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饿狼变人 作者:陈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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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饿狼变人 作者:陈广生-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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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点活活饿死。”那位书记连忙纠正他说:“同志,是1940年。”他还鸭子死了嘴巴硬:“不是1940年,是。1960年。”那位书记连忙对大家解释说,他中午酒喝多了,接着就把他轰下了台。他还在台下大喊大叫:“中午我没喝酒,还说我酒醉了。我记死了,明明是1960年嘛!”台上的那位书记,简直被他弄得尴尬得下不了台。虽然这种尴尬是人类一种最虚假最不可细思细想也最滑稽可笑的尴尬,但台下的知青都能理解他们(这也难怪我的师傅,他说的:1960年,也就是后来被当局所承认三年自然灾害中的一年)。我们每个人都用牙紧紧咬着下嘴唇,生怕笑出声来。第二天知青见面,谈起此事,都开怀大笑。但彼此都看见,每个人的嘴唇下面都有一道深深的牙痕。   
  如今的人都爱美。因为在今天这种国泰民安太平盛世的好日子里,我们每一个人实在有太多的理由来把自己梳妆打扮一番。   
  秃顶可以戴假发,单眼皮可以切成双眼皮,像粒汤圆的面容可以填鼻,门板一样的女人可以隆胸,虎牙可以敲掉,黑牙可以烤瓷,胖子可以抽脂肪吃减肥药,矮子可以断骨增高,指甲上面可以做锦绣文章,路都走不稳的可以把头发烫成红绿蓝的大波浪,眼睛可以画成熊猫,嘴可以涂成猴子屁股也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于是,星罗棋布的美容美发店应运而生。为赚取新学徒的学费,有些美容美发店时不时打出免费为顾客服务的告示,隔壁王大妈就好这种不要伤银子的热闹。有一天,对面的美容美发店又打出了这种告示,王大妈头一个就踅入店中。七八个漂亮小姐笑容可掬地把她往理发椅上一按,说是请她享受干洗。于是,弄了点洗发水在头上,十多只手便在她脑壳乱抓起来。王大妈生性怕搔,生性爱笑。这种难得的享受使她非常满足地笑个饱后,而且边笑边摇头晃脑扭起身段子来。这时老板把她当成活教材对新学徒很认真地说:“这位老人家现在的样子很像小孩子来理发,我们不能要求她中规中矩地坐好来将就我们,而是我们要用我们的技术和手性将就着为她把头发理短。”老板说完这番话,学徒们都非常感激老板真传点拨,都很礼貌地点了点头。洗完头发,众人又把王大妈往理发椅上一按修剪起来。此时王大妈做假寐状,很多人在心里特别好过的时候都喜欢闭上眼睛尽情享受。我的乖乖!七八个人十多只手,他们都是农村来的,说不准有的人的学费还是家里卖了猪卖了谷或者是向亲戚朋友佐借的。因此现在他们每人只有一个目的,要对得住自己交的学费,要多学点东西。   
  谁也不肯错过一次宝贵的实习机会。有的拿推剪,有的拿剪刀,眨眼光景,便把王大妈一脑壳又厚又密的头发嚓、嚓、嚓像剪羊毛似的剪成了一个长不长短不短的女式男发。如果不是师傅来得快,差一点点就剪成了一个“板寸子”平头!王大妈睁开眼睛对镜一照,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她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地尖叫着说:“你们怎么下狠心把我整成这个鬼样子呀?”一屋的人齐刷刷地望着她哈笑子笑。那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免费的,打不起的官司告不起的状。再说头发又不能接长,王大妈自认是背了万世万年时。   
