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转过来，不是戚少商是谁。身后马车帘子一挑，青衣在门边露出半张脸来瞅了一眼。笑道：
“醒了？时机正好，咱们往北去去如何？找个地方看看居庸关怎么让金和辽横尸遍野。”
“这……”蔡棣纵曾经疑惑过，可半个府里的人难道都被那人三四天就都收买去了？
那人笑了：“蔡公子，一个人说了假话，第二个人也说了假话，可是第三个人，就说了真话。我不过叫你守门的传个话……看来你的守备当真需要操练操练，这七万人不是许给了顾某么？”
蔡棣低头便看林兆旭，看那人终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戚少商微微一笑，起身跳坐在驾车位上，蔡棣便安排了几句，把林兆旭抱进车厢。
“蔡公子，你这么大张旗鼓地是高诉天下人咱们去看人家打仗么？”顾惜朝看着林兆旭，靠在软垫子上悠闲的开口。
蔡棣沉吟一下，便让护卫回去。
这边戚少商甩鞭子，一股尘烟往北去了。
蔡棣在车厢口子上与戚少商并排坐着，指点着方向往视野好的地方去。一面支楞着耳朵听后面的动静。看他紧张的样子，戚少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蔡棣回神看那人一眼，不知怎的放下了半颗心。后面是静悄悄的，不知道那两人都在想什么。
顾惜朝什么都没干，他就是看着那人而已。却把那人逼得手脚不知道什么地方放去。他忽然往旁边探身，那人倒吓了一跳，瞪大着眼睛警惕着，
“我的药你都喝了，还怕个什么。”顾惜朝好笑道，从旁边拉出一个包袱来，打开，就是普普通通的白馒头。又去探身拽出个水囊。把两样东西往两人中间一推，好像帮林兆旭竖起一面墙。一面幽幽的开口：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就是吃白馒头。咬一口细细的嚼，闭上眼睛看得见良田，农户，听得见虫鸣，鸟语。闻得见稻谷的清香，还有汗水的苦涩……那就是家国天下……你说，还有什么，比这馒头重要？”他闭上眼往后靠去，唇边扬起一抹笑容，又慢慢睁了眼睛看那人，道：
“吃吧，你不饿么？”
林兆旭看着那人平静的眼睛，微笑的唇角，忽红了眼眶。跪起身来，向顾惜朝拜道：
“谢公子，兆旭……不推让了。”
起身擦了泪，伸手取了一个，咬一口，眼泪流下来。嘴里苦涩的，但不一会儿，麦子香味从四面八方涌来，当真是甜的。他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也看到，也听到，也闻到。忽觉得这几天真昏着也假昏着，万分对不起自己曾经流过的血泪……哪里有痛苦，比对不起自己更深重……他笑一声，睁开眼睛，看那人几乎动也没动，表情变也没变，
“好吃。”他说。
那人微微一笑，伸手把水囊扔在他怀里。朝着帘子外面淡淡的道：
“蔡公子，擦把脸吧，人都醒了还急什么。”
戚少商淡淡笑着，快乐清脆的甩一鞭，眼角里旁边那人的拳握了又松了，终举起来在脸上抹了一把。他朗笑一声，道：
“多好吃的馒头，给我们来几个。”
半晌帘子里伸出一素白的手，掌心里几个黑色丸粒，戚少商一把抓了，手收回去，再挑了帘子，倒是林兆旭抱着那包馒头出来，坐在戚少商和蔡棣中间，笑得无比好看。
戚少商瞟一眼那人依着小几捧起一本书来，一面把一颗放进嘴里，一面道：
“小六，我倒像不认识你了一样，那什么馒头，把人的长相都变了？”
一面皱起了脸。
苦的。
林兆旭看戚少商似乎是想把嘴里的吐了，却又不吐，皱的脸都变形了。便转身进去，手里拖水囊，偷着看了看着书的人，没动没看没言语，便把出来把水囊递给戚少商。
“喝一口好些。”
戚少商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竟然说不出话来了。握着拳头在空中一阵挥舞，好像那样就不苦了。
林兆旭看看他，快乐的大声笑了。便又把水囊递在这边，那人自从刚才还没看过自己一眼呢。
