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信游- 第20部分

五天后，平州城内。张觉安排的驿馆内，完颜宗磐大排筵宴犒劳众人。
“此次顺利将五万余城民引入我大金七州十余县，安然走尽着千里的路程，襄州城内辽之余孽动乱尚未成势就被扑杀殆尽，全靠众位日夜操劳。众位辛苦了！来，今日我等就好好放松享乐一番！”完颜宗磐举杯，众人应和开了席子。
坐在完颜宗磐右手的平州留守张觉起身拜道：
“卑职得了西域白葡萄酒几十桶，特拿来献给世子和众位臣工。”
“甚好！我在王府曾喝过几次，清醇甘美无比。众位，张大人果然是个好主人阿！”完颜宗磐笑道。众人又是一阵称誉。张觉各处拜了一遭，便向外招呼一声。
“抬上来！”
哪里只是美酒。
只见两队十几个身着各色轻纱的曼妙身影两两一对，抬着酒桶进来。个个皮肤凝白如脂，乌黑的发丝编了一条条麻花辫子垂在身体四周，头上戴着亮珠装饰的方帽，半张脸让与轻纱遮了去，只剩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两条细长蛾眉轻轻敲打在众人心坎上。帽上也垂落下来一丈轻纱，欲隐欲现地把露在衣服外面的半个酥胸，摇曳的纤腰笼罩在迷雾里。胯骨上挂着一条阔腿收脚纱裤，纵是看不真切，却明晃晃的肉色在众人眼前晃。一步一步身上的铃铛敲击，不成曲调只是搔的人心痒不能忍耐。身材比常见的女子高挑些，才愈发的让人遐思无限。
顾惜朝如常微靠坐在戚少商身侧，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众人看美女去了，他便正好看众人。眼睛瞟一遭，眼睛里只剩下那已坐下身去的殷勤主人，那坐在台上微笑不语的青年……还有身边那把去皮的葡萄递在他嘴边的龙似乎处于另一个不被打扰的世界里一般。他张嘴吞了葡萄，顺便抬头看人的侧脸，目光随着他专注的眼神去，看见那两只沾了血，要了人命的手正和另一颗果实较劲。
“美女当前，怎么不如一颗葡萄好看么？”手里插起一瓣桃肉递去。那人抬眼看了一看。回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张嘴吞了唇边的清香。
“不如去了皮的葡萄好看。”把第二颗又递过来。顾惜朝便笑了。
果然还是去了皮的……让人看的通透些。
西域弦琴响起，几个女子为众人倒酒，把旧的收去。剩下几个女子便在堂间起舞。舞姿不尽温柔，反带了一些潇洒。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与轻纱带起的风尘绞缠。
戚少商按了原来的酒具，微笑对桌前的女子道：“我们的留下吧。喝惯了中原的米酒。”那女子纵轻纱拂面，也看得出脸红了几分。
顾惜朝笑话那人几句，那人依旧端了原来的酒边喝着，边跟他兜转。
对面射来两道大大咧咧的视线在这儿已停留了半天。顾惜朝不紧不慢的转头起身举杯道：
“张大人用心良苦，三天之内安顿了几千人，佩服佩服。”
“哪里，顾公子过奖了。”那人笑道：“听说襄州辽人动乱，多亏了两位才一举将其击溃。更不用说戚大侠还全力护着世子从几十人之间杀出一条血路。这等谋略勇气武功面前，张觉自觉惭愧。”
“这倒提醒了我。”台上那人起身到戚顾二人桌前道：“戚大侠的救命之恩，宗磐尚未正经谢过。”手里托着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子，其中的液体透着密实的蜡烛光芒，微微泛着橙黄颜色。
戚少商便端了那一直未动的酒杯起身，笑道：“本是职责所在。我二人本来未参与庭议，只是听凭传唤才来，一路上倒把各处美景看了不少。若是连这点小事也办不了，哪里对得起王爷的用心。”两人对视一笑，共饮了一杯。
完颜宗磐又自斟满了，又向顾惜朝敬。顾惜朝起身道：
“不敢当，世子如此折杀在下了。众位大人们才是劳苦功高。”
“哎，顾公子，戚大侠，要不是二位识破了辽狗的阴谋，咱们再襄州哪里还能活着出来？来来来，众位，咱们一倒敬顾公子戚大侠一杯吧。”座下一人起身道。众人听了纷纷应合着起身敬。
“我二人谢过了。”戚少商笑道：“这堂间哪个没有功劳的？倒应该敬世子一杯！”
众人便齐声敬完颜宗磐，饮尽了杯中酒。
“难得大家兴致好！你们！拿出点真本事来！”张觉一声招呼，弦乐中忽然加入一阵急切琴声，剑拔弩张之势顿起。旋律一路攀高，至高处突然又加进来一串琵琶弹奏。两段强击相应，一起碎在一处，陡转直下软如春水荡漾。堂中的舞者便过来将席中几人拉将起来。那几个看一眼堂上完颜宗磐，得了默许便放肆起来。不一会，堂中自是喧天的吵闹嬉笑。
酒喝过了几杯，正恰一个舞者过来拉戚少商去，看那人要推却，顾惜朝笑道：
“这次无剑了，胆子也小了？”手里推他，那人便起身往堂中去了。收回目光看对面微微一笑，又看那台上斜靠的人，仍然是微微一笑。却转眼间，对面那人起身往完颜宗磐桌前拜低声说了两句什么，便转身往门口去了。
顾惜朝敛了笑，往堂中找那白影，刚要唤，却被那有些僵硬的动作逗得笑出声来。却也就是这一笑，天翻地覆了去。
堂中的舞者忽从腰间抽出软剑来，银光闪过，血色激起。霎时间堂中乱成了一团。刚才的欢笑被惊呼惨叫冲散，倒比直接去生死还要恐怖几分。眼前一晃就看不着了那人的踪影，顾惜朝不由得急站起来，
“戚……”
刚出口一个字，头顶一阵晕眩，已跌坐下来。觉得一双胳膊搀住了他，待眼前黑雾散去，果然刚才那抹白影已回到身边。他微微松一口气，眼角却又瞄到那人手臂上一道血口子，欲伸手去探，却无力的很。这才感觉到扶着自己的手也在微颤。
“……是消力散……”顾惜朝闭了闭眼。紧抿了唇。
“大概还加了十香软筋散。”戚少商想笑，却成了苦笑。顾惜朝使力从他怀里移身，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直弄得汗从额头滴下来。戚少商不自阻拦，只是坐下了微微运功。
“不可，消力散本是无解药也逼不出来的。”顾惜朝道，耳里听得自己的声音轻不可闻，含糊不清，竟然连个话都说不清楚了。但戚少商仍停了运功。只见堂间处处躺着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人，他们的血沾湿了迷梦般的轻纱。举着剑的人便带了这一身血腥一边检查地上人的生死，一边往这边靠来。顾惜朝微微皱眉。
却不知道竟是被两种最最常见的药给逼死了。听台间那人忽然大叫一声：
“左副监领！快来救我！”
堂中提剑的一听，顺着那人的目光眼神看去果然间立柱后面还有一人奋力往门口爬去。几声哼笑，一声惨叫。那些人便又往这边来。那动作显然是更坦然嚣张了些。
顾惜朝看得满堂的死尸已经毫无生机。不自觉往台上看去，只见那人惨白了一张脸，正哆哆嗦嗦的往后靠，这时候，倒十足十是个吓坏的孩子模样了。只听他颤抖着声音道：
“你们……你们是谁派来的？”那些人用一声哼笑回答，却放慢了脚步，似乎很喜欢欣赏将死之人脸上明显的恐惧。
“还能是谁，还不就是张觉？”提了一口气，顾惜朝勉强朗声道。身边那人一听竟依傍来伸手助他提气。
只见众人听了停了脚步，顿了顿，又笑起来：“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声音微微粗嘎的，竟真如料想是男子。
“不，不可能……”完颜宗磐道：“张大人身为留守已经将十五年了，怎么可能对我们大金有二心？”
刚才回答的那一人听了便朗笑起来，笑罢了这才道：“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他是不想杀你，只不过要抓了你当人质。可惜……你姓了完颜，就自然有人要你的性命。”
“信口胡说！上有皇上王爷，要杀怎么不去找他们动手！”顾惜朝一句话处，听到身后那人压抑的一声咳嗽，鼻间血腥气息，他拧眉，身子只能勉强撑着不倒，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
“顾公子说得好，不过那两个倒不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地杀。”那人又笑道：“只有你，完颜宗磐。”
“难道……难道是……”完颜宗磐慌张的往后退去，却遇上了隔板停了下来。声音身体都颤抖得厉害。
那人已经提了剑站在完颜宗磐面前，剑尖上滴下来的血然后了那人的脖颈，一手在怀里掏出半块玉佩来。
“这个……明白了么？”笑一声，这手扬，刺下……堂上一声闷响。

