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2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十月 2007年第02期-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情做完。 
  我们的老胡顿时身上发冷,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那一刻他明白了,得加里把他引进了一个惊天事件,这个事件只能有同谋,不能有见证人;现在就是他一走了之,日后也说不清了。 
  老胡说,姜县长,你再好好想想,可别一时犯糊涂啊。 
  姜黎民说,我没糊涂,我清醒得很呢。今天被你撞见,正是咱俩的缘分。兄弟呀,假如我真有了那一天,麻烦你常去看看我老爹,他八十六岁了,还一身的病,就我这一个儿子…… 
  说到这,姜黎民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水,那泪水闪烁片刻,有一滴终于夺眶而出,颤颤地挂在腮上,效果就很震撼了。我们的老胡哪能受得了这个,正如《国际歌》里唱的,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他用双手抓住他的一只手,十分感佩地说,姜县长,为了老百姓,你这么大的领导都能豁出去,我一个穷光棍,有啥豁不出去的?这种粗活不用你,小煤窑我也干过,只要你发句话就行,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姜黎民宽慰地笑了。就咬住他的话问,你能保密? 
  老胡说,你还信不过我?咱俩击掌吧。 
  姜黎民说,你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跟我提吧。 
  老胡想了一下,便说,我想当村长! 
  应该说,老胡这个要求是很可笑的,姜黎民本不该笑,还是憋不住,就笑了一下。他说,兄弟呀,这个我说了不算。你再提一个别的吧。 
  老胡还能提出什么来呢?何况这也不是提要求的时候。觉得不提也不好,不提就显得不够真诚了。就拿眼前的事搪塞说,我是出来找奶羊的,如果我的得加里找不到,你想法赔我就行。 
  姜黎民没说话,他激动得两眼放光,和老胡紧紧拥抱了一下,然后掣出手来,和他猛猛地击了一掌。 
  这天晚上,小杨村的人们麇集在小学校的教室里,提心吊胆,就像装在大笼子里生死未卜的鸡。半夜时分,猛然听得一声巨响,连地都跟着颤了。当时姜黎民就坐在村民中间做着安抚工作,听了便振奋地说,雷打隔日晴,看来,洪水就快退了。而盛兰花出来小解,刚走到操场边缘,猛然见远处强光一闪,竟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雷把大堤劈开了。 
   
  二 
   
  洪水迅速回落,危情终于解除,小杨村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大堤的豁口被洪水一再冲刷一再扩大,已然看不出任何痕迹。姜黎民负责灾后重建,第一件事就是带领民工修补大堤,水里泥里,干得一个欢实。得加里也奇迹般被找到,它苟安在邻居的一个草垛里,吃了便睡,睡了再吃,因为多日没人挤奶,那奶囊涨得厉害,被主人乐颠颠地牵回来,竟然滴了一路奶白。 
  如果真像姜黎民所说,一切都很顺利,事情的走向就完全不一样了。偏偏老盛自我感觉太好,认为小杨村吉人天相,关键时刻化险为夷,没出什么大事,这和他的英明领导不无关系。就动用了很大的财力物力,杀猪宰羊,召开了一个抗洪庆功大会,会上给有功人员包括他自己发了红包,还有盖着红戳的奖状瓤子。盛大的酒宴就设在小学校的操场上,几乎把全村的成人都叫来了,摆出各家的桌子,来了一个拼圈接龙,吃出了很野蛮很豪放的绿林气氛,还招来一些柴狗等在一旁嗍骨头。 
  可是我们的老胡并不知道这些,锅里正馏着包米面发糕,咸菜疙瘩不用切,直接下口咬就行了。他正在等盛兰花过来捋羊奶,那是个美艳而灵动的画面,常常引发他的联想,从形而上到形而下,他想得云里雾里,巴不得也能变成一只羊。而在我们看来,老胡简直就是搭错神经,盛兰花比他小着七八岁,又是村长的亲妹子,哪能嫁给老胡这种一文不名的穷男人?何况老胡屡遭败绩,声誉一再跌落,成了全村嘲弄的对象。老盛已经委托辛成,在县城为妹妹物色人选了。老盛之所以放心放手,是觉得两个人完全绝缘,不会产生任何摩擦生电的现象。不过他忽略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盛兰花过于娇憨,清澈的大眼睛半梦半醒的,很仰慕这个县一中的高才生。知道奶羊得加里的名字原来是因她而起的,心里就有了毛茸茸的滋味。等到老胡断断续续分章按节地把那本四五十万字的巨著一一讲完,她对他已经很崇拜了。 
  我们的老胡看着盛兰花的纤纤素手,心里就涌起了柔情蜜意,即景生情说,兰花,我给你破个闷儿。——开口叫妈,跪着吃咂。不是谁 
妈,都吃它咂。 
  盛兰花莞尔一笑,说奶羊嘛,我又不傻。 
  老胡说,我也想变成一只奶羊。 
  盛兰花说,你要是羊,也得是一只瘦羖子,只认死理,不得好草吃。 
  老胡说,我只想挨到你的手…… 
  盛兰花的脸透彻地红了。她端起奶钵,走了几步才说,你可真是个傻子。你还在这跟我扯闲篇哩,全村的人都在吃喝,就差着你一个人,你咋就不觉味儿? 
