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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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背面-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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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尼说:“第一,六百万绝不再讲价。第二,用不着再等几天,明天你们就给我最后的答复,我不愿在海口多呆了,如果明天你们不能答复,那我就去与政府定下买红树林那边的一块地,绝不再跟你们拖拉。第三,明天如果达成协议,我在三天之内就把款汇入你们的账号。”

  然后,牟尼起身给李苗打了个电话,说谈完了,让他们考虑,咱们去看大海。

  他与老二握握手,又把王志搂在怀里,说我等着你们的消息。但出门时,他听王志说了一句:“你去买红树林那块地吧。”

  牟尼以后回想起那时的王志,觉得温情极了。他与他自以为在做大生意,感觉是优秀的。但是他们实际上不过是一些在尘埃中漂浮着的小虫子,而且是糊里糊涂的小虫子。王志在交易结束之后的一个恰当时间告诉牟尼说,这楼他的确是五百万就买下来了,当时他卖给牟尼,只是因为海口的房地产令他失望,不知何时才能有大的升值。同时,那会儿他走私的一批汽车被扣,也是急需资金,所以在那天,他看着牟尼一二三地侃侃而谈,心里直感到这个老朋友有些可笑,已经受骗了还以为自己是世界上特聪明的现代儒商。王志还说,那次事成之后,他付给了老二一万元就把他打发回北京了。这种离休干部的公子们,如果没有建立自己的公司,没有积累一定的实力,那么也只值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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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海风(6)     

  牟尼是在第二天的晚上接到王志的电话,他约他和李苗一起吃饭。他们仍坐在楼上餐厅的那张可以看海的位置,大家端起酒杯,王志说:“我们成交。”然后,王志从怀里掏出了已经草拟好的合同,递给了牟尼。李苗看着牟尼在笑。牟尼看完后与她斟酌了一下文字,改了一行,就还给了王志。当王志再次点头之后,牟尼拿出笔来,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那一刻,庄严的《国际歌》在他脑子里回响不已。

  然后,他们又去看夜晚中的大海。

  牟尼头一次在这样安静的时刻来到大海面前。海风和细密的海水使他的衣服发潮,紧紧与身体粘在一起,潮涌在每一分钟都发出了沉闷的喧嚣。那天有月亮,海面显得明亮深远,银色的光辉与天光云影一起给周围的沙滩增加了一层乳白色。三个人各自怀着心思走在海边,竟然没有了丝毫的抒情与欢乐的吟咏,就这样在带有隐约的鱼腥味的、凉爽的风中沉默了很久。

  二十天之后,牟尼和李苗一起回到北京。他们只是在出租车上,就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牟尼轻松地对李苗说,北京这地方就是这样,好像人人都是政治家,他们谈论中央内部的事就如同在说家长里短一样,男男女女都是政治局常委。李苗笑起来:“北京真是个好地方。”

  牟尼说:“北京话也好听。”

  李苗惊奇地看了他一下,说:“我很高兴你逐渐变得宽容起来。”

  车飞快地行走着,他们都觉得这次回到北京很有那么一点衣锦还乡的意思。

  回到了他们包租的宾馆,李苗兴奋地抱起电话机就给周庆田打电话,但是他没在办公室。牟尼皱着眉头说:“何必这么着急呢?”李苗轻松地笑着,说周庆田什么东西,还值得吃他的醋。

  晚上,李苗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澡,牟尼在外边看电视,他们打算呆会儿到夜总会里好好乐一乐。电话铃突然响了。牟尼控制住自己没有去接,他到了盥洗室,看着李苗裸露着洁白的身体围了一条大浴巾,走进房间拿起了电话。牟尼欣赏地望着她,看着她优雅地抓起电话,她对着听筒先是愉快地略带撒娇意味地说:“是周主任,我下午就回来了,打电话向你报喜,结果你不在,找你可真难……”但牟尼眼看着李苗的脸色阴沉下来,最后竟露出了可怕的凄凉。她说:“那,那你应该早说、早告诉我嘛,楼我都买下来了。”停了一会儿,她又说:“你不是让我越快越好吗?”

