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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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6期-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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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快又过去了,到了黄昏休息时,酋长问部落的人,让他们估计一下围猎了几种野兽?这些野兽的数量又是多少?没人敢对酋长的话做出回答。因为预测山中围了多少野兽,就跟预测一条河里会游着多少条鱼一样,怎么能说得准呢?正在大家都默不作声的时候,有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胡子 
老人开口说话了,他不仅说出了山中围猎的野兽的数目,还为它们分了类,鹿有多少只,狍子和兔子有多少只等等。等到第二天围猎结束,酋长亲自带领人去清点所打的野兽的数目,果然与那老人说的一模一样!酋长觉得老人非同寻常,打算问他点什么,就去找老人。明明看见他刚才还坐在树下的,可现在却无影无踪了。酋长很惊异,就派人四处寻找,仍然没有找到他。酋长认为老人一定是山神,主宰着一切野兽,于是就在老人坐过的那棵大树上刻上了他的头像,也就是“白那查”山神。猎人行猎时,看见刻有“白那查”山神的树,不但要给他敬奉烟和酒,还要摘枪卸弹,跪下磕头,企求山神保佑。如果猎获了野兽,还要涂一些野兽身上的血和油在这神像上。那时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森林中,这样刻有山神的大树有很多。猎人从“白那查”身边经过,是不能大吵大嚷的。 
  那一路我都蔫蔫的,林克问我是不是困了?我没有回答。虽然我没有被枪击中,但我也像是父亲手中的一件猎物,毫无生气。我们回到营地后,父亲把猎到堪达罕的地点告诉给乌力楞的其他人,伊万、哈谢和坤得就在深夜里出发,去驮运它了。林克像个功臣似的,留下来休息了。那个晚上他一定很高兴,他和达玛拉在希楞柱里制造出很激烈的风声,只听得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在这样的风声中,我的眼前闪现的却是那轮黑色的月亮,它撕裂了我的梦境,使我在东方现出白光的时候才沉沉睡去。 
  我起来后太阳已经很高了。母亲正在木墩上切堪达罕的肉条。我知道她要晒肉条了。那暗红色的肉条就像被风吹落的红百合的花瓣。 
  因为猎获了一头堪达罕,营地呈现着欢乐的气氛。我看见玛利亚和依芙琳跟达玛拉一样,都在兴致勃勃地晒肉条。玛利亚脸上挂着笑容,依芙琳则哼着歌。依芙琳远远看见了我,就吆喝我到她那里去,说她采了一些西里毛依,让我去吃。西里毛依就是生长在河谷的黑色的稠李子果,不到深秋,它的果实是不甜的。我大声对她说,我不喜欢吃涩的果子,就从她的希楞柱前走过去了。依芙琳追着我说,你头一回跟着林克打猎,就打到了堪达罕,我看以后把你打扮成个男孩,跟着林克狩猎去吧! 
  我冲依芙琳撇撇嘴,没再跟她搭腔。 
  我要到尼都萨满那里去,我知道,一旦猎了熊或堪达罕,他就会祭玛鲁神。 
  一般来说,我们打到熊或堪达罕时,会在尼都萨满的希楞柱前做一个三角棚,把动物的头取下,挂上去,头要朝着搬迁的方向。然后,再把头取下来,连同它的食管、肝和肺拿到希楞柱里玛鲁神的神位前,铺上树条,从右端开始,依次摆上,再苫上皮子,不让人看见它们,好像是让玛鲁神悄悄地享用它们。到了第二天,尼都萨满会把猎物的心脏剖开,取下皮口袋里装着的诸神,用心血涂抹神灵的嘴,再把它们放回去。之后要从猎物身上切下几片肥肉,扔到火上,当它们“吱啦吱啦”叫着冒油的时候,马上覆盖上卡瓦瓦草,这时带着香味的烟就会弥漫出来,再将装着神像的皮口袋在烟中晃一晃,就像将脏衣服放到清水中搓洗一番一样,再挂回原处,祭奠仪式就结束了。这时你就可以分吃它的心肝肺了。达西眼睛不好,所以肝每次基本都会分配给他,他会用刀切了它,血淋淋地生吃了。有一次我看见他生吃肝的情景,他的唇角浸着血,下巴上也是星星点点的血污,看了令人作呕。猎物的心脏则是平均分配的,有几座希楞柱就要分成几瓣,那破碎的心到了人的手中,基本也是被生吃了。我吃生肉,但不喜欢生吃动物的内脏,因为我觉得那些脏器都是储血的容器,吃它们等于是在吸血。 
  很多次我都想在祭奠时刻去看看皮口袋里的神,然而每次都错过机会。我不知道嘴被涂抹了心血的神,嘴唇也会像人一样地蠕动吗? 
