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残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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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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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话间,只见殿庭窗格也看不见了,面前丹墀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仿佛一片敞地,又像演武厅似的。那老翁附着老残耳朵说道:’五神问案了。” 
当时看见殿前排了五把椅子,五张公案。每张公案面前,有一个差役站班, 
同知县衙门坐堂的样子仿佛。当真每个公堂面前,有一个牛头,一个马面, 
手里俱拿着狼牙棒。又有五六个差役似的,手里也拿着狼牙棒。怎样叫做狼 
牙棒?一根长棒,比齐眉棒稍微长些,上头有个骨朵,有一尺多长,茶碗口 
粗,四面团团转都是小刀子如狼牙一般。那小刀子约一寸长三四分宽,直站 
在骨朵上。那老翁对老残道:“你看,五神问案凄惨得很!算计起来,世间 
人何必作恶,无非为了财色两途,色呢,只图了片时的快活;财呢,都是为 
人忙,死后一个也带不走。徒然受这狼牙棒的苦楚,真是不值。” 
     说着,只见有五个古衣冠的人从后面出来,其面貌真是凶恶异常。那殿 
前本是天清地朗的,等到五神各人上了公座,立刻毒雾愁云,把个殿门全遮 
住了,五神公座前面,约略还看得见些儿,再往前便看不见了。隐隐之中, 
仿佛听见无数啼哭之声似的。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38…

               第八回 血肉飞腥油锅炼骨 语言积恶石磨研魂 

     话说老残在那森罗宝殿上面,看那殿前五神问案。只见毒雾愁云里,靠 
东的那一个神位面前,阿旁牵上一个人来。看官,你道怎样叫做阿旁。凡地 
狱处治恶鬼的差役,总名都叫做阿旁。这是佛经上的名词,仿佛现在借留学 
生为名的,都自称四百兆主人翁一样的道理。闲话少讲。却说那阿旁牵上一 
个人来,梢长大汉,一脸的横肉,穿了一件蓝布大褂,雄赳赳的牵到案前跪 
下。上面不知问了几句什么话,距离的稍远,所以听不见。只远远的看见几 
个阿旁上来,将这大汉牵下去。距公案约有两丈多远,地上钉了一个大木桩, 
桩上有个大铁环。阿旁将这大汉的辫子从那铁环里穿过去收紧了,把辫子在 
木桩上缠了有几十道,拴得铁结实。也不剥去衣服。只见两旁凡拿骨朵锤、 
狼牙棒的一齐下手乱打,如同雨点一般。看那大汉疼痛的乱■。起初几下子, 
打得那大汉脚■起直竖上去,两脚朝天,因为辫子拴在木桩上,所以头离不 
了地,身子却四面乱摔,■上去,落下来,■上去,落下来,几■之后,就 
■不高。落下来的时候,那狼牙棒乱打。看那两丈围圆地方,血肉纷纷落, 
如下血肉的雹子一样;中间夹着破衣片子,像蝴蝶一样的飘。皮肉分两沉重, 
落得快,衣服片分两轻,落的慢,看着十分可惨。 
     老残座旁那个老者在那里落泪,低低对老残说道,“这些人在世上时, 
我也劝道许多,总不肯信。今日到了这个光景,不要说受苦的人,就是我们 
旁观的都受不得。”老残说:“可不是呢!我直不忍再往下看了。”嘴说不 
忍望下看,心里又不放心这个犯人,还要偷着去看看。只见那个人已不大会 
动了,身上肉都飞尽,只剩了个通红的骨头架子;虽不甚动,那手脚还有点 
一抽一抽的。老残也低低的对那老者道:“你看,还没有死透呢,手足还有 
抽动,是还知道痛呢!”那老者擦着眼泪说道:“阴间哪得会死,迟一刻还 
要叫他受罪呢!” 
     再看时,只见阿旁将木桩上辫子解下,将来搬到殿下去。再看殿脚下不 
知几时安上了一个油锅。那油锅扁扁的形式,有五六丈围圆,不过三四尺高, 
底下一个炉子,倒有一丈一二尺高;火门有四五尺高;三只脚架住铁锅,那 
炉口里火穿出来比锅口还要高二三尺呢。看那锅里油滚起来也高出油锅,同 
日本的富士山一样;那四边油往下注如瀑布一般。看着几个阿旁,将那大汉 
的骨头架子抬到火炉面前,用铁叉叉起来送上去。那火炉旁边也有几个阿旁, 
站在高台子上,用叉来接,接过去往油锅里一送。谁知那骨头架子到油锅里 
又会乱蹿起来,溅得油点子往锅外乱洒。那站在锅旁的几个阿旁,也怕油点 
子溅到身上,用一块似布非布的东西遮住脸面。约有一二分钟的工夫,见那 
人骨架子,随着沸油上下,渐渐的颜色发白了。见那阿旁朝锅里看,仿佛到 
了时候了,将铁叉到锅里将那人骨架子挑出,往锅外地上一摔。又见那五神 
案前有四五个男男女女在那里审问,大约是对质的样子。老残扭过脸对那老 
者道:“我实在不忍再往下看了。” 
     那老者方要答话,只见阎罗天子回面对老残道:“铁英,你上来,我同 
你说话。”老残慌忙立起,走上前去,见那宝座旁边,还有两层阶级,就紧 
在阎罗王的宝座旁边,才知阎罗王身体甚高,坐在椅子上,老残立在旁边, 
头才同他的肩膊相齐,似乎还要低点子。那阎罗王低下头来,同老残说道: 
 “刚才你看那油锅的刑法,以为很惨了吗?那是最轻的了,比那重的多着 
呢!”老残道:“我不懂阴曹地府为什么要用这么重的刑法,以陛下之权力, 