  她的声音渐渐带着哭腔,最后说:“我的命为什么总那么苦,为什么老是与我作对?”当她放下电话后,就呆坐在了椅子上。在牟尼的反复逼问下,她才在最后绝望地说:“周庆田说形势又变了,海南的经济会比去年更萧条。咱们的楼买错了,是一堆废砖烂瓦。”

  牟尼永远记住了一九九一年的秋天,那是他最难捱的日子。在那时的他看来,自己的肉体如果被损伤不过是外部疼痛而已,然而现在他又一次损失了金钱,而且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这使他深深觉得像被人剜走了五脏六腑一样,是心里受伤,是一种彻底摧毁他的致命的伤痛。

  他整晚上地睡不着觉,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终于有一天,沉默了许多天的牟尼开始对李苗说:“我从来不相信那些大人物,从来不相信他们,而你却想从他们那儿得到好处,我这次是真的受你和他们的骗了,我真是不该丧失个性呵……”

  李苗委屈地沉默着,就像是在她美丽的嘴里吃了一个巨大的老鼠一样,痛苦不堪,却又无法吭声,听凭从早到晚无事可做的牟尼如同空闲而又苛刻的妇人般地挖苦。

  牟尼在这次发作之前,已经多次与王志谈过。他甚至愿意降低二百万,让王志分期付款,再把这楼买回去。但是王志不同意,他说,这他做不了主,得老二说了才算。同时,王志又奇怪地问牟尼:“你他妈当时是疯了吗?几乎一天也不愿拖延,仿佛是世界末日一样,而这才几天,你却又不想要了,而且还想找原买主,这样做算怎么回事呀?!”

  牟尼几乎以恳求的口气说:“我只要四百万,另外两百万就算是白送你这个老同学,还不行吗?”

  王志说:“我他妈真想放下电话了,还说白送我二百万?我不是告诉你了这楼是老二的,不是我的吗?”他似乎觉出了牟尼还想说什么,就简单地说了一句:“我看你真是有神经病。”然后,他放下了电话。

  牟尼也曾想过回到海南专门去运作这栋楼,他想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也都会有像自己一样的傻瓜。同时,牟尼也冷静地抛开对李苗的仇恨回想并反思自己:如果不是李苗催他尽快买这栋楼,那么他是否会拿出更多的钱去压在地上呢?海口那位管地的副主任的确对他说过,如果牟尼愿意给他两百万打发各方面的人,那么牟尼只要再交八百万就可以控制那二百亩地。当时他也很有些动心,只是对于这帮家伙的人品不太相信。如果不是这栋该死的楼,那么他也许会把一千万全部都压在了不景气的海南,那么他可能连眼前的四百万也都没有了。

  牟尼想到这儿,就又有些感到对不起李苗。自己一个男人,在做地时显得没有主见,听信她以姿色出卖自己(不管出卖到哪一步)而得来的政治消息,然而当情况有变,却又开始无情地去责怪一个女人,把责任全部推给她,这样做也的确是有些可怜。同时,他也这样问自己:假如没有周庆田这层关系,他与李苗只是糊里糊涂地到了海南,听信当地人对你说这儿有钱赚,那儿要赔钱,那样始终闷在鼓里,是否当了傻子心里也还甜呢?是否已经赔了钱,却还在期待着突然降临的暴富呢?王志很聪明,但最终却以坑自己的同学结束了自己的危机。王志是显然要比我这样的人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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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海风(7)     

  牟尼发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学校的时光,终日沉湎于思考,只是内容略有不同。在文学中思考人类悲苦而又偶然的命运和幸福与在现实中思考的方式有时是那么地相像。牟尼极力想找出二者的不同点,最后发现:在文学中思考自己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很香,而在现实中思考却使自己根本无法入睡,整夜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12冬天又来了,这是北京最寒冷的日子。

  十二月二十四号圣诞夜这天,在李苗的反复请求下,牟尼与她一起来到了北京最大的教堂。在喧闹的人群中,牟尼看见了许多青年男女的兴高采烈和互相祝福,而且还说圣诞快乐。不少女孩子高兴地欢叫着,她们显然是从各个大学里来的,而且里边也说不定就有自己的校友。牟尼抬起头看了看教堂的尖顶,上边被绚烂的灯火装饰得五光十色,像水晶宫一样地闪着奇异的光,紧接着从教堂里边传出了唱圣歌的辉煌、和谐而又庄严的歌声。

