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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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2期-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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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谁都没捞着什么好处。 
  我说,所以,我一直想换过环境,在小地方待久了,人也变得小气了。 
  老吴说,你好像是想报考公务员吧,我看到你的报名表了,等砸人案一破我马上给你签字。 
  我说,老吴,你就放我一马,让我报名吧,报名都快截止了,这案子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老吴说,袁涛呀,我刚代理两天就让你走,你说别人会怎么看我呢,再等等吧,赶不了这次,明年考也行,你还年轻得很嘛,我还不是干了一辈子吗? 
   
  11.坡月街近来在圩日过后总萦绕着一股臭气。这是老杠休养的结果。老杠被打之后。一直躺在家里休息,说要申请工伤待遇,因为没批准他就赖着不干活。临时请的几个人干活没老杠勤快,也没老杠专业。乡里赶圩收了摊没人主动来收拾打扫,垃圾一发酵散出阵阵恶臭,引得苍蝇四下飞逐。 
  我相信过不了几天老杠的斗争就要胜利了,没有人再敢轻视老杠的劳动。 
  我捂着鼻子穿过菜市场,抄近道到张业民的诊所。刚才接了一个电话,说有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受了伤被送到张业民的诊所。 
  远远看到诊所门前围了一堆人,杨保红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推推搡搡地抢占最佳位置。这孩子就是不讨人喜欢。 
  我挤进人堆,中间躺着一个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人。我说,是谁把他送这里来的? 
  两个男人举起手说,是我们。 
  我说,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其中一个男人说,当时我们在路边的坡上挖土,先是看见这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辆货车经过后,我们发现自行车不见了,仔细看,这人挂在路边的树丛里,车子倒在坡沟里头。我和老黄想他肯定是被车撞了。我们赶快下到公路上把这人从树丛里扶起来,他人已经说不了话了,我们只好把他送到这里来看还有救没救。 
  我说,为什么还不抬进去? 
  那人凑到我耳边说,张医生的女儿说了,要等家属来认人签字交钱了才能抢救。 
  我想张业民是私人诊所,确实也有为难之处。我说,来,大家帮忙,我们把人送乡卫生所。 
  又有人说,乡卫生所的人早下班了,找不到人。 
  张业民的二女儿红霞穿着白大褂站在门边嗑瓜子,眼睛久不久往人群这边睃一下。我说,红霞,你跟你爸说一声,给人家输点液,检查一下吧。 
  红霞说,还想让我爸当雷锋呀,你们当他傻了?这人如果救过来了是功德一件,如果救不过来反被人家诈了不冤枉死了?以前我爸做了那么多好事,也没见谁说他一句好。 
  我不理红霞,掀开门帘进了诊所,里面只有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小孩在打吊针。 
  我问红霞,你爸呢? 
  红霞说,早就走了。 
  我说,红霞,人都送到门口了,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呀。 
  红霞说,唉,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我们家开诊所是为了赚钱的,不是为了做慈善。乡里不是有很多人说我爸是赚了黑心钱才挨的棍子吗?你们派出所到现在不也是没把坏蛋抓出来吗? 
  我还想跟红霞磨嘴皮子,听到门外有人叫道,张医生来了。 
  我抢出门去,张业民骑着摩托车来了。他一下车就俯下身检查伤者的伤势,招呼大家把人抬到诊所的床上。 
  红霞围着张业民转,爸,你干吗? 
  张业民说,红霞,赶陕准备几瓶盐水和葡萄糖,先给病人吊住。我打电话让县医院派一辆救护车来,我看他内脏肯定是大出血了,我这里做不了这么大的手术。 
  那天晚上,我和张业民一直在诊所等到救护车来把伤者运走,张业民还给医院先贴交了两千块钱押金。 
  事情忙完,我递给张业民一支烟说,张叔,真是辛苦你了。这种事情,你是可以管也可以不管的。 
  张业民说,早先我在家里听说这事的时候也不想管,可到底乡里乡亲的,良心过不去,屁股坐不住我还是来了。 
  我说,张叔,我真是对不住你,到现在也没查出是谁在背后给你那一棍。 
  张业民,别想那么多,我现在已经不去想这事了,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说着话,我们都感到肚子饿了。我说,张叔,我们吃点东西去。我们走出诊所,发现一个人影在窗外晃悠。 
  张业民说,是保红仔,你吃了饭吗? 