  小孙女今年五岁,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每次从幼儿园回家,总要和爷爷奶奶亲个够。但也常和奶奶为吃冰淇淋发生矛盾。奶奶说:“冰淇淋吃多了会拉肚子。”平常她总是“耶”的一声冲着奶奶扮鬼脸。有一次奶奶又没有满足她,她对着奶奶用两只手的食指不停地在脸上刮着说:“羞、羞、羞、刮猪油。奶奶今年五十岁,参加了老年扭屁股队,穿花衣打口红,扭起屁股像贝贝。”我问她:“贝贝是什么呀?”她笑声格格地说:“贝贝是连环画上那条小狗狗。”奶奶起身要揍她,她连忙躲进大衣柜尖声在叫:“奶奶,你找不到我,你找不到我。”   
  此时,汽车开始爬山。仿如一条鱼,正缓缓潜游在雾的深渊之中。随着公路盘旋的弯度和坡度越来越大,在有的几近直角的拐弯处,瘦子司机不停而急骤地按着喇叭,几次还见他躬起身来用双手“扯”方向盘。人坐在车里,如同坐在劈波斩浪的船上,不时被左右晃荡的惯力拽过来甩过去。坐在我后面那老头,现在不但在咳,还依呀哇地在吐,有人闪开了一点汽车的边窗。时间已快到中午,我屈指一算,到家还有大半行程。也就是说,我还要冷八九个钟头。从汽车边窗缝隙中进来的风,好像是带着瞄准器的万支利箭,总是往我衣领裤脚眼里钻。我实在是不好请求人家把窗子关上,因为那老头儿还在很努力,车内的空气实在是肮脏得很。我心想,我到了长沙只怕会是一块冰冻的白板肉了。   
  突然想起此刻要是还在生产队,一定是张三拖李四扯,要我到他屋里去吃鸡。昨天这个时候,我走访队上三十多户人家时,对每家我都说过:“明天中午,我上你家吃饭,就杀只鸡给我吃吧。”山里人淳朴,他们认为我肯赏光,这是给了他最大的面子。   
  既使家里没有鸡,去买,去借,总而言之,想尽一切办法都会弄只鸡来。我想:此时的生产队,家家的灶上一定是飘着炖鸡的香味。孩子们一定是眼巴巴望着灶上在流口水;嫂子们一定是围着腰围巾在演奏着“锅盆碗筷交响曲”;男人一定都聚到师傅家打听我的下落;谁也不可能想到我已经脚踩西瓜皮开溜了。想到自己虽然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倒没有给大家造成什么恶果,而是让全村的人破天荒地都统一吃鸡。自己实在是忍不住,便失声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这突然的嘿、嘿、嘿,没想到竟像暴发的传染源,使全车坐得愣头愣脑的人一个传染一个,一个影响一个,一个看着一个,都超级哈宝似的嘿、嘿、嘿了起来。连瘦子司机都笑着问:“有什么事咯好笑哕?”首先是我的邻座,她嘿、嘿、嘿先笑了几声忽然爽朗地大笑起来用长沙话问我:“你这个人真是蛮出味,坐了几个钟头的车没见你吭一声,一开口就是嘿、嘿、嘿!你有什么事咯好笑哂?”我并没抬头望她,倒是觉得她声音蛮好听。   
  我第一直觉是,说话声音好听的女人,一定也还带爱相。从中央台到地方台,有哪个女播音员女主持人长得不带爱相?说话声音不好听?我抬起头望她,年纪五十上下,头发蛮长,往后扎一个把子。五官端正,眼睛蛮大,牙齿蛮白蛮齐整,脖子上围着一条天蓝色丝围巾,身上穿着一件旧花呢子大衣,但更耀眼的是穿在里面是一件玫瑰红用手工编织的高领毛线衣。这种衣着既朴素又不出格,就是在长沙的老女人中,也算是个望得上眼的。我笑着对她说:“我心里想着快活的事,当然就会笑。”于是,我把我哄社员杀鸡的事一五一十对她全盘托出。她越发笑得响地问:“你也是知青?”我点了点头。我笑着问她:“你也是知青?”她也点了点头。“知青”这个包含一种特殊意义的名词,说明我和她都有一个共同的精神历程。我们两个人像两个生馒头放进炉火正旺的蒸笼里一下子就熟了。她惊讶地望着我说:“天这么冷,你怎么只穿两件衣呀?那不行,要晚上才会到长沙,那会冻病的。”   
  她边说边从座位下拖出个旅行包来放在脚边。她拉开拉链,我看见那包内如同聚宝盆,煮熟的鸡蛋,矿泉水,大包小包的紫苏梅子姜之类小食品应有尽有。她在包内翻了半天,翻出一件毛线背心对我一点也无可磋商地说:“我把毛线背心加在身上,你穿我的大衣。”说完她把大衣脱下来给我,再把毛线背心穿在身上。   
  我突然被感动得乱了方寸语塞地说:“那……那怎么行?”她笑着说:“还那什么,谁叫我们是知青,是知青就不要讲客气。你头上的不锈钢丝比我多,就是我哥哥,哥哥冷得发敲,做妹妹的脱件衣给你穿上这有什么关系。来,快站起。”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一下就热乎起来。她拿起大衣,我站了起来任其摆布。可是人家身段子那么好,花呢子大衣穿在她身上是那么得体。要我穿,死活就是一个穿不进。最后只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系兜肚一样,反穿在身上。她要我转过身去,她从背面的扣眼中加了一小截尼龙线,才算是把扣子“扣”好。旋即,我收割了同车人艳羡不已的目光。瘦子司机从反光镜中见此情景也笑得嘴巴瘪瘪。   