“你喝吧？”可为什么说了这三个字，倒也让他跟那人一道红了眼眶。那人直直的看着远方，手抓着腿上的衣服拧出一道一道理不清的皱褶。半晌，那手放开了衣服，抬起来，那人没回头，只是接了水囊，仰头喝了一大口。放下水囊的时候，却也转过头来了。
“我也要个馒头。”他笑着道。
林兆旭抬了手去沾了他眼角的晶莹，笑着回身拿一个放在他手里。然后转身靠在那人身上，咬自己手里的一个。似乎更甜了几分。
他笑着想再看看某张十八个褶的包子脸，却看到那人笑得意气风发，无比的豪迈逍遥。
“五哥，你作弊。”玩笑般的控诉。
戚少商冲他微微一笑，把鞭子缰绳扔在蔡棣怀里转身进了马车，顺手帘子放下了。林兆旭轻哼一声，欲往他的旧位子去，旁边那人却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了那一眼，林兆旭便没有动，依旧靠着那人，一手拿着他那半个，一边咬自己的。手里想捧着他们两个人的生命。
车棚子里，戚少商早把人给吻住了。把口中清凉的香甜分给那人一半。
苦后的甜，已经甜了三分。可那人的唇，却把这甜都比成了无味。
“笨蛋。”那人分开时淡淡的说，竟然还回去看他的书。
戚少商却卧在那儿看他，直看的那人又回头瞪他，戚少商才微微一笑，道：
“顾公子，以后可以靠卖糖豆养活我啦。”
林兆旭听到车厢里一阵晃动，某龙一声哀嚎，某人的冷哼，最后不知道谁的一声叹息。微微掀起了嘴角。
啊呀，知道救命恩人给人收拾了还这么高兴……难道他天生是个当叛徒的料？
想起那两个字眼，却不会难过心痛了。他看看手里的馒头，最后一口吞了。
甜的。
“好吃。”他说。
晚上四个人在林间生篝火。林兆旭身子依然弱着，早早就在车厢里睡去。戚少商拥着人靠在高高的树杈子上看月亮，底下蔡棣拨弄着火堆噼噼啪啪的响。
戚少商觉得他一辈子都要这么笑着下去。拥紧了怀里的人，淡淡的道：
“你去管你的事，我来管你。”
那人的头动了动仰起来看他：
“那你怎么办？”
戚少商轻轻的吻他秀气的鬓角。
“你的天下，戚少商会有什么事？”
顾惜朝没有放过那人掩藏的一丝无奈。没有答话，只是回了头继续看月亮。听那人的心跳，怦怦，怦怦的震动着他的心弦。默默地咬咬唇。
他不承诺。他已经给过了承诺。就是不死。
只要不死，就可以了……
“你不会死吧？”却还是不放心的问。
那人笑了，“你都杀不了我，谁能杀了我？”
顾惜朝微微敛眉。他不喜欢这个回答。却不知道什么是更好的回答，又或者他想听什么答案。那人对自己的相信，明明应该比“不会”两个字让自己安心……怎么只要对上他，自己就会变了，连唯一的骄傲自信都受到怀疑。
他紧紧地握着那人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承认自己确实只想听到
“不会。”两个字而已。
风动树移戾气起，跟了半路的人马终于露了脸。戚少商和顾惜朝了然对视一眼，并没有马上跃下。但有人竟然不声不响的从黑暗里飞出一点银光。顾惜朝扬手劈出小斧，却未阻挡那点光，反而没进黑暗中，听到一声闷哼的时候，耳边清脆一响，逆水寒已出鞘。抬手收了小斧，他二人几乎依然靠着树干。
“戚大侠，对面的树摇得把人眼都看花了，你没看见么？”
“我只看见你。”
“看见我有什么用，难道我会自己打自己？”
“你打自己我会心疼，打我好了。”
两人满不在乎的轻佻笑声径直把周围几个隐藏着生息的人逼得杀气四溢。可那杀气一溢，命也没了。戚少商身形一闪，一道光一样在树间闪过，顾惜朝一手扶在树干上，荡着两条腿，慢慢的朝四周围看了一圈。那黑暗里的人只来得及看清那双眸子里的嘲弄，一道银光过去，身子坠落，眼前却还是那人月光下不可方物的笑。
除了他，还有谁可以把蔑视幻化得让人看了却欣喜？
只有顾惜朝一人。
没有了鬼哭神嚎，两柄小斧来无影去无踪的更加让人难以捉摸了。
收了斧，树枝轻轻晃了晃，顾惜朝轻笑，戚大侠的功夫当真长进了呢。
“顾惜朝好荣幸，每天把戚大侠当手下败将。”
“我尽了力的。”那人有些委屈，有些惶恐，非常无辜。
顾惜朝轻轻一笑：“兵不厌诈，戚大侠不服？”
戚少商顶那人的额头，笑道：“不敢。”话音未落，两人已落身地上。蔡棣仍坐在火旁，四周围杀气蒸腾。
顾惜朝笑道：“还好没把咱们的马车用上，坏了还怎么上京里去找无情的麻烦？”
戚少商也笑：“坏了蔡公子的也不好吧。蔡公子，有话说么？”
