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老三赶紧给裹着送到我们上面一个郎中那儿，好说歹说给上了点药。我们几个轮番背着来的。你看他那样子，其实才醒了没几个月。听说是被宋兵……兄弟，你们自己人，怎么能杀自己人呢……”胡二叹道。
“这我又怎么知道呢。我前些年逃难的时候，赶上发洪水。亲眼看见一个村子因为有一个人得了瘟疫所有人都被官兵给杀了……有的时候我觉得到这儿来，也没什么不好的。”戚少商沉痛道。不过没说他后来把那带队的给砍了的事。
众人又是一阵叹息。
这时军号响。众人知道要安歇了。
戚少商道：“兄弟第一天来，我来守夜吧。”胡二几个人都喝高了些，便点点头进帐去了。戚少商坐在营帐门口，看着天上的月亮那么亮……现在才是五月头上，等月圆的时候，他就该能回去了吧……
苦笑一声，这才一天，就开始想念，又怎么行……
顾惜朝没有点灯。他依靠在窗子上看月亮。盘算着，月圆的时候……那人也该回来了……
方应看几天后又来了，如约带来了银子和有桥集团的一张调拨令牌。
“谢小侯爷。”顾惜朝笑道：“不过东西都拿回去，用作起义之用就是。若有需要，顾某自当书信联络。”
方应看便收了东西，笑道：“又何必让我白跑着一趟。”
“不过是觉得小侯爷那天话没说尽罢了。”
“那倒是我该谢谢顾公子了。”
“不敢。有什么话请说，如今戚少商不在，无情……也不在。”
“老张呢？”
顾惜朝但笑不语。
方应看也笑了，“……是我多话了。我听二位似乎在宫中曾经停留了七八个时辰之久……皇上一定说了些有趣的话吧。”
顾惜朝抬眼看他。方应看笑着道：“方某不才，皇上也对我说过些有趣的话。”
顾惜朝放下茶碗，挑眉笑道：“如此……不如互通有无。”
“正有此意。”方应看慢慢的答。
戚少商在营里跟胡二等人混熟了之后。才知道本来还有个大哥，叫做郭药师的。前一段时间怨军叛乱时升了官当了留守。这人讲义气，没事时就会到营帐里看看。
戚少商正等不到机会探听耶律淳的情况。好在没等几日，这郭药师久回营帐来，手里抱着两罐子酒，站在帐外吼道：“老子回来了！哥儿几个出来！小五，看大哥给你带什么好玩的来了！”
几个人从帐子里出来，寒暄自不必说。胡二把戚少商推到前面，道：
“老五，这就是大哥。”
戚少商行了礼。郭药师把怀里的东西交了人，一手伸出来就拉住了戚少商的手腕。
“这茧子倒有些意思……你不是饥民吧……你是个练家子！哪儿来的奸细！”说着就要喊人。戚少商自惊出一身汗来。他尚未想出个对策。小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一手搭上郭药师拽着戚少商的腕子。
“大哥，给我带的东西呢？”
郭药师看小六一眼，道：“一边去，等大哥处理了这个奸细。”
“什么奸细？我看看，我没见过。”
郭药师就把戚少商的手拉到小六面前道：“你看他的手，这茧子长的，和一般农家不同，这是用剑使刀磨出来的。”
小六仔细端详了端详，又看看自己的手，忽然笑道：
“大哥，怎么我的，倒和五哥的有些像？”说着伸出手来。果然是有些像的。
胡二他们刚才看郭药师突然发了脾气不敢上前，现在听了小六的话，纷纷过来伸出手掌来，倒越不觉得戚少商手上的茧子有什么特别不一样了。小六笑道：
“大哥，你看你把五哥吓得动都不敢动呢，还连家子，连家子能给你这么一句话就吓住了？”
郭药师看看众人的手，又听了小六的调侃，便略尴尬一笑，放开了戚少商的手。
“兄弟，别见怪，这在上面时间长了，就是什么都奇怪。大概是看小五忽然变成了小六不习惯吧。”
“大哥你说什么呢，小六都担待了，你还不习惯什么？”小六笑得更欢了。
胡二一看大家都没事了，就嚷嚷道：“老五！别那杵着了，去，拿家伙来和大哥喝几下，就算认识了！”
戚少商连忙傻笑几声，进帐子去拿碗，拿桌子凳子。几个人把酒倒了，一顿喝下来，倒和郭药师也混熟了。
戚少商暗想大概这人来就是为了探自己的虚实。刚才抓了自己脉门，还暗用内力。还好自己早有准备，未敢相抗。又看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小六。不自觉更加奇怪起来……
酒桌上大家又是一阵嗟叹。众人把戚少商的经历说了，郭药师也是安慰了几句。问道：
“兄弟，我看你，是不是读过些书的？”