  花呢子大衣穿在身上,带着她体内的余温,带着一股淡淡而迷人的香味,我感觉心律在加速,血液循环在加速,脸也骤然发热了。我像一条快要冻僵的毛毛虫,很快得以复苏。她从旅行袋中拿出熟鸡蛋,敲敲剥好递给我,我两只手箍在纤细的袖筒里,实在也不是那么灵便。我张开血盆大口,示意她丢入我的口中。   
  如此这般,重复三次。我真想多重复几次,只怪旅行袋中没有鸡蛋了。又喝了几口矿泉水,我才感到我的胃实在是太空虚了。   
  剩下的旅程伴随我俩的肯定是快乐。因为我们是知青,我们可以追忆从前,可以谈现在,也可以想象未来。知青谈天,我认为是一种顶级享受。至少可以尽情地实话实说。于是,我如数家珍般把在生产队十年,如何天天上山打柴卖粮米度日,如何与运兰结婚,如何亲自替老婆接生孩子(前面有我让妻骑在肩膀上朝医院飞奔的描述,那是我们把孕妇的一种转胎现象当成是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在医院住了几天,把钱用光了回到生产队。又过了几天,妻突然发作,那惟一的惟一,就是自己来当接生婆了),如何回城,如何对社员许下杀猪还愿的愿,后来回城后又如何如何,直到现在我是一个杂货店老板等等,真不亚于我是在对上帝汇报。不,我对上帝抑或还会话到嘴边留半句。然而对她,我不能保留,因为我看得出她的心是那么善良。那么我也应该把心扉敞开,让她也看到她的这位知青朋友的心也是善良的,除了鲜红,并无肮脏。她听我说完这段话,眼中含着泪花说:“你插队十年,我和我的先生在农场十多年,我们在农场每月都有几十斤大米,还有几十元工资。为什么我们今天才有缘认识呢?要是在当时有缘认识,那我们每月都可以接济你一点。”她话一落音,再次让我明白什么叫感动。   
  车到了永州,瘦子司机在一家星级酒家前嘎的一声把车停好。回过头来对大家说:“请大家在这里吃中饭,时间一小时。”   
  坐得木偶一样的旅客一窝风地下车后,又一窝风踅到这家星级酒家里面去。   
  我对她说:“我们莫到里面去。”   
  她吃惊地问:“为什么?”   
  我笑着说:“这是瘦子司机拿回扣的窝点。凡跑长途的司机都有这种捞外快的窝点。一份豆腐、一份白菜十多元,这不是我俩消费的地方。只要到小一点的饭馆,保证要便宜一大半。”   
  我还告诉她,我做了几十年小生意,这些坑旅客的套路基本上懂。   
  她听了我的话,跟着我往前走。如果说我在车上反穿这件花呢子大衣,收割的是同车人艳羡的目光,那只能算是小丰收。永州是湘南一座较大的城市,路人如潮。在下这副模样,不像个马戏团的小丑,也像个精神病患者。几乎是每一个人,都让我收割了一次惊讶目光,这真是让我一生都心满意足的一次特大丰收。   
  我们来到一家小饭馆,要了三菜一汤,还要了一瓶啤酒。她用两只玻璃杯斟满啤酒后端起一杯递给我说:“为我们能认识,为知青哥哥生意兴隆干杯!”   
  “谢谢!”而后,我替她把酒斟满说:“为我能认识一位漂亮的知青妹妹,并为你的幸福干杯!”   
  “谢谢!”   
  在坦荡如砥的高速公路上,瘦子司机把车开得如同离弦之箭。闪过车窗的景致,无论是远处耀眼别致的农舍,还是近处经过村镇集市拔地而起的高楼,无不以雄辩的事实证明,二十多年改革开放广大农村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我正想找她谈点什么,侧头望去,她把头靠在后面睡着了。可能是喝了啤酒,此时她脸上泛着红晕,嘴角边的一颗绿豆大的黑痣,使我想起在二十世纪末一位叫辛迪。克劳馥的小姐,正是由于嘴角边比众多佳丽多了一颗黑痣而更加迷人出彩,从而摘走了世界小姐的桂冠。她睡得很香。天蓝色的丝围巾,粉红色的毛衣,以及她那端庄的脸型,都具有一种诱惑力。我突然觉得,世界上的确有这样一种女人的面容,让人都乐意去望它,因为它能给你一种美丽的遐想。   
  我把头扭向窗外,突然我又会把头扭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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