…  39…

难道就不能改轻了吗?臣该万死,臣以为就用如此重刑,就该叫世人看一看, 
也可以少犯一二。却又阴阳隔绝,未免有点不教而杀的意思吧。”阎罗王微 
笑了一笑说:“你的戆直性情倒还没有变哪!我对你说,阴曹用重刑,有阴 
曹不得已之苦衷。你想,我们的总理是地藏王菩萨。本来发了洪誓大愿,要 
度尽地狱,然后成佛。至今多少年了,毫无成效。以地藏王菩萨的慈悲,难 
道不想减轻吗?也是出于无可奈何!我再把阴世重刑的原委告你知道。第一 
你须知道,人身性上分善恶两根,都是历一劫增长几倍的。若善根发动,一 
世里立住了脚,下一世便长几倍,历世既多,以致于成就了圣贤仙佛,恶恨 
亦然,历一世亦长几倍。可知增长了善根便救世,增长了恶根便害世。可知 
害世容易救世难。譬如一人放火,能烧几百间屋;一人救人,连一间屋也不 
能救。又如黄河大汛的时候,一个人决堤,可以害几十万人;一人防堤,可 
不过保全这几丈地下决堤,与全局关系甚小。所以阴间刑法,都为炮炼着去 
他的恶性的。就连这样重刑,人的恶性还去不尽,初生时很小,一入世途, 
就一天一天的发达起来。再要刑法加重,于心不忍,然而人心因此江河日下。 
现在阴曹正在提议这事,目下就有个万不得了的事情,我说给你听,先指给 
你看。” 
     说着,向那前面一指。只见那毒雾愁云里面,仿佛开了一个大圆门似的, 
一眼看去,有十几里远,其间有个大广厂,厂上都是列的大磨子,排一排二 
的数不出数目来,那磨子大约有三丈多高,磨子下面旁边堆着无数的人,都 
是用绳子捆缚得像寒菜把子一样的。磨子上头站着许多的阿旁,磨子下面也 
有许多的阿旁,拿一个人往上一摔,磨上阿旁双手接住,如北方瓦匠摔瓦, 
拿一壮几十片瓦往上一摔,屋上瓦匠接住,从未错过一次。此处阿旁也是这 
样。磨子上的阿旁接住了人,就头朝下把人往磨眼里一填,两三转就看不见 
了。底下的阿旁再摔一个上去。只见磨子旁边血肉同酱一样往下流注,当中 
一星星白的是骨头粉子。 
     老残看着约摸有一分钟时的工夫,已经四五个人磨碎了。像这样的磨子 
不计其数。心里想道:“一分钟磨四五个人,一刻钟岂不要磨上百个人吗? 
这么无数的磨子,若详细算起来,四百兆人也不够磨几天的。”心里这么想, 
谁知阎罗王倒已经知道了,说道:“你疑惑一个人只磨一回就完了吗?磨过 
之后,风吹还原,再磨第二回。一个人不定磨多少回呢!看他积的罪恶有多 
少,定磨的次数。”老残说:“是犯了何等罪恶,应该受此重刑?”阎罗王 
道:“只是口过。”老残大惊,心里想道:“口过痛痒的事,为什么要定这 
样重的罪呢?”其时阎罗王早将手指收回,面前仍是云雾遮住,看不见大磨 
子了。阎罗王又已知道老残心中所说的话,便道:“你心中以为口过是轻罪 
吗?为的人人都这么想,所以犯罪人多了。若有人把这道理说给人听,或者 
世间有点惊惧,我们阴曹少作点难,也是个莫大号功德。”老残心里想道: 
 “倘若我得回阳,我倒愿意广对人说;只是口过为什么有这么大的罪,我到 
底不明白。” 
     阎罗王道:“方才我问你杀、盗、淫这事,不但你不算犯什么大罪,有 
些功德就可以抵过去的。即是寻常但凡明白点道理的人,也都不至于犯着这 
罪,惟这口过,大家都没有仔细想一想。倘若仔细一想,就知道这罪比什么 
罪都大,除却逆伦,就数他最大了。我先讲杀字律。我问你,杀人只能杀一 
个吧!阳律上还要抵命。即使逃了阳律,阴律上也只照杀一个人的罪走狱, 
若是口过呢,往往一句话就能把这一个人杀了,甚而至于一句话能断送一家 