“早年家没败的时候上了两年的私塾。能认点字而已。”
胡二道：“我就听老五你说话跟别人不一样的，原来还是读过些书的。哎，你说说，书上都是些什么？”
戚少商就捡些有趣的故事讲给众人听了。后来又被逼着说了几个荤段子，众人自是听得高兴。郭药师看他一阵道：
“我那里正缺个能识点字的人，有没兴趣跟着哥哥干？”戚少商稍微推让了一下便点头说好。
宋十三道：“连小六也带着吧，他在这儿，吃的喝的没照应，到哪一天才能好？”
郭药师想了想，道：“好！我怎么把这事情给忘了。兄弟，等大哥往上走走，再找机会也把兄弟们招待到好吃好喝的地方去！”
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喝，直把郭药师带的酒肉消灭干净了。郭药师交待了戚少商和小六明日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就告别了众人走了。
6
为了同一个目标，走上相悖道路的两人，又说什么背叛……
顾惜朝确实花了几天的时间来思考方应看，无情，雷纯，杨无邪的话。他当然知道自从他二人来到渔庄那一日开始，各种势力便慢慢往这附近聚集起来。那人对他二人的眷顾……竟然大的只要是有些脑子都看出来了。顾惜朝轻笑一声。若是真要合绿林之力，又怎么少得了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有桥集团……六扇门！
无情此时来，第一个来，来的好！那日他们二人以一己性命换一个名号。
看来是值得的。
他们想要什么？不过是在这风雨飘摇之际，讨一杯安宁平淡时喝得的清茶……可惜，那日搭救他们的，竟没有半个是这一楼，一堂，一集团的……反而是蔡棣，蔡京的儿子。
老子监斩，儿子劫法场，当真的有趣……当真的耐人寻味。
好啊，倒要看看，硬是把自己的儿子往“正道”上推得蔡京，又想干什么？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这浩荡天下，改朝换代就在眼前了？可为什么是第四子，为什么只有一个蔡棣，值得他下这么大的本钱……
心念一动，转身到桌前，提笔往金风细雨楼。
不是有个杨无邪刚留下了字据？就让他查查这蔡棣，和无情比个高下。
看着微风，顾惜朝微微一笑。又微微蹙起了眉头。
怎么斩得断秋风的逆水寒，杀个人头要这么长时间的……月亮已经圆过一回了。
戚少商跟在郭药师身边，已经大半个月了。
是啊，他知道，月亮已经圆过一回了。可是他还没有回去。可是郭药师说的对，如果真那么容易下手，耶律淳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没错，郭药师，就是蔡京的探子。
快的不行，只好来慢的。所以郭药师把小六放到厨房去了。
戚少商叹……他须看得那人断了气才能离开，否则岂不是白浪费了一次分离……
“兄弟，又想着出去呢？”郭药师过来拍拍他的肩，“不急。你带的那药不是说要下足了三十天才能生效么？如今已经将二十天。剩下了十天而已。”
戚少商淡淡笑一下，忽然又拧眉问道：“大哥，若真出了乱子，难免不追查到饮食上去。那药虽然是查不出来的，可是小六会不会……”
郭药师微微一笑，道：“追查正好。常胜军本来就不服管教，那萧干早就不满意了。迟早有一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我缺的，也是个借口。”
戚少商笑道：“倒也给了戚某好处。”
郭药师朗声一笑：“不敢，以后还要兄弟多照应。”
戚少商便和郭药师客气起来。心想蔡京那贼果然心思深厚……要留下常胜军为自己所用，如此又如何能让郭药师去当探路的石头？连事成如何脱身，事不成如何自保都早盘算好了。小六……他不会让小六被当了弃子，那孩子，总是觉得跟自己不是第一次见面……他的声音，也总是耳熟的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不过兄弟，你为什么谎报了年纪？这么喜欢叫人哥哥？”郭药师一句话把他的思绪截断。戚少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总是称小些多得各位兄弟照顾。”