  李苗在那一刻被感动得面色苍白,望着天空和教堂在暗夜中的高尚华美的轮廓,她在刹那间泪流满面。她紧紧抓着牟尼的手说:“我对不起你,我真觉得自己面对你是有罪的。”

  牟尼望着真情的李苗也感到心酸无比,但是他觉着在眼下的氛围中自己哭不出来。他不认为自己与教堂有任何缘分。今天陪着李苗来看看就算是散心吧,同时也随便看看洋人的这些东西是怎样吸引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知识分子们的,而李苗却在这儿面对圣歌忏悔,说她对不起你。这使牟尼觉得有种苦难中的滑稽。

  李苗仍在哭泣。牟尼觉得从夏天到冬天,这比坐监狱还难熬的半年中,她绝没有流过如此之多的泪水。是否上帝真的在望着他与李苗呢?牟尼既惶惑又悲哀。他也和她刚才一样地朝天上望着,似乎这样你就能感受到一双眼睛,那也许就是上帝在宽容地看着他们。

  牟尼突然对李苗说:“咱们跑吧?躲到很远的地方去,让任何人都无法找着我和你。”

  李苗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半天才说:“我倒是可以,但是你行吗?你会甩掉一切与我独自出逃?”

  “我好像很害怕再过五个月去面对丛小波与陈晓明可怕的面孔。”

  “几百万现金也不是很好带,去哪儿呢?”

  “最近有人告诉我还是去南美最安全。”

  李苗一直靠在他的怀里。过了很久,她说:“我想看看里边的人做弥撒,你愿意挤进去吗?”

  “不愿意。”牟尼说,“我最怕的就是拥挤,要不我在外边等你吧?”

  李苗进去后,牟尼忽然觉着这一切很无聊。他想起了在大学以及在上研究生的几次圣诞晚会,他们和外教一起联欢,许多人都能非常投入地高兴起来,而他却有种懒惰,他甚至老是有些敌视那些在欢笑中的女同学。在上研究生二年级时,他在晚会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王志,王志说你这就叫嫉妒。牟尼说:“我干吗要嫉妒她们?”王志笑了,说:“你难道没有发现她们身上有和你我长得不一样的东西?”牟尼也笑了,望着那些对外教们大献欢笑的女同学而后又转头看着王志说:“你这个家伙就是有才。”

  有才的王志在今天看来又骗了牟尼。当然,开始牟尼还觉得自己在骗他呢。现在王志六亲不认,四百万都不收回那栋楼,在这件事上他俩究竟谁对不起谁呢?

  13“是牟总吗?”

  有一种在牟尼听来是极单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穿着花色拼块羽绒服的女孩站在牟尼面前。她继续说:“我很远就看见了你,但我不相信。因为我觉得像你这种人一般是不会上这儿来的。”

  牟尼认出了是鲁丹,他说:“是你?”然后他很快地朝教堂门口看看,才笑笑说:“依你看我是哪种人呢?”

  “明知故问,有钱人呐。”

  “在你的概念中我真是有钱人?”

  “当然了,出门就打的,还坐自己的豪华车,进餐厅连眼皮都不抬,出手那么大方,穿的都是几千块、上万块的高级衣服,天天进出大饭店……”

  “那么你认为我是幸福的吗?”

  “我觉得你应该感到知足了。我爸爸当时在厂里时,连工资都发不下来。那天一个邻居对我说,都一年了,他们只发百分之三十,现在物价那么贵,他们怎么活。”

  “你妈妈怎么活,你怎么活?”

  鲁丹低下了头,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前段时间给你公司打过好多次电话,他们先是说你不在。最后一次他们告诉我说,你们从那个楼上退出来了,现在是另一家公司在租那栋小白楼……”鲁丹的眼神显得暗淡,“我那天还专门去了一趟,果然已经是另一家公司在那儿了。当时我站在它面前想,这个小楼给我们家带来那么多痛苦,可从此以后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牟尼看着她想,几个月来甚至已经把她淡忘了,难道自己果然对美丽的事物变得如此迟钝了吗?鲁丹的眉毛和柔和的眼睛在教堂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很洁净,只是与一年前相比她略略有了些变化。牟尼说:“为什么只是你自己?没有和同学一起来?这样不是太孤单了?”

  “每个人都有这种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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