蔡棣这才站起身来。拧着眉似乎很不高兴。
“蔡棣说话算话。”他淡淡的说一句。
顾惜朝微微一笑，
“好！蔡公子要看着我二人死么？”
蔡棣微微一沉吟，便起身马车上去了。看那火光里的二人，扬鞭飞尘，夜色里消失了踪影。
“啊呀，主人走了，我二人人头在此，谁抢着算谁的……不过这么这儿打太费力气，不如你们找个最厉害的，我们也出个最厉害的，你们输了，咱们就别麻烦挨个的收你们的命，我二人就当没见过各位。我们输了，你们拿了头去领赏钱，如何？”顾惜朝上前了两步笑道。
没有半个人影出现，但空气中已然不平静了。
顾惜朝回身向戚少商道：
“没忘了我刚才问的话吧。”
“没忘。”那人轻笑一声，已跃进树影中去了。顾惜朝看着那方向，听到耳后呼呼的风声，扬手一道红光劈开去，用不着内力，只不过微微改了那物件的方向。听得一声闷哼，摇了摇头笑道：
“啊呀，顾某惶恐，伤了哪位兄弟？不过你兄弟杀顾某用了多大的力，你如今也要受多大的力。顾某谢过了。”最后一个字出口，脚下向旁边挪了一步回身飞出一把小斧，正刻进身后那人脸上，那人的刀才刚举到了一半。俯身从那人身上把斧抽了，在那人身上擦了血迹，一边淡淡的道：
“看到兄弟死在自己的暗器下就以死谢罪，这份情意真是让顾某好生感动。”身未起，抖手又往旁边飞去。黑暗里的人忙起手以剑当，却挡不了了。他低头一看，肚腹间不知什么时候一抹月色被血沾染了。而先前那把却在他头顶转弯向旁边去了。然后他顺着那道光，目光隐没在旁边一人的喉间。
好啊，杀气……杀气……顾惜朝负手扶着剑，抬头看月光。几乎出了神。
耳边有些声响，清脆无比，振荡他的脑海里。回头，白衣的一人正把剑回了鞘。旁边地上落着一颗钉。
精钢白骨追魂钉……
他收回眼神不着痕迹的在那人身上扫了一眼，道：
“怎么好象快了些？”
“阿，蔡棣带走了几人吧。”
顾惜朝点点头，往林里去，
“苍蝇喜欢血味。”
戚少商便两步过去一手托了那人的腰运气施展了轻功。在树林间两下三下来到一处灌木丛边上，进去再出来拉出一辆独轮无篷的小车来。
“这个放着，咱们就这么去飞狐关吧。”
“你身子不舒服，还有几百里的路程呢。”
“看不起我？”挑眉。
“别让我担心了，上来吧。”戚少商拉他。
顾惜朝看他一眼，上了车。戚少商从车底板下面抽了毯子给他裹了。
“睡一下。再睁眼就到了。”
顾惜朝看着那人的笑，忽然凑过去吻了，咬他的唇。然后蹙着眉侧身躺下，戚少商把篷布罩着他，固定好了，便转身提起了前面的车把，顺着林间的光亮提气运功，往西奔了下去。车轮里垫了厚厚的衬里，磕在石头上却像走在云彩上，只剩下夜风在他面上划过。顾惜朝看那人轻盈的白色身影，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夜风几乎带来他身上的温度。令人舒心的温度。
“笨蛋。”他喃喃的道。似乎又听到熟悉的笑声也滑到身后去了。
15
温暖……如果从未寒冷过又如何明白？
长长的睫毛抖动几下，却没有掀起。唇边一抹微笑，淡得几乎要消失在一眨眼之间，却得意幸福的让人不舍得移开眼睛，似乎是为了沾染些他的好心情。
不过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些除了熟悉之外的气息。
豁然睁开的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杀意，然后仍然是……有些杀意。
郝连春水挑眉。
息红泪笑着，目光里却带着一些春日般的温暖。
顾惜朝敛了眼慢慢起身，却被迫停住了行动。那人除了一手执著的环着他的腰，挣不开，半个身子还压在他的衣服上……他低头瞟了一眼。便又窝回去，闭上了眼睛。
“一晚上奔出五百里……纵使是名扬四海的九现神龙也累得对周遭失了知觉么？”郝连春水淡淡的开口，似乎有些嘲弄。可他目光中却带着些敬佩扫过那人手上的冷凝剑鞘。
第二样谁都分不开都“物件”……
重转向那第一样，不知觉的竟然微微嫉妒了……他看一眼身旁美丽的妻子，皱了眉头。
“门外有人听话，让他再睡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