  老胡定在那里,好半天不能动弹。老胡的人缘不好,那是因为老盛的人缘太好了,人们对待老胡的态度,就成了站队表态。平时就很少有人跟老胡说话,老胡只得常常把话说给得加里听。此时此刻,便折下腰来,对着峻峭(不是俊俏)的羊脸说,得加里啊,常言说,宁落一村,不落一人,还有这么欺负人的吗?狗日的老盛,就差骑在我脖颈上拉屎了!得加里是听不懂的,只是用善良柔弱的眼睛看着,看着这位孤独而痛苦的人,态度暧昧地叫了几声。 
  我们的老胡就拎着一瓶老白干,出现在了盛宴的现场,这就很不适宜,而且大有寻衅的意味了。老盛和南公安一桌,都喝到了面红耳赤的程度,看到老胡,吃惊之余还虚意地让着,说一块来嘛,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何况你家里太穷,铁锅都生了红锈。老胡也不答话,真就在他们中间坐下,手攥着瓶子,咕咚咕咚往下猛灌,却连那菜碰都不碰一下。 
  老盛看出他是负气而来,就说,胡达飞,你别驴脸呱嗒的。这可不是人民公社大食堂,人人有份;这是犒劳抗洪有功人员的。你自己咋回事,心里肯定明白。 
  老胡说,我咋回事,当然知道。可洪水是你们抗跑的吗?你们还美滋滋地穷吃猛喝,提着猪头上厕所,磕错庙门了吧! 
  老盛笑了,笑得很鄙夷。他说,洪水不是我们抗跑的,难道是你抗跑的?哪一锹哪一镐是你的功劳,说出来我们听听嘛。 
  老胡是不能说的,这是一个必须死守的秘密;可他不说又实在太憋屈,就乘着醉意,用了暗示和渗透的办法自卫反击说,谁干了啥没干啥,老天爷都知道。谁敢说我没功劳?我不但有功劳,我的功劳还大着呢,胜过你当村长的一百倍一千倍。 
  话说到这,就到了关节处。老盛拎起一只铁盆,用一根啃过的猪骨棒敲了敲,场上顿时静下来。老盛郑重了神色宣布说,大家都听好了,胡达飞说他是抗洪的功臣,还说他的功劳比我大一百倍。他的功劳在哪里?让他自己说说好不好?  大家借着酒力,就匪气十足地鼓掌叫好,就像粉丝团欢迎歌星出场一样。 
  我们的老胡站了起来,人们也很配合地静场了。可他的嘴咂巴了几下,却没发出声来。嗫嚅再三,才说,功劳再大,我也不能说,我甘做无名英雄。 
  这一下场上的人全都笑翻了,那笑声汇成浩瀚的一片,把老胡笑得极为渺小,几乎就无地自容了。 
  老胡又挣扎着说,我说的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我能撒谎吗?要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众人又笑。有人就起哄地喊着,胡达飞喝高了,耍醉鬼呢!他能有什么功劳?总不能说洪水是他坐在家里用气功平掉的吧? 
  老盛还不罢休,依然穷追猛打,说抗洪期间,你都干啥来着?你不但消极抗洪,还盼着洪水把咱村淹了。这不但是牢骚怪话,都算得上反动言论了。没在会上批评你处罚你,追究你的反人类罪,那是给你留面子! 
  我们可怜的老胡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这就是说,抗洪期间他不但寸功未建,还成了反面典型和漏网罪犯,无论如何,这也是很难接受的。他不能正面反驳,就咕咚咕咚喝酒,那酒洒洒沥沥,瓶子很快就空了。 
  老盛又说,吹牛撒谎,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咋不说三大战役是你打下来的呢?真有那个能耐,随手把台湾解放了,也省得中国美国都闹心!干脆,你别叫胡达飞了,你叫胡大吹吧! 
