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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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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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残吃完茶,出了趵突泉后门,向东转了几个弯,寻着了金泉书院。进 

                                                  ③ 
  了二门,便是投辖井,相传即是陈遵留客之处。再望西去,过一重门,即是 
  一个蝴蝶厅,厅前厅后均是泉水围绕。厅后许多芭蕉,虽有几批残叶,尚是 
  一碧无际。西北角上,芭蕉丛里,有个方池,不过二丈见方,就是金线泉了。 
  金线乃四大名泉之二。你道四大名泉是那四个?就刚才说的趵突泉,此刻的 
  金线泉,南门外的黑虎泉,抚台衙门里的珍珠泉:叫做“四大名泉”。 
        这金线泉相传水中有条金线。老残左右看了半天,不要说金钱,连铁线 
  也没有。后来幸而走过一个士子来,老残便作揖请教这“金线”二字有无着 
  落。那士子便拉着老残踅到池子西面,弯了身体,侧着头,向水面上看,说 
  道:“你看,那水面上有一条线,仿佛游丝一样,在水面上摇动。看见了没 
  有?”老残也侧了头,照样看去,看了些时,说道:“看见了,看见了!” 
  这是什么缘故呢?想了一想,说:“莫非底下是两股泉水,力量相敌,所以 
  中间挤出这一线来?”那士子道:“这泉见于著录好几百年,难道这两股泉 
  的力量,经历这久就没有个强弱吗?”老残道:“你看这线,常常左右摆动, 
  这就是两边泉力不匀的道理了。”那士子到也点头会意,说完,彼此各散。 
        老残出了金泉书院,顺着西城南行。过了城角,仍是一条街市,一直向 
  东。这南门城外好大一条城河,河里泉水湛清,看得河底明明白白。河里的 
  水草都有一丈多长,被那河水流得摇摇摆摆,煞是好看。走着看着,见河岸 
  南面,有几个大长方池子,许多妇女坐在池边石上捣衣。再过去,有一个大 
  池,池南几间草房,走到面前,知是一个茶馆,进了茶馆,靠北窗坐下,就 
  有一个茶房泡了一壶茶来。茶壶都是宜兴壶的样子,却是本地仿照烧的。老 
  残坐定,问茶房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个黑虎泉,可知道在什么地方?”那 

④ 苍鹰——郅都,西汉时人,曾做济南太守,行法严酷,是历史上有名的酷吏;人称“苍鹰”。这里暗指 

书中的酷吏玉贤 (王佐臣)。 
⑤ 昇——升的异体字。 

① 汩汩 (gǔ,音骨)——水流声,急流貌。 

② 吕祖——即吕岩,字洞宾,号纯阳子,唐朝人,为道教所崇奉的神仙之一,尊称“吕祖”。 

③ 陈遵留客——陈遵,字孟公,西汉时人,豪爽好客,为了要将宾客留在家里畅饮,就将来客车上的车辖 

 (轮轴两端的铁键)丢在井里,使他走不了。“投辖井”的遗迹即本此故事。 

…  3…

  茶房笑道:“先生,你伏到这窗台上朝外看,不就是黑虎泉吗?”老残果然 
  望外一看,原来就在自己脚底下,有一个石头雕的老虎头,约有二尺余长, 
  倒有尺五六的宽径。从那老虎口中喷出一股泉来,力量很大,从池子这边直 
  冲到池子那面,然后转到两边,流入城河去了。坐了片刻,看那夕阳有渐渐 
  下山的意思,遂付了茶钱,缓步进南门回寓。 
       到了次日,觉得游兴已足,就拿了串铃,到街上去混混。踅过抚台衙门, 
  望西一条胡同口上,有所中等房子,朝南的大门,门旁贴了“高公馆”三个 
  字。只见那公馆门口站了一个瘦长脸的人,穿了件棕紫熟罗棉大袄,手里捧 
  了一支洋白铜二马车水烟袋,面带愁容。看见老残,唤道:“先生,先生! 
  你会看喉咙吗?”老残答道:“懂得一点半点儿的。”那人便说:“请里面 
  坐。”进了大门,望西一拐,便是三间客厅,铺设也还妥当。两边字画,多 
  半是时下名人的笔墨。只有中间挂着一幅中堂,只画了一个人,仿佛列子御 

     ①                                                                       ② 
  风 的形状,衣服冠带均被风吹起,笔力甚为遒劲,上题“大风张风”四字, 
  也写得极好。坐定,彼此问过名姓。原来这人系江苏人,号绍殷,充当抚院 

