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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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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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倩如!倩如!”

  她回过身来,从海边方向走来了一对男女,竟是章秋丽和一个四十岁左右潇洒俊秀的中年人。

  “哎呀,真是你,太巧了!”章秋丽喊着,快步走来握住叶倩如的手,说,“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丈夫安适之,是新华医院的医生。”又指着叶倩如对安适之说,“这是我的朋友,大提琴家叶倩如。”

  叶倩如同安适之握了握手,看着他那微笑的、漂亮的脸,心想:“这人好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

  章秋丽问她:“你怎么会在青岛?”

  “来演出,我们团来了三天了。你们呢?蜜月旅行?哼,也不请客。”

  “好好,请你到我们住的地方去吃饭。”章秋丽说,“我们住韶关路,挺好的一座别墅。”她又压低声音,“过去是于会泳他们住过的,这回,也轮到我们美一美了。”她活泼地拉一拉安适之的胳膊,“说话呀,请客人呐!”

  安适之笑笑,轻声说:“欢迎您来。”

  “谢谢。”叶倩如点点头,说,“刚才是你们俩在海边上散步?”

  “嗯,这地方真美。还有那海。我非得在这儿拍部片子不可。”章秋丽说,“哎,你现在有事没有?”

  叶倩如摇摇头,说:“下午三点集合,晚上演出。上午放我们的羊了。”

  “太好了。”章秋丽象小姑娘似地拍着手,“适之,咱们请倩如到家里去——我们管那儿叫我们的家,过过瘾——请小李子坐车去买点儿海货,请倩如吃饭,好不好?”

  “好好,”安适之笑着,“快走。”

  他们到了韶关路,走到一座有峨特式尖顶的储色的小洋楼前。

  章秋丽一指:“这就是我们的家。”她得意地笑着,推开木栅栏式的院门。

  院子里,两排绿油油的冬青围着几株婆婆的雪松,幽静而典雅。这座三层楼的小洋房,一楼是客厅、餐厅和书房,二楼是卧室和起居室,三楼是仓库,地下室是厨房和盥洗室、卫生间。过去肯定是一对外国夫妇的别墅。叶倩如心想,不知道章秋丽靠什么后门儿,搞到这套临时的住所,自己哪怕住上几天呢,也算开了洋荤。哼,瞧这个章秋丽,三十多岁了,还娇艳得象朵出水芙蓉,天真得象个十四岁的姑娘,难怪这位俊俏骑士老是那么傻登登地望着她。她不知道怎么给这傻骑士灌迷魂汤呢。唉,人世间的事情真是不平公。这个章秋丽,风流有余,才气不足;野心不小,能力不强。可是论起计谋与策略,却是朋友们有口皆碑的。就这么个花里棒褪,老是有成群结队的男士们穷追不舍,让她享够了爱的幸福。如今她又结婚了。为什么她总是无坚不摧,攻无不克?而我自己却这般不幸?哦,这个风流骑士是新华医院的?那得问问他,白天明此人究竟如何。

  小李子被章秋丽的电话叫来了。他是位刚刚从海军复员回来到旅游部门工作的小伙子。他受了上级的关照,说是要他好好招待章秋丽和安适之。这两个人,一个是电影导演,一个是著名的医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呢。而小李子的上级,又是受了他的老首长的指示。而那老首长只不过接到了一封自己的老首长,如今被称为韩老的一封信,请他协助安排一间房,让章秋丽同志和她的丈夫过十天婚假。子是,一间房变成了一座小洋楼,外带一个勤务员,一辆随叫随到的车子。房租却依旧是一间房的标准。韩老未必知道他的信所起到的作用,他原以为在旅游旺季,旅店的单间不大好找,为新婚夫妇帮忙找一间象他们自己所要求的那样的六元一天的房子也是应该的,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谁知章秋丽他们却以十五元一天的价格,租到了这整幢的别墅。一切都是合理合法的,倒霉的只是公家。而公家则是由所有普通公民集合而成的。所以,章秋丽他们的十五元租一幢楼,实际上是在所有普通人的头上拔去一根头发。群众的血汗化为所有走后门者享受的特殊待遇,这就是问题的实质。

  然而,叶倩如无法制止这种变相的剥削。她还得用一副笑脸,来回答章秋丽的穷显摆。

  小李子坐着汽车走了,又坐着汽车回来,买来了鲜鱼和鲜虾。谁知他怎么买的。

  新妇下厨房,新郎来回忙,递油送盐切姜蒜,又把味道尝。自然,每道菜都“鲜得很”,每道菜都引起夸张的赞叹——“实在好极了。”

  叶倩如看着这对中年新人的嗲气,又好笑又悲哀。人们有时候为了显示自己的幸福,竟把肉麻当有趣,而且公然炫耀于人,也不怕让人笑话,更不顾及别人的心情。要不是为了问问白天明的实情,她才不愿当这幸福的陪衬呢!

  终于,在吃午饭的时候,章秋丽想起了白天明,用手掌轻轻地拍了一下安适之的胳膊,问道:“哎,你们医院有位会弹钢琴的医生吗?挺瘦,挺高的?”

  “会弹钢琴的?”安适之一时愕然。

  “他叫……叫什么来着?”章秋丽看着叶倩如。

  “白天明。”

  “啊!”安适之恍然大悟,“不错,他小时候学过。听说,和他一起学习的还有位姑娘,上大学的时候来找过他,听说非常漂亮。怎么,你认识他?”

