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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照着地上已经凝结的血色，分外娇艳。
看着他们按吩咐开始收拾战场，顾惜朝转身往城下走。这时兵马已经列好了队。阵前却安置着一副琴，在清晨凉爽的风中轻轻的吟唱，直到一双青白的手主宰了它的心思。便随着那双手，缓缓的唱出一首浩荡江湖儿女情。
抬眼战场已经收拾干净，一望无际的荒漠有些残雪上还凝结着红，远处，似乎撩起了烟雾。满意的勾起嘴角。
他们终于来了。
完颜晟一贯的微笑着，停了马，立在本应该还有两万部下营地的地方。环视一周，没有看到一丝那些人的曾经存在的踪迹。若不是确定的知道他们在此扎营，也许会以为他们本来就不存在……
而入耳的琴声，冷淡的，疏离的，布满了明显的杀意。却挑衅着，呼唤着他。
是那人的琴。虽然是第一次听道。但他知道。想起那一场华丽的鼓与剑，几分激赏在眼中。催了马慢慢上前。慢慢的看清了那一人，坐在一张软垫上，在一张矮几前挑动琴弦。
高山流水，如今不是为了知音，只是为了要人的性命。
他停了马。知道身后每一人都看清了那人唇边冷漠的笑容。大概也被着悠扬琴声中的鬼哭神嚎吓得抖了几抖。
“顾公子，好久不见。”轻慢的声音，似乎怕打搅了那人。
“王爷可好？”笑意，道出一句很没放在心上的招呼。引来一阵不满。那人听在耳里轻笑一声。抬眼看了一眼那张永远处变不惊的脸。
完颜晟高高在上的坐着，却有一种被人俯视的错觉。他笑了。依旧笑得非常惬意自然。心底对这一仗的期待更强烈了几分。突然自身后窜出一员黑面大汉，大吼一声：“爷爷的，见了吾皇还不跪拜！”
那人甚至眼都没抬一下，
“乖孙不用客气。要跪拜要近些才好，爷爷我看不清楚。”
完颜晟未出言阻止。他看着那人怒骂着催马奔向前。然后突然消失在众人眼前。烟尘中听到一声闷哼。身后哗然。而那人微微摇头，站起身来。少了音律的空气中爆发着一阵激荡人心的杀意，载着滔天的喊杀声，震的众人心底又抖了一抖。
“皇上，林中忽杀出两队人马已经将我军截为三段。看旗帜，是郝连春水的大军。”
完颜晟微微点头打发那人退下，一面催了马上前了两步。相互刺探的，相互欣赏的，于那人对望着。
“果然是好琴。一缕琴音而掩盖了成千上万人的杀气呼喊，也难怪当年顾公子不愿当众奏一曲。”若那时奏了，大概，他也会忍不住要杀了他。
那人微微的笑了，拱手行了一礼，“还要谢王爷不杀之恩。”
“皇上……”身后的人只是这一句，已经透露了太多的害怕和惊慌。杀声是近了，值得他们这样？他有些不耐烦的皱眉，却在那人脸上看到了然。默契一笑，心情出奇的轻松。
“他们已经被两道意外吓破了胆子。跟顾公子一战，果然有可能输……”他叹了一声，又往前催了两步，而身后的声音远了些……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么……没放过那人有些鄙夷，也有些无奈的目光。他现在看得到矮几前十步的地方，一个不知道有多深的坑洞还残留着刚才那人死前的惊讶恐惧。淡淡的笑引得他将目光转回。
“我还是高估了你那群心腹。”那人微微摇了摇头。“只要有一个人过来与你哪怕相隔五步，这仗也已经打完了。什么隐情秘密，也无所谓了。”轻叹了一声，抬起眼来。
“好好谢谢你那些部下的胆小吧，完颜晟。”决然转身。却又被唤住。他停了脚步。没有回身。
“顾公子。”完颜晟恢复了笑脸，“宗磐他……告诉过你一块玉的事吧。”看那人转过身来，完颜晟满意的笑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一块？”
一轮闪光在他手心里，晨曦透过晶薄的玉身照来。顾惜朝眯了眯眼，认出了上面的纹路。不由的惊呆了。
难道……
虽他惊讶的神色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已足够完颜晟快乐。他仔细的看着那块玉，如同这二十多年岁月的每一分每一秒，用目光逡巡，用心血思念。
“那一块，是个仿品……二十六年前我离开时，把那一半留下的……回来却后悔了。虽然整块玉都是我刻的，可自从给了那人，我就想不起来那半边是什么模样了……”心心念念的，只剩下那人的样子，那一摸笑，那一抹温柔……
“为什么告诉我。”回忆被冷冷的语气打断。完颜晟小心把玉揣回心窝里。淡淡的看着那人有些薄怒的脸。
“大概……是想有人知道。”