…  40…

  子的性命。若杀一个人,照一命科罪。若害一家子人,照杀一家子几口的科 
  罪。至于盗字律呢,盗人财帛罪小,盗人名誉罪大,毁人名誉罪更大。毁人 
  名誉的这个罪为甚么更大呢?因世界上的大劫数,大概都从这里起的,毁人 
  名誉的人多,这世界就成了皂白不分的世界了。世界既不分皂白,则好人日 
  少,恶人日多,必至把世界酿得人种绝灭而后已。故阴曹恨这一种人最甚, 
  不但磨他几十百次,还要送他到各种地狱里去叫他受罪呢!你想这一种人, 
  他断不肯做一点好事的,他心里说,人做的好事,他用巧言既可说成坏事; 
  他自己做坏事,也可以用巧言说成好事,所以放肆无忌惮的无恶不作了。这 
  也是口过里一大宗。又如淫字律呢,淫本无甚罪,罪在坏人名节。若以男女 
  交媾谓之淫,倘人夫妻之间,日日交媾,也能算得有罪吗?所以古人下个淫 
  字,也有道理。若当真的漫无节制,虽然无罪,身体即要衰弱了。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若任意毁伤,在那不孝里耽了一分罪去哩。若有节制,便一毫罪 
  都没有的。若不是自己妻妾,就科损人名节的罪了。要知苟合的事也不甚容 
  易,不比随意撒谎便当。若随口造谣言损人名节呢,其罪与坏人名节相等。 
  若听旁人无稽之言随便传说,其罪减造谣者一等。可知这样损人名节,比实 
  做损人名节的事容易得多,故统算一生积聚起来,也就很重的了。又有一种 
  图与女人游戏,发生无根之议论,使女人不重名节,致有失身等事,虽非此 
  人坏其名节,亦与坏人名节同罪。因其所以失节之因,误信此人游谈所致故 
  也。若挑唆是非,使人家不和睦,甚至使人抑郁以死,其罪比杀人加一等。 
  何以故呢?因受人挫折抑郁以死,其苦比一刀杀死者其受苦犹多也。其他细 
  微曲折之事,非一时间能说得尽的,能照此类推,就容易明白了。你试想一 
  人在世数十年间,积算起来,应该怎样科罪呢?” 
       老残一想,所说实有至理,不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心里想道:“我自 
  己的口过,不知积算起来该怎样呢?”阎罗王又知道了,说:“口过人人都 
  不免的,但看犯大关节不犯,如不犯以上所说各大关节,言语亦有功德,可 
  以口德相抵。可知口过之罪既如此重,口德之功亦不可思议。如人能广说与 
  人有益之事,天上酬功之典亦甚隆也。比如《金刚经》说:若有善男子、善 
  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否?须菩提言 
  甚多,世尊。佛告须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 
  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这是佛经上的话,佛岂肯骗人。要知 ‘受 
  持’二字很着力的,言人能自己受持,又向人说,福德之大,至比于无量数 
  之恒河所有之沙的七宝布施还多。以比例法算口过,可知人自身实行恶业, 
  又向人演说,其罪亦比恒河中所有沙之罪过还重“以此推之,你就知道天堂 
  地狱功罪是一样的算法。若人于儒经、道经受持奉行,为他人说,其福德也 
  是这样。”老残点头会意。阎罗王回头向他侍从人说:“你送他到东院去。” 
       老残随了此人,下了台子。往后走出后殿门,再往东行过了两重院子, 
  到了一处小小一个院落,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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