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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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2期-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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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保红脸上有一层惨淡的白光,我刚模糊辨出他那张俊脸的轮廓,他哆嗦嘴唇嗫嚅出一句话:张业民遭人闷棍了。 
  我套上裤子,从床脚扯过外衣。等我把房门带上,杨保红的身影早跑丢在黑夜里。我冲着他撞破的雾气喊,在什么地方? 
   
  2.出事地点在张业民的私人诊所附近。当我赶到的时候,张业民已经被他家里人扶到诊所去了。 
  张业民闭眼侧躺在床上,磕破的额头鼓起一坨青包,上面隐隐溢出血丝。张业民有气无力地哼哼着指挥他的二女儿彩霞从冰箱取出冰块,做成两只小冰袋。他老婆接过冰袋,将一只捂在他的后脑勺上,一只捂在他的前额上。后脑勺的伤自然是比前额的重,不过藏在头发里看不见。 
  我走近床边,俯身凑向张业民的脑袋说,张叔,感觉怎么样? 
  张业民说,头晕,头痛,明天早上得去县里拍x光。 
  我说,要不你先休息,明天我再来了解情况? 
  张业民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还没到不能说话的地步。张业民摆摆手,示意我坐到他的跟前。彩霞赶紧将一只凳子移到我腿边,我面对着张业民坐下。 
  张业民说,很多人都知道我晚上喜欢在诊所开麻将桌。昨晚上我和刘坚、杨志刚、李国栋和平时一样聚到诊所打麻将,到凌晨两点,大家困了就各自散了。我熄灯关门,落后几步,当我拐进水街时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刚要回头看看,一棒子打在我后脑上,我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说,一点没看到那人? 
  张业民说,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过,有点奇怪的是,那棒子砸过来的时候,带着一阵棒风,我好像闻到一股草药味,淡淡的。 
  张业民的老婆插嘴说,草药味,那会不会是对河的刘百草? 
  张业民嗓门大起来,老太婆,你耳朵听就行了,嘴巴关严点,破案是小袁他们的事。 
  张业民的老婆有点不服气,撇撇嘴,拿冰袋的手往下一沉,张业民哎呀喊起来,你想要我的命呀? 
  张业民老婆说的刘百草也是个医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草医,在家中摆张桌子替人诊病,用他的方子就得用他晒制的草药。刘百草家屋前屋后屋顶晒满了他从山上或别处收购来的草药,远远路过就能闻到一股药味,要说刘百草身上带有草药味不足为奇。 
  张业民老婆当然不是光凭气味就说出刘百草的名字的。张业民走的是西医路线,刘百草行的是中医疗法,病人们在两人之间窜来窜去。比较的,传小话的,日子久了,两人间的嫌隙渐大。听说刘百草曾经站在河对岸看着张业民诊所前攒动的人群说,急功近利。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病人还是张业民。 
  我问张业民,你们几个赌了吗? 
  张业民不怕我抓他的赌,说这年头还有谁打卫生麻将,体育比赛也要有个奖牌不是?不过我们从来不赌大,一晚上输最惨的也不过十来块。再说了,几个人里面一贯数我的手气最差,几乎没赢过,昨晚上也是我输了,不会有人因为这事恨我。 
  我让张业民检查一下自己身上带的东西。他的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说,钱包和钥匙都在,没丢什么。 
  我说,看来不是想打劫。 
  张业民老婆说,袁涛,你也问问杨保红,看能问出点线索不?这次多亏保红仔了,要不是他,老张恐怕要躺到明天早上,有什么事情就难说了。张业民老婆一边说一边冲着门外展开慈祥的笑容,我回头看到刚才消失了一阵的杨保红正站在门槛上,与我对视时他马上低下头。 
  杨保红,是你发现张医生的?我问。 
  杨保红点点头。 
  当时你在附近还看到有什么人吗? 
  杨保红摇摇头。 
  你不要光是点头摇头,说说当时你是怎么发现张叔的。 
  杨保红舔舔嘴唇说,当时我走的是另外一条道,远远的我看见张叔拐进水街,他刚拐过去我就听到有人轻轻地叫唤了一声。我当时很害怕,以为张叔遭抢了。待了一会儿不见再有什么动静,我悄悄走过去看,发现张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才知道张叔被人打了。我背不动他,就去拍他家的门叫人。后来,张婶又让我去叫你。 
  我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会在外面晃悠? 
