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拉停了车，移身坐到那人边上，
“大爷，人家还可以……”剩下的话隐没在那人耳边，也像点了火般的一路烧红了那人的脸。
戚少商被推到一边，刚要得意的笑，那人却冒出一句：
“有钱什么人雇不得？”说着还把九现神龙戚少商上下一通打量。然后得意的轻笑一声。
戚少商笑不出来，他只能用力抽一鞭子继续当车夫，耳边那人抱怨把马打坏了，马鞭也打坏了，他压得车不稳了……
戚少商觉得这就是方腊等人为什么要起义……有钱人……唉……
车轮早转了方向，往苏州去。
人带了繁华来，寻着富贵去。只有这幅身体，终要留在某个熟悉不熟悉的地方，看日月变化沧海变桑田，不能再动弹。空留下一声叹息，一堆白骨。
戚少商站在那座孤零零的坟前，看那人一边将墓碑给擦拭干净，将坟包上杂草去除，一边淡淡的讲那人如何死去，他又如何亲手掩埋了她，他又如何四处流浪，他又如何得了武艺。那段时间，好像是时间倒流的二十年。戚少商眼前两幅图画，一幅那人的，一幅自己的。等那人终收拾停当了重站在自己身边，仿佛已经过了几百年一般。
“碑上为什么不题字？”其实只是一块石头。立着更像一个标记。他能想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四处寻找，找到了这块石头，又如何把它埋在地里，又如何最后绝然离去。
“还有谁要知道她是谁么？”他笑得有些苍凉。
戚少商转头，答：“我。”
顾惜朝看着他一会儿，笑了，“你只要知道这儿躺着顾惜朝的母亲就是了。”
戚少商知道，那人其实很爱着他的母亲。虽然也同时恨着她。把自己生在一片污秽中。戚少商不知道的，是那人是否现在仍然恨那人给他生命……
他们重上路，往北去，却不上京城了。他们去瀛州，哪里有蔡京的儿子，有无情的探子。还有关于金的消息。虽然那人说是为了打发时间。可戚少商仍记得他说起无情的腿时的表情。如果不是怕那人听了会忽然赌气翻悔，自己可以说那一刻，他的表情是有些悲愤的，有些义气的……
六扇门的众人在他……是不是也可以称得上朋友？
戚少商和顾惜朝轮守着夜晚。戚少商挺着几个晚上不睡，后来被那人发现，便开始下些安神的草药在他的饮食里。戚少商是知道那人断不会有事。却还是忍不住要担心……那人骂他婆婆妈妈，戚少商也只有忍了。
看来他们的命，又有了取得价值。至于来的是谁，倒不重要了。反正不过是杀与被杀。身死之后天下什么样子，与知不知道下刀的人有什么关系？
他们把留下来的人好好掩埋。
他们之间没有仇恨。他们来，不过因为一个“他们说”。而“他们”，真的可以说很多不同的话。
等他们到了瀛州，已经又过了半月。
蔡棣和林兆旭站在府门口，夕阳下，微微笑着。林兆旭看着顾惜朝从车上跃下，已然三步两步上前来。
“兆旭一直听闻七略大名，今日才得以拜读，先生之才……”
“停。”顾惜朝淡淡一笑，“当日把你留下，可不是为了让你为了本书犯事。”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蔡棣一眼。
林兆旭便笑了。招呼着两人进去。蔡棣在三人后面几步跟着。
顾惜朝眼神两人身上一瞟，问道：
“兆旭，你手上的书从何而来？”
“自然是从印书的人那儿来。”
顾惜朝便对蔡棣微躬身：
“托蔡公子传话，顾惜朝谢过蔡相。”
蔡棣却笑着道：“听说有桥集团小侯爷方应看这几天替父亲办事……二位可是为了无情的家事来的？”
11
“若说‘正事’……”蔡棣看顾惜朝一眼，“辽金之战不必细说。不过辽天祚帝居然还活着，耶律淳白做了几天皇帝。单说一个人，名叫萧奉先。此人二位可能不知，另一个人二位一定有所耳闻，叫耶律余睹。”
“原来跟个叛国之人有瓜葛。”顾惜朝冷哼。对戚少商道：“几年前宋和金尚未结盟之时，此人就已经叛去了金，还把金兵引到自己主子营帐门口。”
“若天祚帝强行突围也不无生机。偏偏他处死了无罪的晋王，导致皇族失和，人心惶惶。被金兵打得剩下半条命。这才传出他已经死了。耶律淳才在燕京称帝。”