“你们当天下是什么？！是你们的玩物么？！”
完颜晟却依旧笑着。“顾公子，你的小斧杀不了我。收了吧……若这天下不是玩物……它又是什么东西？若它什么都不是……我们又为何要因它而分开？”叹一声，拨马回身。
“顾公子，或许你也是一条真龙……只可惜，你的心肠太软，顾虑太多……这一仗，你输了。不过放心，我不会杀你，至于息红玉王小石白愁飞还有那个辽后裔正在赶来的路上，你也大可放心。就当作你听我说这么一段的谢礼吧……”话音未落，一声响鞭，人已催马杀将回去。顾惜朝看着那身影离去。忽的怒起扬手飞出一道银光打在那人刚刚立马的地方。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塌陷，露出一根根尖利的木桩。
刚刚为何没有下手……许是被那人语气中的一丝熟悉的哀伤，许是因为他几年前曾竟见过，曾经听过。许是因为这一切，实在已经蔓延了二十多年的岁月……时间已经把虚无的思念物化为一种存在。硬生生的把他兜头罩住了……
而他的脚步尚未入城门。凌空两声响箭传来。他霎时间不敢回身。似乎最可怕的噩梦已经成真。
“惜朝！”
“顾公子……”
回头看着息红泪布满矛盾担忧而朦胧了表情的美丽脸庞。顾惜朝笑了：“大娘，照计划去吧。”又对郭药师道：“请将军去另一方就好。”说着不等他们说话。便又转身往里面去。息红泪郭药师二人尚未从原处抬脚，一匹黑色骏马带着一道银白色身影已从眼前闪过。
“蔡棣部！跟我来！”人却没有回头。只是不管不顾的往前奔去。列阵西北角一股士兵便跟上，混入前方混沌了日光的烟尘中。
“……请郭将军前去营救我家夫君吧……”息红泪咬牙一句，见郭药师点头，抱拳指了自己的一队人马离去。
他们只有七千余人的援兵……郝连，你当日说会懂我，可不能食言……
一根箭羽直插进那团混沌中。箭尖上的一点银光直直的前进，劈开了金兵外层的包围。
太慢了，太慢了。
一面指挥着手下的兵将组成若干小组各自迎战，一面与各路绿林人士交代几句，情天浴血，一次一次一次……终于幻化出火一样的红光。顾惜朝看了一眼，便更痴迷了几分。那温度，几乎可以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而那人，现在又在什么地方。
“惜朝！”一柄小箭随着这一声断喝飞来，他直觉附身，抬头看银亮的箭尾没在一个举刀偷袭的人身上。回头，他看那女子火红的战袍没有一丝犹豫，却依旧不由的开口道：
“大娘，怎么是你……”压抑了心口喷涌的悲伤愧疚，他咬唇回马继续向前。想起那夫妇二人的过去，想起那夫妇二人如何帮助了他们，想起那夫妇二人如何将唯一的骨血托付……他忽然觉得自己当真当真做了一件错事……可他不想让那人死……而这次他真的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能活着……
情天依旧一次一次一次的浴血。甚至烫的他的手生疼。目光已经是在自己寻找那人的身影。似乎只有看到他才能安抚他撕扯破碎的心。却又害怕看到他，害怕他终会怪他，终不会原谅他自己……
不能让息红泪出事！他忽然想到。
便回马又去找那道红色身影。
却先看到那熟悉的白色。一道红色……
他睁大了眼睛，
“不……不！”
他如何来到他们身边，他不知道。只知道看着那女子唇边一道血痕。他就疯狂了。而当自己的一道道攻击都被那人轻松化去，得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绝望。
情天脱手而去，他便站好了。甚至有些期盼的看着那人。
“不……顾公子，我说过，我不杀你。”完颜晟笑了。似乎在欣赏那难得一见无奈到顶点的悲伤。“到汴梁来吧。到那里找我报仇。”
他愣怔的看着那人隐去。四周安静了。那么的安静。静得他只听到那人毫不压抑的痛哭和呼唤。原来这才是他该心疼的一刻。原来这，才叫做心疼。几乎强迫着自己，他回身。看到那人无奈茫然的，对付了千军万马的手，无法处置一道心窝上的伤口。他一腿跪下，在那女子身旁。抖了抖唇好久才说出一句：
“大娘，知不知道你上了我的当？你干嘛要来，明明知道郭药师靠不住……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
那女子笑了。绝美的，安抚的。把眼神在他脸上看一遍，转回那托抱着自己的，泪流满面无法自已的男人脸上。