  杨保红摇摇头。 
  张业民说,那一块儿去吧。 
  杨保红点点头,跟在我们屁股后头。 
  东风街夜宵摊子以炒米粉和煮田螺最为有名。我和张业民点了东西,上了啤酒,杨保红坐在一边吃他的,我和张业民聊我们的。 
  第四瓶啤酒打开后,我脸红心跳,酒力发作,开始骂人。我先是骂打人的人,然后骂王大志,骂老吴,我拽着张业民的手说,我破不了这案就不让我参加考试,你说我冤不冤?窝不窝囊?他们这是要毁我呀! 
  张业民的眼睛也红了,拍着大腿说,我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老天爷为什么罚我没有一个儿子?俗话说事不过三,过了三你还是给我一个女儿! 
  我们各骂各的,谁也不听谁的,抢着把对方的声音盖住。 
  夜宵摊收摊了,在老板的不断催促下,我和张业民不得不埋单结账。我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走过东风街我们道了再见,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凉风迎面吹过来,我的胃一抽搐,我蹲到路边哇哇吐了。一只手把我扶了起来,我扭头看,是杨保红。 
  我说,杨保红呀,杨保红,你还不回家呀,走,我得把你押回去!不把你押回去我就对不起你表姐。 
  杨保红说,涛哥你吐了,把你送回宿舍我就回家。 
  我说,吐要什么紧,不用你管,你快点回家,滚!我飞起一脚,打算踢到杨保红的屁股上。我的腿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屁股首先落地了。我的屁股几乎摔成了两半,我借机躺在地上,把地当床。杨保红上前要扶我,我说,不要你扶,你快滚回家。 
  杨保红说,涛哥,我问你一个问题,问完我就回家。 
  我说,有屁快放。 
  你认为张业民是好人吗? 
  蠢货呀,你今天没看到吗?人家有一副救死扶伤的好心肠,没几个人能做到的…… 
   
  12.看母亲泡糯米,上山摘山竹叶,我才知道五月五近了。 
  一只只三角形的碧绿小糯粽下锅的时候,母亲说,你上杨家买点香吧。 
  杨保红的家在镇子的尾巴上。香浓郁的香味老远就能闻得见,远远看见他家门前摆了一个香摊子,上面堆着各种各样的香,细杆的、粗杆的,直的、圆盘状的。 
  我在门外喊,月兰姨。 
  杨保红的母亲崔月兰在门里应说,谁呀? 
  我说,我是袁涛。 
  崔月兰说,哦,进来,进来,我手上做着活呢。 
  院里铺着几大张蒲席,上面晾着裹好的香。屋脚一圈也密密麻麻地支着香杆子。崔月兰坐在一只大簸箕跟前,手上红一道黑一道的,将蘸好水的香脚放到粉箩里裹粉。她的手灵活地一转动,香料就圆滚滚地沾上了香脚。裹上第一 
道香料的香放到旁边一只架子上搁着。杨家出的香一般要上三次粉,质量好,味道正,四乡八邻的都喜欢买他们家的香。 
  崔月兰说,来买香的吧? 
  我说,是,我妈让我按往年的规矩买香回去。 
  崔月兰说,你等几分钟,我把手头上这点活做完了就给你拿。 
  我说,保红呢? 
  崔月兰脸上露出喜气说,他在屋后帮我春香料呢。他这几天特别听话,也不往外跑了,让干什么干什么。 
  果然能听到咚咚的捶打声。我绕到屋后,看到杨保红手持一根长棍在石臼里捣。他边捣边往里边添香叶,刚进去的干脆香叶发出吱吱的破碎声。 
  杨保红听到脚步声,朝我的方向看过来,他的眼睛一下眯小了。他没有跟我打招呼,继续捣他的。 
  你还挺勤快的,不出去看热闹了?我说。 
  杨保红仍然不看我,像和我怄气,他突然把棍子从臼里抽出来,棍子上沾的香料飞洒到地上。他把棍子扔到我的脚边。棍子掉到地上,哐当一声,有金属之声。这是一根经过千锤百炼的棍子,板栗色,油光光。 
  我说,你干什么? 
  杨保红梗着脖子傲然说,张业民是我打的,就是用这条棍子打的。你不来找我,我迟些时候也会去找你的。你说了他是好人,我也觉得他没有那么坏。 
  我俯下身子把棍子捡起来,棍子很沉实,我在手里掂了掂,递给杨保红,他不接。我看他身子发抖,又气又好笑,你开什么玩笑?说自己打了人很神气? 