“好个里应外合的把戏。若说叛国倒不一定真要对外族高呼万岁。”
“这萧奉先还做过一件事。这事情倒跟戚大侠的一位兄弟有关。”
戚少商微沉吟一下，道：“难道组建怨军的事情也是他劝谏的？”
“正是。”蔡棣点点头，“怨军也就是常胜军，从组建了那一天开始就纷乱不止，倒也是因为这些纷乱，燕京一战中唯一一个受到皇上嘉奖的叛将郭药师，才能做到监军之位。”
“唯一一个？顾某听说有人叫韩世忠的在滹沱河打了个胜仗。却也受了罚？”
“顾公子消息好灵通。……韩世忠如今被派往南方，找方七佛的麻烦去了。”
“方七佛说不定可以报方腊的仇。”不过义军那廖廖几万人，大概又要受到损失。顾惜朝微微蹙起了眉头。
“郭药师受到嘉奖，蔡相功不可没。”戚少商忽然笑着道。
蔡棣眼神中似乎有些惊讶，却笑了笑，未再多言。
顾惜朝却看那人的侧脸，道：“方应看也功不可没呢。想那刘延庆如今一定在家悔不当初的很。”
“只看主子不看人……真是派了个好人来。”蔡棣冷冷的道。
“顾某如今倒觉得失燕京失的好。”说着，悠闲的端起茶碗，轻轻呷一口。这时仿佛才看到几道目光在脸上。复笑道：“让那人看着居庸关……倒还不如让萧太后去看着。当初燕京一战，金兵不远不近的驻扎着，不过就是想收个渔翁利。如今让他们两个打去，我们一样可以收渔翁利。”
“和约……”
“和约？要那个做什么？那签下和约的人明天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蔡公子你说呢。”顾惜朝冷笑。
蔡棣微微沉吟一下，才道：“我等驻守边关，没有军机疏密处的命令不能出兵。以戚大侠顾公子如今手里的筹码……只怕难以成事。”
顾惜朝站起身来冷哼一声：
“蔡公子，如今我倒信了你当真清白。既然签和约的人要变，什么劳什子军机疏密处是什么东西？你刚刚说了那刘延庆只看主子不认人，怎么自己倒也犯糊涂了。”
蔡棣也站起身来，怒道：
“顾公子难道要蔡棣叛！”
“你忠什么？顾某又有那句话让你叛了？”
“蔡棣自认忠君爱国！”
“没有国，哪有君？”顾惜朝微微一笑，“蔡将军，你爱的，又是什么国？”
蔡棣微怔，不自觉看向那人身后的戚少商。发现那人脸色竟一变未变。忽笑道：
“当日即是顾公子的手下败将，蔡棣惭愧。但这无名之师，蔡棣出不得。”
“名？好说。若顾某给蔡公子个名份，城里这浩荡七万人可给顾某使得？”
“有何不可。只要杀的是辽人金人。”
“好的很。蔡公子，你莫要忘了今日之事。”顾惜朝说着，眼角瞟向后面静静坐着的林兆旭身上，看那人眉头微蹙，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得。
好个说不得。他倒要看看他还能守多久。不过既然以死搏命的秘密，大概还要下些狠药。
眼神不着痕迹的转回那剂“狠药”，顾惜朝微微一笑，重回座位上坐下了，
“蔡公子一番话，不过是要把郭药师和蔡相撇个干净。这是为了孝？”
“也是为了忠。”蔡棣看一眼身边那人强自镇定的。又道：
“至于无情公子的家事……蔡棣所知甚少。十三凶徒之事从未听说。”
“可怜那方应看一片苦心……拿了燕京当见面礼却还是被人怀疑。”顾惜朝看着杯中的茶梗，叹得有些夸张了去。他目光一直观察者蔡棣，只见那人笑道：
“顾公子还不是要了无情总捕的资料消息？”
“难怪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能与有桥集团三分京城这杯羹。”京城哪里有秘密可言？
蔡棣微叹一口气，“这国家虽改朝换代几千年，可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纵使武林，也逃不脱这个命运。”
“谁又能逃脱？生就了血脉，无法选择也无法更改。”顾惜朝停了停，抬眼道：
“方小侯爷世袭爵位，朝中一半的人都跟他家有些牵连……他本不需要投在谁门下，能如此发达，手里的筹码难道不够他自成一派？先是李纲，又是蔡相……第一个，却是那朝堂上的那人。”顾惜朝转头看蔡棣，“蔡公子可听过皇上说些有趣的话？”
蔡棣笑：“未曾。不过家父常言，我等不过是成他人事罢了。”