“我知道，你给我一个选择的时候我就知道……可这不是我给你们的人情……惜朝，我等了他那么多年，爱了他那么多年，即使我们现在都变了……我依旧不能看着他这么死去……也同样……不能看着你也这么死去……我是傻……不管你管这叫做侠义也好……情意也罢……我来了……死而无憾……”
“那么郝连呢！你这样……不也害死了他……”他伸手去抓了她另一只手。那是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他从没有这样希望现在见到的不是她……后悔，是后悔……
可他仍旧不能看着他死……戚少商要活着……要活着……
那女子对他笑了。“不要责怪自己……惜朝，这是我的选择……郝连……春水……他会懂的……若是他也……”忽的开口喷出一口血，眼神已有些涣散了。
“红泪……红泪……”
听到那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呼唤，她又勉强睁开了眼睛。最后一笑。最后一句话。
“其实……我还是……有些后悔了……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我比谁都清楚……春水……春……水……”
最后一句对不起，即说不出来，也没人听到。
顾惜朝站起了身。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人哭，听着那人呼唤。跟着一道心碎。跟着一道恨着自己。忽地，他听到东面一阵喧嚣。霎时间升起一道希望……
有人来了！有人去救郝连春水了！
而金突然收兵时，空荡的沙场上，只见远远一个巨大的影子走来。
他看清了那人时，惨笑了一声。眼角里看到一丝红色，俯身捡起来就在脖颈去……
“顾先生！”
“放手！想想你的兄弟，都是一个一个的被我杀的！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放手！”
“……顾先生，大当家的刚失去了最好的两个朋友，你就忍心让他再这么失去你？”
那是他头一次，见到穆鸠平这样认真的，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让他不由的垂下了手，扔下了剑。而回头看见那人惊愕无助的脸，一双眼睛还残留着慌乱死看着自己。满脸的血污被汗水泪水冲出一道道沟壑，深陷在他心底。
那眼神里的千言万语……他看得懂，是关于生的欣喜。和关于死的悲伤无奈。
他这一剑，又刺在了那人身上了。
舒缓了神色，伸手在身上把那早看不出颜色的大氅脱下，轻轻盖在那女子身上，一双手慢慢小心把那人抱着，低低的安慰……细细的拍抚，让他把藏在心里的恐惧发泄出来。让他恢复了胆量心智，哪怕就是下一瞬间就要他离开……他也愿意……
那副颤抖的身子却依旧禁锢住了他。那环着他的手臂那么用力，几乎夺去了他的呼吸……痛，却似乎醒了，似乎意识着自己活着，似乎发觉其实自己那么悲伤……悲伤的放声在那人肩膀上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惜朝，你不可以这样吓我……不可以再这样吓我……”
穆鸠平将郝连春水放下肩膀，把两人并排着在一起。豆大的眼泪滚落。
“麟孝一直吵着要见郝连爹爹和红泪娘娘的……是兄弟来晚了，是兄弟来晚了……”
完颜晟回头看了一眼，什么时候，夕阳已经隐没了一半。
“皇上，请……”
回头看了一眼那谄媚的笑脸。他便催马继续前进。
燕山府……燕州城……燕京……
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宣和七年，金兵俘虏辽天祚帝后数月，再次攻占燕京。辽叛将郭药师再次投降，被金封为燕京留守。自此金兵南下，宋竟毫不抵抗，反而将金银珠宝双手奉上。不久，宋徽宗赵佶颁布《罪己诏》后将皇位让与太子。年号靖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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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座＇ ｜ Posted： 2007…08…14 15：09
小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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