  杨保红说,张业民不是说过被打的时候闻到一股中药味吗,你闻闻手上的棍子。 
  我把木棍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清香的草药味。我看着杨保红,他的那张俊脸在阳光下似乎是透明的。 
  我试着将棍子放进石臼,慢慢地舂捣,香叶渐渐变成黑色的香泥。 
  杨保红说,这条棍子有年头了,我还没生下来它已经在我们家了。 
  崔月兰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袁涛,香给你装好了,我给你选了上好的。 
   
  13.十六岁的少年杨保红给我讲了一个十年前的故事—— 
  我六岁以后就没照过镜子。家里的大立柜嵌有一面大大的镜子,每经过它我都侧脸跑过,我不敢看。知道为什么吗?我怕看见弟弟。我有过一个弟弟,我们是双胞胎,一个看另一个就像照镜子。 
  那天天气很好,黄昏时分天边有红色的云彩,暖风带来阵阵河水的潮气。吃过晚饭,爸妈到后院担水浇菜去了。我拉着弟弟的手溜上大街,我们每人手里抓着一只粉红的塑料袋,朝着河边的方向飞奔,塑料袋被风灌满,呼呼响,我们扬高手臂当作是放风筝。 
  坡月河里有我们都很喜欢吃的绿藻螺,那螺肉煮出来的稀饭是碧绿色的,清甜可口。平时是爸爸陪我们一起去捞螺,那天是我带着弟弟去捞螺。 
  我们踏入黄昏水汽蒸腾的坡月河,冰凉的河水把我们的短裤浸透了。弟弟发出快乐的笑声,他对我说,哥,我在河里尿了。我后悔刚出门的时候尿过了,我使劲挤出几滴,对着弟弟笑,哥也尿了。 
  浅水里的螺已经被人捡得不剩多少,我们渐渐往河中间游去。我们把脸浸到清凉的水里去捡,比谁能憋更长的一口气。在水里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绿藻螺贴在石头上,轻轻一拔就掉下来。小拇指大的鱼仔以为我是要抓它们,没头没脑地四处游窜。 
  捡着捡着,我从水里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弟弟不见了。我喊他的名字,岸边的山也帮我喊,没有人应我。 
  我想弟弟一定是被水没了。河边有三个大人。我扔下手中装螺的小袋子,哭喊着朝他们跑去,河底的鹅卵石硌得我眼泪飞溅。我跟他们说,我弟弟不见了。 
  张业民泡在河里洗澡,一身的肥皂泡。他说,不见就不见了,你老娘有本事一口气生两个男仔,就有本事再多生一个,你喊什么? 
  我转向韦守德。 
  韦守德说,他是不是回家了? 
  我说,没有,他回家一定会告诉我的。 
  韦守德不再答理我,背着手沿着河边散步去了。 
  老杠是来河边挑水的,我扯住他的桶绳说,杠叔,我弟弟不见了,你帮我找找吧。 
  老杠说,我还没吃晚饭,等水洗米呢,你赶快回家叫大人,这天都黑了。 
  是啊,天都黑了,我找不到一个愿意帮忙的人。我只会哭,一路哭回家去。 
  弟弟两天后在下游被发现了,他的身体比原来肿大了一倍。爸爸用一张大毛巾把他包回家,放在他平时睡的床上。妈妈坐在床边哭晕了好几次,她有一次醒来,看到我站在身边突然抱住我笑着说,你是弟弟?你不是弟弟。你是还是不是? 
  我只会哭,我和妈妈一起哭。 
  尽管那个时候只有六岁,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三个人,张业民、韦守德、老杠。十年来,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包括父母说起他们与弟弟死之间的联系。我的守口如瓶使这三个人坦然了,使他们轻而易举地遗忘了。他们轻视了一个六岁孩子的记忆。 
  我等了很多年,终于等到我长得足够高,手里拿着棍子可以给他们狠狠一击。 
  那天晚上,张业民打完麻将,出了诊所,我在他拐进水街的时候在后面给了他一棍子。我敲得不是特别用力,可张业民一下子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以为他死了,我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害怕,我吓得腿都快站不稳了。我恨他们,但我没想过要他们死,所以把棍子藏好后,我赶紧去叫张业民的家人来救他。 
  不久,韦守德和老杠先后遭人闷棍,我好奇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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