顾惜朝冷笑道：“顾惜朝也不明白，蔡相大权在握，童贯手掌天下兵马，他二人，如何还坐得住。却原来是个成他人事的善人。”
“蔡棣不敢妄言家父心思，不过有一句话，高处不胜寒。不在其位，不谋其事。”
“好个不在其位，不谋其事……”顾惜朝微微皱眉，他们，又在谋什么事……
“方小侯爷若有意参一脚，本应选兵马……他却选了权势。可方应看不缺权势。所以蔡棣私下猜测，必为其他事情而来。让蔡棣想到无情总捕。是小侯爷突然跟李纲一派走的很近，不几天便与六扇门的无情总捕共赴渔庄。后戚大侠北上赴燕京，后小侯爷又忽然造访舍下。”他起身向戚少商拜，
“说起来，蔡棣还未向戚大侠赔罪。那一剑若不是戚大侠……”眼角看一眼那青衣人，“……怕不需要蔡棣第二下。”
戚少商起身相扶，“蔡公子多礼了，一点误会而已。不过若不是蔡公子，戚某又怎么避得开要害。”眼光瞟一眼一直未曾发话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
蔡棣接着道：“方小侯爷突然卖人情给在下，不得不让人起疑心。”
顾惜朝接着道：“方应看写了不少招安书信给各门各派，这是之一。之二，又借蔡公子之手给了戚少商一剑。看来倒像是要取我二人而代之一般。可我二人并非盟主，也无门派，顶多算得上是个参谋，杀了我二人，倒不如招我二人给他做事。遍观天下，唯有桥集团，是有权，有人，有钱，有名号，既是官又是匪，既是商又是盗的。他这条大船，我二人焉有不上之理。他这两步，多余。顾某不才，断言就是个幌子。既然是幌子，就是为了某人准备的。”
“自然不是他自己。李纲一向极少参与江湖琐事，认定你们是帮草寇，成不了大事。家父和童大人……”蔡棣看顾惜朝一眼，“自不必说，就只剩下了六扇门。”
“无情……和诸葛正我。”顾惜朝敛眉。
“无情露了脸。神侯大人么……”蔡棣微微一笑。谁又能参透他。
“无情大概是怕我二人真的做大，搞得内忧外患，朝廷应接不暇白让蛮族捡了便宜。连燕京之战，都让方应看跟着，难道我们想夺燕京之意已经如此明显了？”
“顾公子自谦了，自从耶律淳称皇帝，顾公子陆续让多少武林人士潜入燕京？郭药师占了城门，刘延庆尚未进城，各位好汉便已经往皇宫外集结。”蔡棣朗笑一声，
“顾公子好计策。辽人只知道郭药师叛了，哪里还去分辨萧太后是不是被郭药师杀的？黑锅郭药师不想背也要背。而城外萧干还有刘延庆顶着……这燕山府，俨然是各位的囊中物。一旦事成，刘延庆那剩下的五万人马怎么跟萧干的十万人马抗衡？必然要求救，我等边关守将近在咫尺，没有不出兵的道理，如此一路北上，燕云十六州收复。我们身后么……听说那两日附近集结了不少武林人士，各路人马蠢蠢欲动。
燕京一战虽惨烈，可在顾公子的棋盘上，却不过第一声雷！等中原逐鹿之争开始，我等宋将外要抗金，内要征讨内匪，自顾尚且不暇，顾公子适时晓以大义，谁能抵挡得住？如今民怨沸腾，转眼之间方腊部的旧识，边关守将，各路武林好手都听从了顾公子戚大侠的调遣，加上，还有《七略》引来的各路能人贤士，顾惜朝戚少商声名在外，二位不是盟主，却有万人敬仰。即不是盟主，也不必担心众人篡位谋权，等大事一成，哪人胆敢出来与二位争权？再说戚大侠……似乎本就无意那位子。”
顾惜朝微微一笑，“原来无情当真能猜到我的八分心思。不过他倒忘了郭药师也是蔡相的探子。方应看就算是通知了他，没有蔡相的命令，他怎么敢突然和我等起冲突？最后还连带那刘延庆拉拢的高世宣也一并收拾了。”
蔡棣看一眼身边那人，慢慢的道：“那是因为无情总捕头也是最近才知道郭药师的另一重身份。”
顾惜朝一听脸色微变，沉吟一可，忽的转头看林兆旭，道：“兆旭，难道你当日你留下半条命被郭药师搭救不是无情的意思？”否则无情怎会不知道郭药师是蔡京的探子。
林兆旭只是微垂了头咬唇不言语。
顾惜朝盯了他半晌，忽然站起身朗笑道：
“好，好，好，没想到无情神捕也有这么一天！自己的探子却被人家收买了去……可叹！可笑！想你那无情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