贵族染指，江湖人多少还有些忌惮，多是商贾所争。然花都却是江湖人争的头破血流。这两处都远离帝京，就算朝廷有心占之，也无暇治理。可墨玉城在天子脚下，离着帝京只有七百里。自墨玉山庄建成，皇帝都换了三代，却动不了墨玉山庄分毫，反而如今越做越大。市井有歌谣，说是天下利，六分在墨玉，富可敌国，并非空穴来风。”
柳随念轻笑不语，知道他们富，却没想到在朝廷眼皮底下，还能富成这个样子。树这么大，如此招风，怎么就做到了长治久安：“这么说来，还有可能是我们被墨玉山庄连累了。东方世家竟然组了一批人而来，朝廷定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怕是不出三日，江湖，朝廷，都要来踩一踩我万毒山庄了。”
这正是孟歌怕的地方。所以才会给墨玉山庄写信求援，相信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们自然清楚。只是却没想到……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眼柳随心，自从知道了此事，他一直都在这样，看不出什么情绪。然而孟歌认识了他七年，跟了他三年，却隐隐能觉出，他是十分渴望把事情闹大的。
冒出这个想法孟歌手中的杯子晃了一晃，恰巧被一旁含笑合扇的柳随念看见，那双水蓝色的眼睛里，笑的兴奋。
他们一直在等着这场大乱！
孟歌深吸一口气，依旧是笑眼平和的模样，心中早已经寒凉入骨。那莫小瑶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她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还是只是被利用引起争执？
孟歌的脑子不断飞过莫小瑶的片段，却发现自此她进了万毒山庄，几乎没有见过任何人。到底这是保护，还是软禁？
越想越觉得有什么东西滚滚而来。漆黑一片，压的人窒息。
“孟圣使还好么？”柳随念突然低了头，含笑给孟歌扇扇子，“怎么说着说着，出了这么多的汗。”
孟歌笑了笑，结果柳随念从沉香手里拿过的帕子，指尖触碰的瞬间，被少年冰冷的指尖所刺痛，这才想起两年前所有人都死在丰城，他本来也活不了。几次因为万毒珠的原因痛的昏死过去，整个万毒山庄都备下了丧宴席，然而整整九个月没有下床，筋脉寸寸尽断，他竟然活了下来。本是个习武的好材料，小小年纪已经能和林冥打成平手。活下来的时候手脚不便，内功全无，此生更是再没有习武的可能，他闻言却只是笑了笑说，“竟然还活着。就是阎王，本公子也不会让。”
不知怎的，这些陈年往事突然就在脑中翻腾了起来。他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这个少年，连指尖都这样冰冷，有没有丝毫内力相护，那他可是日日要受寒气侵体之苦？怪不得肤色如此苍白。可即便如此，也要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孟歌抬头，正好对上了那双水蓝色的眸子。当初他有诊断，待到这双眼睛由黑变浅，渐渐失明。
此时太不过两年，他还能看到多少？
可却不知怎么的，孟歌觉得他比谁看的都清楚。
比谁看的都清楚。
孟歌避开他的眼睛，轻笑摇了摇头，说道：“明日由我和莫女侠前去如何？”
听到莫小瑶的名字，柳随心那冰冷的眸子晃了一晃，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说是明日，其实不过再有两个时辰，早市就要起了。孟歌起身，向索灯栏的旧居走去。
天，将亮未亮。
万毒山庄的弟子还忙忙碌碌的跑进跑出，一个撞上他的弟子抬头时，满是惊恐，遮不住一脸的疲惫。孟歌站在那里，没什么处罚，也没说什么，那人愣了一下便急急退了下去。
拂晓时分，秋明宁和风广一从书房出来。看到荷花池边，站了一夜已经披上霜露的暗香。风广一犹豫再三，还是跑了过去，说了句：“外面冷，姑娘还是进屋吧。”就匆匆跑回了秋明宁身边，二人目光相对，点头扶身行礼，算是告别。秋明宁转身拉过风广一，翻墙而去。这边人刚走，孟歌就已经不知何时笑眯眯的站在了庭院门口。
暗香一个回头，心中暗暗一惊。
是自己太不小心，还是孟圣使功夫实在了得？经不住多想，暗香走上前去：“圣使可是有事情？”
孟歌上下打量着暗香。
这个女人，他曾经在墨玉山庄见过。总是挺直的立在白羽清身后。白羽清一直是个懒洋洋没骨头的样子，倒是他身后的这个侍女，亭亭玉立，端庄优雅。