完颜宗磐微笑着起身，手心里端着那块玉佩，对那面前近在咫尺的一众人淡淡的道：
“全都杀了。”冷冷的声音，是第一次听到。
那些人眼中的疑惑还未消去，便去见了阎王。剩下两人挨个踢着曾经的同伴，见死透了，这才把头上的帽子假发去了，两张清丽的脸庞滴血未沾，原来并不是所有都是男子。她们向完颜宗磐拜道：
“拜见世子。”
完颜宗磐让他们起来，顺手抽了他们一人的剑，往戚顾二人身前来。轻轻松松的把剑搭在戚少商脖颈上，手下微微倾斜，划出一条血痕。一双眼睛却盯在顾惜朝身上。端详了一阵笑道：
“顾公子再怎么掩饰……我却知道你恨我入骨阿。”收了剑，在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来，拿一颗药丸托在顾惜朝唇边道：
“吃下去。”
“别！”戚少商吼一声。而刚才强自运气已伤了心脉，说了这一个字咳了半口血出来，一阵粗喘。顾惜朝倒笑了，微张了嘴让那人把药丸给自己吞下。半刻不到一阵气血往四肢游走。他这才有了力气移动身子。忙往后微移让那人靠着。
“倒不怕是毒药？……也是，有剑不用，要毒药干什么。”完颜宗磐微微一笑。把手里的剑随便扔给身后，这时刚刚被不知什么时候关上的门重开了，一人戎装奔上几步道：
“世子，张觉已有所察觉，不如早走。”
完颜宗磐微微点头，一手把手里的盒子扔在顾惜朝怀里，一手从身上掏出个信封来，对顾惜朝笑道：“张觉怕也要了结两位的性命，虽然未做叛国的事情，二位如今是真的通敌了。这……是父亲让我转交二位的。本来那日襄州城里戚大侠足可以动手杀了我，他却没有……不管是不是真心，皇家的人不懂得报恩一说。不过宗磐佩服二位。为了一探我军虚实不惜抛却名声性命。倒不知道二位对父亲知道了多少？又对我知道了多少？无妨，今日一别大概下次再见就是战场上了。不能亲自还的人情，望二位看在过往一路上宗磐好生的招待，帮宗磐还上吧。”说着把信封仔细插进顾惜朝衣襟里。深深看一眼，转身就走。