  老盛利用了谐音,顺势借力,使了一个漂亮的撒手锏,就把我们的老胡彻底打趴下了。众人又哄然大笑起来,有人还跟着嗷嗷地欢呼起哄,“胡大吹”的呼号一波一波地起落,涟漪般扩散开来。现场的气氛被推到了极致,一时极为火爆。 
  此时的老胡已经迅速而深重地醉了,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危险的酡红,酡红里还透着冷酷的青紫色,乜斜着老盛,一字一顿地说,老盛,我***! 
  那一刻老盛还以为是听错了,等到明白过来,就举起他那横扫一切的大巴掌,狠狠掴了他一下。人们发出一阵巨大的哗哗声,就像秋天的劲风刮过树林一样。老胡深深地笑了,抡起手里的瓶子,就朝老盛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我们的老胡已经喝得手软,速度力度明显不够,被老盛一偏头躲过,那瓶子落到了他的肩上,又铿然坠地,碎成了一地晶莹。 
  老胡没能回家,他被铐在了小学操场的篮球架子上,那是用轻轨焊成的。南公安怕引起法律纷争,就解释说,这不叫当街示众,这就是醒酒,而且绝对行之有效。乡下的文化生活一向单调,人们没有别的乐子可看,就缕缕行行来看老胡。老胡的表演还真是大有看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先是喷吐着朦胧诗般的断句,接着又喷吐出一大摊刚刚吃喝下去的乱七八糟。几只散荡的狗在他身边逡巡,凑过来吃了二馍,也都醉了,走出很卡通很招笑的模特步来。老胡撑不住,就打起了瞌睡。孩子们是不能让他睡的,那样就没有意思了,就用草棍抚弄他的脚心,还往他的脖子上放蚂蚁。老胡刺痒难禁,发出了骇人的大吼,就像被锁住的猛兽一样。孩子们被吓住,就脱离了接触,躲在远处一齐高喊,胡大吹,吹牛×,吹倒了泰山来脱坯,吹得蚂蛉(蜻蜓的俗称)变飞机,吹折了秫秸当云梯……那真是纯净的天籁童音,在小杨村上空久久飘旋。 
  当然,我们的副县长姜黎民并不知道这些,此时此刻,他正坐在办公室的日光灯下,和秘书探讨发言稿呢。省里也要召开抗洪表彰大会,我们县是先进县,姜黎民是先进个人,这些都是没有异议的。姜黎民再三指出,不能过于突出个人,要多体现集体的作用。平时对大堤的维护,事后对大堤的抢修,这些都是大有文章可作的。写这种材料显然是很费烟的,秘书就飘移了眼神,故意磨蹭着不走。姜黎民看得明白,打开橱柜,扔给他一条软中华。秘书把烟拿在手上才说,集体的作用再大,也得靠领导的英明决策。 
  太阳落山之后,蚊子联翩而至,因为一只手被铐着,防卫上有死角,我们的老胡就惨了。南公安本来也不想这样,可他也喝多了欢庆胜利的喜酒,和老盛并排躺在村部的大炕上,脸上落满苍蝇,仍在肆无忌惮地打着呼噜,早把这档子事忘到脖子后头去了。盛兰花从老胡家走过,见奶羊得加里咩咩地叫得凄惨,忽然就哭了。就偷着取了南公安的手铐钥匙,把老胡放下来。 
  应该说,老胡的形象不错,清苦的生活反倒玉成了他,我们同学诸如辛成等人都开始减肥了,可他还很消瘦;人一消瘦,就离标致差不远了。此时他的头膨大了一圈,眼睛都被蚊子叮肿了,缝缝着,嘴唇非洲人一般肥厚,整个人就像一不小心坐到了气泵上,一下子就给灌饱了。他抚摩着腕子上的手铐印,对盛兰花呵呵地笑着说,告诉你哥,我跟他狗日的没完! 
  盛兰花说,是我哥不对,可谁让你吹牛来着。 
  老胡说,我没吹牛,我说的都是实话。 
  盛兰花说,既然你说你功劳大,不便说给别人,就说给我听听嘛。 
  老胡说,这绝对不能,我发过誓的。 
  盛兰花也被蒙在鼓里,很想勘破秘密,突然红了脸说,我真心疼你。你要是跟我说实话,我让你亲一下。 
  可想而知,那一刻我们的老胡是多么感动啊,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可他很清楚这件事情有多么重大,而且他不想用麻木肿胀的嘴唇去碰心爱的女人。就说,我做梦都想亲你,可这事我是永远不能说的。 
  这让盛兰花既费解又失望,就暗淡了秀眼,起身说道,你要是不说清楚,那就是说不清楚;说不清楚,那就是吹牛,恐怕胡大吹的外号,从今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