小六……又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思？
宣和四年六月，耶律淳“病死”，其妻萧普贤太后称制，萧干专权。果然毁约，要与大宋拼个你死我活。不过他们忘了，辽已亡，他们本来已经死了。郭药师待童贯手下刘延庆率二十万大军临城，早备好了匣子话头，引那萧干动了要收拾常胜军的心。耶律淳之死牵连了到了饮食。因为查不出证据，便把厨房的众人都给拿下了大狱。
一晚，常胜军，叛了。
“兄弟，就此别过。以后还有机会，咱哥儿几个好好再好好喝一次酒！”郭药师笑道，外面火声人声金属敲击之声已经混成了一片。
“谢大哥的恩情！一路保重！后会有期！”戚少商抱拳。
“大哥！大伙儿都等着你哪！”说话进来的正是胡二，后面跟着宋十三，方许。众人一见戚少商便围拢过来，胡二重重的拍拍戚少商的肩膀，笑道：
“老五，听说你还是个侠客呢！怎么信不过哥儿几个？”
戚少商愧疚道：“实在是情势所迫，各位哥哥别见怪。”
宋十三笑道：“这有什么！话不一定能全信，可是我们知道你的人是好的！否则怎么那么容易就让你进了帐子。”
方许壮硕的膀子抽动几下，眼眶又红了：“兄弟，咱们还能再在一块儿喝酒么？”
戚少商笑道：“当然。以后都是一路人马了，见面的机会总有的，各位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众人抱拳，郭药师便道：“走吧，哥儿几个，给谁不是打，咱们寻好地方去！”便带着头走了。
戚少商便从隐蔽处把用破布子包着的逆水寒拿出来。往地牢去了。
一路上乱着闹着。他把常胜军的兵服脱了，从死人身上拔了辽兵的普通兵服穿上，用块布子把头发半张脸一包，反正脸上这一个多月都没干净过，一路上与不少辽兵擦肩而过，没有一个认出他不是个辽人。他便一路匆匆来到地牢。守卫只看见一抹影子便被戚少商点昏过去。从墙上取了钥匙，不管三七二十一挨个门都打开，一面找小六，一面道：
“我是常胜军的，咱们叛了，各位被辽军关着，倒不如跟了咱们出去逍遥……”
直开了最后一个牢门都没看到人。他拽住一个人问：“后厨的一个孩子也被逮下来了，瘦瘦的身子骨不好的。”
那人想了一想，道：“啊呀，他命不好，今天刚好审他呢，你往里面刑室去看看吧。”
戚少商谢过，拔腿就往里面奔去。一进门，不是小六是谁。
被绑在个叉架子上，身上抽得一条条血道子还渗着血。下身……裤子没了，顺着两条瘦得包着骨头的腿往下淌着血……人早昏过去了，小脸儿上又是土又是泥看不出来本色，就是那总笑着的两片唇瓣一点血色都没有。
戚少商皱了眉头，咬牙道：“这群王八羔子……”正这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
“大胆！你什么人！”
戚少商回头一看，正是几个辽兵。他本来是不想杀人。
可是他现在，改变了主意。
从其中一个死人身上拔下来条裤子给小六穿上，看那孩子昏着还咬着牙忍疼，戚少商的怒火就又胜了几分。用衣服把人固定在胸前，一手提剑，一手托着人，就往外去。
那孩子呼吸弱得很，要赶紧回去给惜朝瞧瞧。
这时又有不少辽兵下来了，可能是得了信犯人都给放跑了。戚少商拔剑，手起剑落人头滚地。一路杀将上去。
“……五哥……把你的剑鞘给我拿着吧……”小六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虚弱的声音不仔细听就听不见了似的。戚少商便把剑鞘给了他，腾出手来收拾一条一条性命。
再出来才看见城里早烧成了火海。尤其是营房那边冒着浓烟。城门大开，人呼噜呼噜的往外涌着。他便往城门去。结果常胜军的一见他身上的辽兵兵衣，倒冲他动了家伙。戚少商隔了他们的兵刃，大吼：
“自己人，我奉命去地牢救人这才换了他们的衣服！”
怀里的小六忽然虚弱道：“这不是李子大叔么？这是我五哥啊。”
为首的一个上前两步一看是小六，果然收了刀道：“哎呀，怎么忘了你给收了监。还是一个帐子里的兄弟情谊重。小六，别生叔的气啊。”又向戚少商道：
“兄弟，别见怪。走，兄弟们护着你们出去！”
戚少商便同这六七个人一道往外冲去。
“五哥……你快把那衣服撕了去。”小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