  杨保红终于抬起头说,是我妈不让我回家。 
  不让你回家? 
  我考试又不及格了,我妈骂我长了个猪脑壳。我说我不想读了,要退学,我妈就让我滚,说不让我再进家门。 我说,你妈说的是气话,你真不回去她还不急死了? 
  杨保红又低下头盯自己的脚。他脚上穿一双拖鞋,脚指头黑得跟抹了炭似的,脚指头不安分地拼命蠕动。牛仔裤膝头破了个洞,衬衣皱巴巴的。这跟杨保红以往的形象大有不同。 
  我对杨保红还是比较熟悉的,首先,他是我女朋友孙敏的亲表弟。第二个原因,杨保红人长得俊气,16岁的他要比我高出一头,浓眉大眼,肤色白净。他又是本乡同龄人当中穿着最讲究的,他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名牌,不比城里人差。杨保红在坡月乡的街上走动,好比羊儿赶到狼群中,好比万绿丛中一点红,总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不过,孙敏不止一次跟我说,她这个表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学校的功课一塌糊涂,人情世故更是一窍不通。这一点我也有体会,杨保红在街上碰到我从来没主动和我打过招呼。 
  杨保红的家境好,他有个能赚钱的父亲,还有个能赚钱的母亲。他父亲很早就买了一辆车,专跑乡里到县里这条线路,生意一直不错。他母亲做香卖,四乡五邻都喜欢买她的香,也是个赚钱的营生。去年,杨保红的父亲酒后出车撞死一个人,赔了钱,人也进牢里蹲着了。他母亲的脾气因此也变坏了,经常能看到她在集市上跟人吵架,落到杨保红身上的待遇自然比以前差了。 
  我向张业民老婆借了只手电筒,把立在门槛上的杨保红揪下来说,带路。 
  杨保红挣脱我的手,小跑两步走在前头。我们沿着张业民走过的路线到达案发现场,离诊所就三四分钟的路程。我对杨保红说,四周看看,有没有棍棒。 
  杨保红弯腰低头在地上搜索,抽空还爬上两边的墙头往别人家的院子里看。我也很认真地找了,还扩大了搜索范围,现场和附近都没有遗留下来的可疑物件。我晃晃手电说,这人怪了,打了人还舍不得一条棒子。 
  杨保红说,可能是其他人捡去了。 
  我说,你看看周围,哪家不是睡得死死的,谁没事干会跑出来专为捡一条棍子?我背着手回诊所。杨保红噼噼啪啪拖着鞋子跟在我屁股后头。我停下来,用手电照着他的脸说,现在什么时候了?明天不想上学了?赶快回家睡觉。 杨保红一点不躲避光射,直勾勾看着我说,涛哥,你能破案吗? 我说,那有什么难的。 杨保红说,往后你调查的时候可以捎上我吗? 
  我说,我为什么要带上你? 
  杨保红说,我想,我想看你抓坏人。 
  我摆摆手说,回家,回家,好好读书,不要再惹你老妈生气了,你以为把你养这么大她容易吗? 
   
  3.我是坡月乡派出所一名有三年工龄的警察。我们派出所一共五个人,四男一女,两官三兵。所长王大志和副所长刘高全算是官了,另外三个兵一个是过两年就要退休的老吴,一个是有神经衰弱的中年妇女余姐,一个是年轻力壮的我。这种组合使得镇上对付鸡鸣狗盗的事基本上落到我一个人头上。三年的时间,我抓得最多的是小偷,然后是打架的醉汉、吃醋撒泼的婆娘。 
  这工作一点儿不威风,一点儿没成就感。每当想到我要像老吴一样一辈子在坡月乡晃晃荡荡,抽烟把牙齿熏得黑黄,喝酒把手喝得发抖,我就有无限的哀愁。 
  孙敏去年借着一次考试选拔的机会,从乡卫生院调到县医院去做护士了。孙敏是一个对城市生活十分向往的女孩,虽然我们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可这年头谁说得准呢,结婚的还会离婚呢。坡月乡的生活越发让我感到难耐了。今年开春我给自己找了一条路子,考公务员,早日调到县里去,离开小屁蛋的坡月乡。孙敏十分支持我的计划,这也是我每天晚上复习到半夜的动力,是我梦里长出的翅膀。 
  早上上班,我把张业民遭人闷棍的事汇报给所长王大志。王大志做了指示,还是要从张业民身上挖材料,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和什么人有过节。 
  汇报完工作,我把报考公务员的报名表递给王大志签字。王大志瞟了一眼,没接,问这是什么? 