“我等……是否该改口称王子了？”顾惜朝淡淡的道。完颜宗磐停了停脚步。朗笑了一声，便又迈步走了。
顾惜朝这才看见外面已经映满了火光。浓烟滚滚，心里暗道不好，只怕是已经点了火。忙回身看，那人已经昏在背后了。他探那人的脉倒无大碍。便把盒里的解药给取出来压在那人唇上，牙关紧咬得掐都掐不开。他皱眉，把解药自己含了，把那人放倒了，以唇附上，用舌尖顶他的牙关。口内的解药溶解在唾液里，小心导在那人唇齿间，半晌，才觉得那人牙关松了些。他才放下半颗心来，那人的唇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卷上他的。那双宽厚的手也搂住了他的后背。
“唔……”他想沉溺下去，却忽然觉得甜蜜异常，又委屈异常。双手一挣便把那人挣开了。看那人唇边还残留着的血丝，也不言语，伸手在腰里把‘晴天’抽了递给他，又在小兜里掏出小斧拿在手里，站起身来。
戚少商知道那人又在生气。便笑一声，微微运气把内息转一圈，果然十香软筋散控制的真气已经无碍了。他深吸一口气战起身来，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笑道：
“倒还要回去拿逆水寒。”
顾惜朝看他一眼，从兜里摸出丹药来给他。见那人问也不问就吞，忍不住道：
“不担心是毒药了？”
戚少商只觉得口腔里一阵幽香往心口去抚慰了那些疼痛，便笑道：“我皱个眉头得来的，会是什么毒药？”看那人微蹙的眉头仍未解开，忽然把人拉进怀里。那人挣扎，他便用力。那人终于不挣扎了。他便轻轻道：
“我没事，惜朝……我没事了……”
顾惜朝咬唇，慢慢觉得被那人的体温抚慰了一些。刚要开口，那人却两下子又把他护在身后，他怒气上来，一手把那人的胳膊甩了去，上前两步，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火光照得看不清面貌。只听一声笑，一人一手提了件细长物件走过来。
“倒不用回去拿，白某给戚大侠取来了。”
这时他才看清了来人，那不是白愁飞是谁？
只听得身边那人笑道：“小石头，你们怎么来了？”



21

当你越得到，想要得越多……当你一次一次的打破承诺和过去的希望……当你已经再也不愿放他自由……当你那要把他独占的私欲越来越强烈……
你是否会觉得……还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那是一种关于毁灭的预感。可是你……又当如何看着他的双眼，对他说
对不起……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