  从女人们开始晒肉条的举动上可以想见,堪达罕被连夜运了回来,而且祭奠仪式已经完成。但我还是心存侥幸,去了尼都萨满那里。 
  尼都萨满的希楞柱外站着一头灰白花的陌生的驯鹿。驯鹿上放着鞍桥,搭着鞍垫,说明有人骑乘。看来营地来了陌生人了。 
  来找尼都萨满的,都是与我们相邻的乌力楞的人,与我们不是一个氏族的。他们找尼都萨满,总是一个目的——请他去跳神。不是所有的乌力楞都有萨满的,逢到那里有人生了重病的时候,他们会循着树号,找到有萨满的乌力楞,请萨满为病人除病。他们来的时候会带来礼物,野鸭或山鸡,把它们献给玛鲁神。很少有萨满会拒绝来人的请求。萨满去了另一个乌力楞跳完神归来,通常还要带回来一头驯鹿,那是他们给萨满的酬谢物。 
  在我的记忆中,尼都萨满有两次被人请出去跳神。一次是为一个突然失去光明的中年人看眼病,一次是为一个孩子看疥疮。他为人看眼睛去了三天,而给孩子看疥疮当天就返回来了。据说尼都萨满让那个已经在黑暗中连续呆了十几天的人又重见了天光;而那个孩子的疥疮,在他的舞蹈声中飞快地结了痂,不再往出流脓了。 
  我进希楞柱的时候,尼都萨满正在整理他跳神用的东西。一个佝偻着腰的满面尘灰的大嘴男人站在旁边等着。我问他,额格都阿玛,你要出去给人看病?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他要出去跳神的事,而是对我说,昨晚打到的堪达罕很大,肉好,皮子也好。我跟你依芙琳姑姑说了,让她熟好皮子后,给你做一双靴子。 
  依芙琳做靴子的手艺是最好的,她做的靴子又轻便又结实,靴腰上压上各种花纹,使靴子看上去很漂亮。看来我跟着林克去猎堪达罕的事情他也知道了,他一定认为我是功臣,才会让依芙琳给我做靴子。 
  我对靴子不感兴趣,我想跟着尼都萨满去别的乌力楞,去看他跳神。 
  我见他把神衣、神帽、神裤、神裙、披肩裹在一起,用一块藏蓝色的布包起来,然后又把神鼓和狍腿做的鼓槌装到一个皮口袋中。当他带着它们往外走的时候,我对他说,额格都阿玛,我想跟着你一起去。 
  尼都萨满摇了摇头,他对我说,他要走很远的路,带着我去不安全,也不方便。他说以后他会带我去珠尔干,那里有好看的,比如商铺、马车和客栈。 
  我告诉他,我只想去看他给人跳神,不想去珠尔干。 
  尼都萨满说,这次去不是给人跳神,而是为生病的驯鹿跳神,没什么好看的,他让我留在营地帮助母亲晒肉干。 
  达玛拉已经把肉干晒上了!我气恼地说。 
  尼都萨满吃惊地望着我,他没有想到我不叫母亲为“额尼”,而是像林克一样叫她“达玛拉”。他说,难道昨晚打到的堪达罕把你的记忆也带走了,你连“额尼”都不会说了?! 
  他那讥讽的口吻更加激起了我的不满情绪,我赌气地说,你不让我去,你给什么跳神,什么都不会好的!肯定不会好的!! 