  昨天我跟你说过的,我报考公务员的报名表,需要单位在上面签个同意报考的意见。我说。 
  王大志哦了一声,把报名表接过去直接放进抽屉,再把抽屉关上,那架势像是收缴什么非法武器。我的心咯噔也被关了,但脸上仍然挤出讨好的笑容,希望事情的发展不要像看上去的那样糟糕。 
  王大志对着我的笑脸说,先把眼下张业民这桩事情搞清楚了再说吧,考试是私事,破案是公事,个人服从大局。你说这种从后面收拾人的手段卑不卑鄙?可不可怕?我最恨这种从背后打冷枪的行为了,不杀这股歪风邪气不足以平民愤…… 
  王大志的话题逐渐从所谓的公事转到了私事。他一向和副所长刘高全不和,各自经常找相好的上级领导说对方的不是,说多了,仇也结下了。他经常把刘高全比作背后放冷枪的。 
  我怕听王大志进一步发表感慨,朝放报名表的抽屉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说,我现在就去了解情况。 
   
  4.张业民到县医院去做了脑电图,拍了x光,没有什么大问题,被诊断为轻度脑震荡,休息几天就可以到处走动了。 
  张业民被打事件给平静的坡月乡注入了一股异常的活力,似乎坡月河的水都流得比平时要急促了。每天走在路上,只要我碰上的人,熟与不熟的都会揪住我的衣袖问:小袁,案子破了没有?我当然不能说没破,只是抿起嘴来一笑,问的人就会说,哦,要保密?那我就不多问了。 
  在我的身后,三五成群的人很自觉地凑到一起议论。听大家的议论有时也会得些线索,我尽量伸长耳朵听。我听到最多的说法是:张业民的诊所收钱太黑,早该有这么一棍了。比如,张业民给人挂一瓶盐水收6元,乡卫生所只收5元;打支青霉素张业民要收5元,乡卫生所只收3元;妇科检查一下4元,看了不该看的还收费…… 
  张业民刚毕业时是分配到县医院做医生的,因为超生被开除公职后回到乡里,自己开了一家诊所,然后以顽固的态度继续生了第三胎,仍然得了女娃。张业民是一个破坏计划生育的典型。不过,他的医术还不错,外科、内科、儿科、妇科全能一把抓,诊所四面墙挂的全是锦旗,赶圩天,附近农村来的病人排队要排到大街上。以前谁也没想过开私人诊所能赚什么钱,等张业民家的楼房起了五层,镇上人才反应过来,啧啧感叹,张业民一个儿子也没来,起这么高的楼房来干什么? 
  几天下来,关于张业民被打一案,我的笔记本已经记录了二十三页。王大志拿这个案子来和我报考公务员的事挂钩,我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 
  说实话,我对破这个案不抱太大希望,没有人证物证。按张业民一家的说法,肯定是平时不小心开罪谁才遭的这一劫。但让他们提供嫌疑人的名字,他们又说不上来,刚吐出一个名字又赶紧否定掉,说和谁都没有大仇怨,不能随便冤枉人。我已经去调查过张业民老婆说的刘百草,刘百草在张业民遭袭的前一天晚上,回农村去过他老岳父的生日,在村里住到现在也没回来,所以,刘百草是没有作案时间的。 
  听到谣言的张业民让他的女儿用摩托车驮着找到我们所来。张业民的头上缠了一圈白绷带,眼睛发红,眼圈发青。他拿着一只红封包,郑重地放到王大志的手上说,红包里是一千块钱,是我悬赏破案的,你们一定要把那个从后面砸我的人找出来。 
  王大志把红包有力地拍回张业民的手中说,破案是我们的工作,不用给红包。 
  张业民说,这是两码事,我只是让那人知道我把他揪出来的决心。 
  王大志说,那我们就对外宣布,谁提供有用线索有奖金怎么样? 
  张业民说,行,就这样办。这人找不出来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医者父母心,现在被人打了,外面的人还说我黑,有的甚至说我手上还有几条人命,这算什么事儿,我的诊所关门算了。 
  张业民说着动了感情,眼角滚出一滴浑浊的泪水。这些话我听了也不好受,心酸酸的。张叔,你不要听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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