彼时是这样觉得的。如今细细看来，她眉目虽然十分清修，却总带着一种低眉顺眼的感觉。优雅的气质也就少了几分。但少了几分距离，就多了几分亲切与自然。看样子，在莫小瑶身边比在白羽清身边过的踏实。
孟歌点了点头，望向书房未灭的烛火：“莫女侠还没有睡？可否见在下一面。”
暗香闻声望去，这才发现那烛火摇晃了一下灭了下去。
孟歌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也有这般明显闭门谢客的法子。莫小瑶果然还是有些孩子气。
暗香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向书房走去。敲了敲门，不见有人回应，犹豫再三推门进去，却发现莫小瑶脸色苍白，细密的汗珠已经浸湿了衣领。
“小姐！”
暗香正要上前一步，却被后来赶来的孟歌拉住，他皱起眉，淡淡的说了句：“有毒。”
莫小瑶闻言抬头，比起往日笑眼中多了一分杀意，只是这抬头一笑，主仆心灵还算想通的暗香已经不知何时抽出了一条长鞭，卷向了近身的孟歌。
长鞭之上，寸寸内力震的只手去挡的孟歌手臂发麻。好在是近身，长鞭之威无法得以伸展，不然此时，怕是要送掉一条胳膊。
并未孟歌小看了暗香，而是早在暗香入万毒山庄的时候，他们早已经知道，暗香在万毒山庄的地位，应与林灵儿相等。想到林灵儿的功夫，他们才放心任由暗香留在莫小瑶身边。如今看来，倒是大错特错。
他怎么会知道，暗香是救主心切，招招拼命。
孟歌虽是惊于暗香的武功，却也不至于落败，只是今日登门实属有事相求，不便闹僵，招招想让，不出一盏茶，他已然负手认输。
“解药在哪？”暗香厉声问道，唇色已经激动的发白。
她与莫小瑶相识不过七日，就已经这般交好了吗？孟歌看着她还在忖度。
一声轻笑，莫小瑶缓缓站起身，本就发白的脸色更加惨白，撑在桌子上的手已经不住的发抖，可依旧笑的高傲从容，就想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 “只要我要，阎王也拿不走这条命。你紧张什么。”
“小姐。”暗香收起长鞭，赶忙过来相扶。
一瞬间的恍惚，孟歌好像看到了两年前的柳随念。
“孟圣使何事？”莫小瑶笑问道。
孟歌抿嘴不语，上前搭脉，期间又与暗香过了两招，此次孟歌并未有留情，暗香被震的向后跌了两步，探上埋，他的唇抿的更紧：“此毒并未无色无味，以莫姑娘识辨万毒册的本事，不可能无所察觉。”
“是他逼你的？”暗香抖着手，为她擦汗。
莫小瑶只是笑了笑。
“他怎么能这样！”见莫小瑶不答，暗香已经确定，心下骇然，“我就在门外，我就一直在门外啊小姐。就算秋二公子武功再高，以小姐的本事，也不可能就这么……”
“秋二公子？”孟歌倒吸一口冷气，看来昨夜当真是发生了不少事。“他不是？”
莫小瑶抬头而笑，笑中之意却并不明：“孟圣使也应该知道，秋明宁与我关系匪浅。当日秋寒大会，我本是要与他一同寻查江家灭门一事，他为此事而来。”
孟歌闻言低头，思量久久。
“我们二人意见不合，念在昔日之情，他不想我卷入这多事争端，所以才逼我喝下千日红。”莫小瑶说来不过是喝杯茶那样轻松。
可千日红毒性之烈，制毒的万毒山庄最清楚不过。千日红，红千日。日日子时皮肤就会渗出血珠，周身剧痛不已。大多撑过一日，就会昏死过去。保持一片清明是绝不可能的，其剧痛不言而喻。若是抵得住剧痛，据说到血流干有三年期限。是以命名千日红。可是至今为止，因为周身剧痛无比，还未有人熬得住三天。所以是不是三年才流尽，也无从证实。
然而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生不如死的好方子。
“他怎么……”暗香抖着手，一滴眼泪就落在了莫小瑶的手背上。
“没事。”莫小瑶依旧是笑，“千日红并非无解，他也不过是有些生气，要挫挫我的傲气罢了。”
“可是如今局势未明，小姐又身在狼穴，若是小姐死了，他就不会内疚吗？小姐论及昔日情分，可他呢？千日红是个什么毒，暗香虽然不善毒术，却也是知道一二的。他这样做，难道不是在严刑逼供？他到底想知道什么？难道古银国的捕快，就是靠这样的手段拿到消息的么！”
暗香只觉寸寸疼在心头，眼泪哗哗的落下来。
孟歌听着却十分心惊“他到底想知道什么？”这个问题是再清楚不过了，江夫人的尸首是万毒山庄最后的筹码，若是此时被秋明宁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