  我的话让尼都萨满捧着神鼓的手哆嗦了一下。 
  如果你们问我,你这一生说过什么错话没有?我会说,七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不该诅咒那些生病的驯鹿。如果尼都萨满治好了那些驯鹿,林克、达玛拉和尼都萨满的命运,可能会是另外的样子,不会让我在追忆时如此心痛。 
  尼都萨满回来的时候,是三天以后了。我们都以为那个乌力楞的驯鹿得救了,因为送尼都萨满回来的人,还送来两只驯鹿作为酬谢。一只是褐色带着白花的,另一只是灰黑色的。来人对我们说,春季时他们乌力楞的周围下了场黄麈雪,据说吃了这种雪的驯鹿会得瘟疫的。雪是深夜下的,他们正在睡梦中,夜晚寻食的驯鹿就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黄麈雪。他们怕驯鹿生病,每天都要在驯鹿的保护神阿隆神前叩拜,可是驯鹿还是病了。不过尼都萨满去了以后,那些已趴在地上多日的驯鹿又能站起来了。那人说这一切的时候,尼都萨满的脸上并没什么喜色。 
  那时驯鹿还没有脱尽冬毛,所以这两只新来的、背部看上去有小块瘢痕的驯鹿并没有引起大家的警惕,因为有的驯鹿冬毛脱得狠的时候,也会出现瘢痕。 
  驯鹿很容易合群,新来的驯鹿第二天就随着我们的鹿群出去觅食了。它们黄昏出去,早晨归来。它们回到营地的时候,身上似乎还有一股清爽的晨露气息。我们笼起烟,为它们驱赶蚊虻。它们有的趴在地上休息,有的则舔着盐吃。是达玛拉在给驯鹿喂盐的时候发现那两头新来的驯鹿是有毛病的。它们不像别的驯鹿见了盐就像久旱的植物见着了雨水,贪馋地吮吸,它们对盐毫无兴趣。达玛拉以为它们刚来,会像人一样害羞,就把盐放在掌心,送到它们唇下。它们大约不想辜负了达玛拉的好意,伸出舌头舔了舔,但舔得很勉强。舔完盐,它们还咳嗽起来。达玛拉觉得这两只驯鹿有些不对头,就对林克说,新来的驯鹿不太精神,要不让它们留在营地吧,别跟着鹿群出去了。林克跟达玛拉开玩笑说,这是两只被阉割的鹿,它们来到我们这里,发现有那么多漂亮的母鹿,可它们无能为力,快到交配期了,它们触景伤情,所以就没精打采的。达玛拉的脸红了,她对林克说,你以为驯鹿像你一样,一天只想着那种事情?父亲笑了,母亲也笑了,他们的笑冲淡了对驯鹿的担心。 
  不久,我们发现大部分驯鹿脱毛脱得厉害,驯鹿身上出现大块大块的瘢痕,好像被暴雨侵蚀后的路面出现的坑坑洼洼。而且,它们也不爱舔盐吃了。它们外出归来的时间推迟到正午,它们到达营地后全都瘫倒在地上。而新来的那只白花驯鹿,有一天回到营地趴下后,再也没能站起来!跟着,它的伙伴,那只灰黑色的也跟着死去了。这两只外来驯鹿的突然离去终于让我们觉醒了:它们带来了可怕的瘟疫,我们的驯鹿要遭殃了!尼都萨满不但没有治好那个乌力楞的驯鹿的病,而且把我们这群生气勃勃的驯鹿也带到了死亡的悬崖! 
  尼都萨满的脸颊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塌陷了。他黯然无神地穿戴上神衣、神帽、神裙和神裤,为挽救驯鹿而开始了跳神。这次跳神我记忆深刻,尼都萨满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就开始跳,一直跳到月亮升起、繁星满天,他的双脚都没有停止运动。他敲着神鼓,时而仰头大叫,时而低头呻吟。他一直跳到月亮西沉、东方泛白,这才“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他足足跳了七八个小时,双脚已经把希楞柱的一块地踏出了个大坑,他就栽倒在那个坑里。他倒在坑里后毫无声息,不过没有多久,一阵“呜哇呜哇”的哭声响了起来。从尼都萨满的哭声中,我们明白驯鹿在劫难逃了。 
  那场瘟疫持续了近两个月,我们眼看着我们心爱的驯鹿一天天地脱皮、倒地和死亡。天渐渐凉了,林中的树叶黄了,草枯了,蘑菇出来了,可能够吃蘑菇的驯鹿只剩三十几头了。那三十几头是林克从病鹿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他把它们赶到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地方,让它们的活动范围限定在那里,与其他的驯鹿隔绝,使它们奇迹般地存活下来。而驻留在营地的驯鹿,无一例外地死亡了。那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都在埋葬驯鹿,为了防止瘟疫传到另外的乌力楞,我们把坑挖得很深很深。乌鸦活跃极了,它们几乎天天都在我们营地盘旋,并“哑哑”地叫。达西放出猎鹰,驱赶这些可恶的家伙。可乌鸦太多了,赶走了一群,又来了一群,它们就像黑压压的云彩一样,让人压抑。达西一看到我们在埋葬驯鹿,就“呜噜噜”地叫,叫得泪水横流。没人理会他的泪水,因为人人的心底都淤积着泪水。 
  在瘟疫发生的那段时光,我们没有搬迁。狩猎活动也终止了。之所以不搬迁,是不愿意让瘟疫蔓延,殃及其他乌力楞的驯鹿。 
  当林克带着三十几头驯鹿回到我们中间的时候,很多人都流下了泪水。林克保存下来的就是我们的“火种”。那些驯鹿已经开始生长冬毛,虽然刚刚摆脱瘟疫的它们看上去有些虚弱,但它们又喜欢吃盐了,又能够自己出去寻找苔藓了。大家把林克当成了英雄。他看上去更加地瘦削,但他的眼睛很亮很亮,仿佛那些死去的驯鹿的目光都凝聚在他的眼睛中了。 
  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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