                                                  ③ 
  内文案差使。他说道:“有个小妾害了喉蛾,已经五天,今日滴水不能进了。 
  请先生诊视,尚有救没有?”老残道:“须看了病,方好说话。”当时高公 
  即叫家人:“到上房关照一声,说有先生来看病。”随后就同着进了二门, 
  即是三间上房。进得堂屋,有老妈子打起西房的门帘,说声:“请里面坐。” 
  走进房门,贴西墙靠北一张大床,床上悬着印花夏布帐子,床面前靠西放了 

                               ④ 
  一张半桌,床前两张杌凳 。 
       高公让老残西面杌凳上坐下。帐子里伸出一只手来,老妈子拿了几本书 
  垫在手下,诊了一只手,又换一只。老残道:“两手脉沉数而弦,是火被寒 
  逼住,不得出来,所以越过越重。请看一看喉咙。”高公便将帐子打起。看 
  那妇人,约有二十岁光景,面上通红,人却甚为委顿的样子,高公将他轻轻 
  扶起,对着窗户的亮光。老残低头一看,两边肿的已将要合缝了,颜色淡红。 
  看过,对高公道:“这病本不甚重,原起只是一点火气,被医家用苦寒药一 
  逼,火不得发,兼之平常肝气易动,抑郁而成。目下只须吃两剂辛凉发散药 
  就好了。”又在自己药囊内取出一个药瓶、一支喉枪,替他吹了些药上去。 
  出到厅房,开了个药方,名叫“加味甘桔汤”。用的是生甘草、苦桔梗、牛 
  蒡子、荆芥、防风、薄荷、辛夷、飞滑石八味药,鲜荷梗做的引子。方子开 
  毕,送了过去。 
       高公道:“高明得极。不知吃几贴?”老残道:“今日吃两帖,明日再 
  来复诊。”高公又问:“药金请教几何?”老残道:“鄙人行道,没有一定 
  的药金。果然医好了姨太太病,等我肚子饥时,赏碗饭吃;走不动时,给几 
  个盘川,尽够的了。”高公道:“既如此说,病好一总酬谢。尊寓在何处? 
  以便倘有变动,着人来请。”老残道:“在布政司街高陞店。”说毕分手。 
  从此,天天来请。不过三四天,病势渐退,已经同常人一样。高公喜欢得无 
  可如何,送了八两银子谢仪,还在北柱楼办了一席酒,邀请文案上同事作陪, 

① 列子御风——列子,列御寇,相传战国时道家。传说中能乘风而行。《庄子》中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 

② 大风张风——明末清初画家,字大风。擅画山水、人物、花卉,亦工肖像。早年风格恬静,晚年笔墨瘦 

挺放纵。 
③ 喉蛾——即扁桃腺发炎症。扁桃腺发炎时,患处肿胀,呈腐白色,很像蚕蛾。故旧称喉蛾。 

④ 杌 (wù,音务》凳——短小的凳子。 

…  4…

                ①                                                       ② 
  也是个揄扬 的意思。谁知一个传十,十个传百,官幕两途,拿轿子来接的, 
  渐渐有日不暇给之势。 
        那日,又在北柱楼吃饭,是个候补道请的。席上右边上首一个人说道: 
   “玉佐臣要补曹州府了。”左边下首,紧靠老残的一个人道:“他的班次很 
  远,怎样会补缺呢?”右边人道:“因为他办强盗办的好,不到一年竟有路 

                           ③ 
  不拾遗的景象,宫保赏识非凡。前日有人对宫保说:‘曾走曹州府某乡庄过, 
  亲眼见有个蓝布包袱弃在路旁,无人敢拾。某就问土人:“这包袱是谁的? 
  为何没人收起?”土人道:“昨儿夜里,不知何人放在这里的。”某问:“你 
  们为甚么不拾了回去?”都笑着摇摇头道:“俺还要一家子性命吗!”如此, 
  可见路不拾遗,古人竟不是欺人,今日也竟做得到的!’宫保听着很是喜欢, 
  所以打算专折明保他。”左边的人道:“佐臣人是能干的,只嫌太残忍些。 

                      ④ 
  未到一年,站笼站死两千多人,难道没有冤枉吗?”旁边一人道:“冤枉一 
  定是有的,自无庸议,但不知有几成不冤枉的?”右边人道:“大凡酷吏的 
  政治,外面都是好看的。诸君记得当年常剥皮做兖州府的时候,何尝不是这 
  样?总做的人人侧目而视就完了。”又一人道:“佐臣酷虐,是诚然酷虐, 
  然曹州府的民情也实在可恨。那年,兄弟署曹州的时候,几乎无一天无盗案。 
  养了二百名小队子,像那不捕鼠的猫一样,毫无用处。及至各县捕快捉来的 
  强盗,不是老实乡民,就是被强盗胁了去看守骡马的人。至于真强盗,一百 
  个里也没有几个。现在被这玉佐臣雷厉风行的一办,盗案竟自没有了。相形 
  之下,兄弟实在惭愧的很。”左边人道:“依兄弟愚见,还是不多杀人的为 
  是。此人名震一时,恐将来果报也在不可思议之列。”说完,大家都道:“酒 
  也够了,赐饭罢。”饭后各散。 
        过了一日,老残下午无事,正在寓中闭坐,忽见门口一乘蓝呢轿落下, 
  进来一个人,口中喊道:“铁先生在家吗?”老残一看,原来就是高绍殷, 
  赴忙迎出,说:“在家,在家。请房里坐。只是地方卑污,屈驾的很。”绍 
  殷一面道:“说那里的话!”一面就往里走。进得二门,是个朝东的两间厢 
  房。房里靠南一张砖炕,炕上铺着被褥;北面一张方桌,两张椅子;西面两 
  个小小竹箱。桌上放了几本书,一方小砚台,几枝笔,一个印色盒子。老残 
  让他上首坐了。他就随手揭过书来,细细一看,惊讶道:“这是部宋版张君 

     ①                                                                                      ② 
  房刻本的《庄子》,从那里得来的?此书世上久不见了,季沧苇、黄丕烈 
  诸人俱未见过,要算希世之宝呢!”老残道:“不过先人遗留下来的几本破 

                                         ③ 
  书,卖又不值钱,随便带在行箧 ,解解闷儿,当小说书看罢了,何足挂齿。” 

① 揄 (yú,音鱼)扬——赞扬。 

② 官幕两途——官员和官员所聘请的幕宾。幕宾也叫幕僚,是在官场做事的有知识的人。两途,两方面、 

两类。 
③ 宫保——即太子太保、少保的通称。清代对加有太子少保衔者,习惯上尊称为宫保。 

④ 站笼——又名立枷,一种封建酷刑刑具。 

① 张君房——北宋时人,宋真宗 (赵恒)时大规模编纂道教书籍的主编者。共编成道书数千卷,《庄子》 

是其中的一种。 
② 季沧苇、黄丕烈——季沧苇,即季振宜,字诜兮,号沧苇,清初江苏泰兴人,著名的藏书家,撰有《季 

沧苇书目》。黄丕烈,字绍武,号荛圃,清乾隆时江苏吴具人,著名藏书家。 
③ 箧 (qiè,音切)——小箱子。 

…  5…

                                               ④                                   ⑤ 
  再望下翻,是一本苏东坡手写的陶诗 ,就是毛子晋所仿刻的祖本。 
        绍殷再三赞叹不绝,随又问道:“先生本是科第世家,为甚不在功名上 
  讲求,却操此冷业?虽说富贵浮云,未免太高尚了罢。”老残叹道:“阁下 
  以‘高尚’二字许我,实过奖了,鄙人并非无志功名:一则,性情过于疏放, 
  不合时宜;二则,俗说 ‘攀得高,跌得重’,不想攀高是想跌轻些的意思。” 
  绍殷道:“昨晚在里头吃便饭,宫保谈起,‘幕府人才济济,凡有所闻的, 
  无不罗致于此了。’同坐姚云翁便道: ‘目下就有一个人在此,宫保并未罗 
  致。’宫保急问: ‘是谁?’姚三翁就将阁下学问怎样,品行怎样,而又通 
  达人情、熟诸世务,怎样怎样,说得宫保抓耳挠腮,十公欢喜,宫保就叫兄 
  弟立刻写个内文案札子送来,那是兄弟答道: ‘这样恐不妥当。此人既非候 

                   ① 
  补,又非投效 ,且还不知他有什么功名,札子不甚好下。’宫保说:“‘那 

                   ② 
  么就下个关书去请。’兄弟说:‘若要请他看病,那是一请就到的;若要招 
  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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