  章秋丽向他使个眼色,说,“倩如和他认识。”

  “噢,这人不错,挺老实的。”安适之说着,忽然又忍不住故作神秘地说,“不说他了。”

  “怎么?还有秘密?”章秋丽问他。

  “唉,怎么说呢。他这个人很有些艳福。我们那位袁……很喜欢他。如今又听说有个女人从美国打电话找他,看样子,很象是那位很漂亮的钢琴家。不过,谁知道呢,也许是谣传。人们的嘴很厉害,很损。他本人,我知道,是很老实的,我们是同学。”

  “男人没有老实的。”章秋丽说,“包括你!”她指指安适之,对叶倩如说,“倩如,我帮你管住你的朋友。象你这样好的姑娘,谁敢欺负!哼,咱们姐儿们一块儿零吃了他!哈哈哈,吃虾,吃虾!”

  可是,鱼和虾在倩如嘴里一齐变了味儿,她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临走的时候,章秋丽告诉倩如,有人希望她能拉几个文艺界的朋友给来旅游的客人们作一场演出,她还在犹豫。她正在度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盛情难却,我们总还得为群众演出吧?假如定下来,她希望倩如也来一个节目,大提琴独奏,曲目自选,如何?

  倩如已经无心应对她的问题,只是答应回头再说,就勉强微笑着同他们告别。

  章秋丽塞给她一大把糖,又悄悄说,别听安适之的,安适之和白天明是早先的情敌。他的话不算数。不过,要是情况属实,你也该早下手,用温情把那个大傻子缠住。

  她用力握握倩如的手,把她送到大门口,欢迎她天天来玩儿……

  叶倩如哪里还有玩儿的心思。她的心早已飞回北京。她本想在演出结束后立即回京。谁知,团里也在搞改革,试验自负盈亏,所以得多多演出。因此又同武汉、南京签了演出合同,此外,还要南下广州,参加秋季交易会,在那里演出。

  她难过极了,可她不能甩下工作。她下了决心,让事情自然发展。不信你白天明就如此冷漠,会抛下我而去爱一个离了婚的袁静雅,再不,去找一个什么远在美国的女人。假如你是那样一个心仪外帮、崇尚金钱的人,那么,对不住了,别怪我不重情义,那就干脆分手。我叶倩如不是找不到爱人的人,哼!

  可是,这一切也许都是谣言。白天明不是那样的人。一个心灵猥琐的人,不会有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行动。他要真是个虚伪的登徒子,还用得着我费这么大力气吗?他早就把我……哼,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安适之,你这个风流鬼,你才是那样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然,你怎么会与章秋丽一拍即合?!

  不,我要等待,我要追寻,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他的爱。

  怀着这种心情,叶倩如登上了列车,随团南下。她的心反而更坚定,更踏实了。因为,她相信青春的力量,她相信坚贞。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正如那一滴滴坚毅的水,日久天长会滴穿岩石。纵使天明不爱,她也要爱,爱到死。

  列车在祖国的田野上飞驰,飞驰。 


第二十七章

  滴嗒,滴嗒,滴嗒。

  秋风秋雨。雨丝斜斜地喷洒在窗玻璃上,凝成一颗颗透明的水珠,单调地击打着窗台。

  一只有着透明的薄翅的昆虫,趴在窗玻璃的左上角喘息。这碧绿的可爱的飞虫啊,它的生命也许只活跃一个夜晚。但它短促的生命,全部献给了对于光明的追求。它的翅膀也许是无力的,但依然奋力地鼓动,把它载向灯火,宁愿被火与热烤焦,燃烧在光明里,也不止歇。这只虫子也许疲乏于昨夜的追寻,正在这角落里,听秋风秋雨为自己弹奏送葬的安魂曲。它本应在盛夏里诞生,在炎热中活跃。可它却生在夏末秋初。迟迟诞生的青春,又偏偏是短促的,然而它依旧循着生命的规律,用奋争来结束一生。

  滴嗒,滴嗒,滴嗒……

  一声声是挽歌,也是鼓点。没有间歇,就没有节奏。没有节奏,便没有运动。没有运动,还有旋律、艺术、文学和生命吗?生命的运动里,也需要间歇。正如每个休止符上击出的鼓点,是前一乐句的停止,后一乐曲的开始。生命的乐章便是这样演奏的。

  郑柏年躺在病床上,斜视着窗外的雨丝,玻璃上的水迹,在窗角等待同世界告别的奋斗的昆虫,听着那一声声如鼓的水滴。

  他的心是平静的。

  他不怕癌症。作为医生,他知道,人类创造的医学,至今还远不能认识和改造人类本身。人的死亡,是生命发展规律的必然结局。医学对于这结局,是无力的。它最辉煌的前途,也就是保证人类本身按照客观规律自然地走完人生的旅途。而不要象现在一样,为猝然的因素而缩短这个旅程。因此,他不企求于妄想,而能够毫无惧色地面对死亡。但他毕竟有遗憾,有希望。

  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四十五岁,正是男子的黄金时代,可以做多少事啊,可自己却不得不躺下。他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不抽出点时间去检查身体,把癌细胞消灭在萌芽阶段。他太相信自己的体质了,太过于自信了。工作自然是重要的,但是检查身体也不应该忽略。可自己那时只是瞎忙。他想到,象自己这样整天陷于纷繁的事务而不得看病的中年人,实在为数不少。他出院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全院的职工,首先从中年开始,做一次详而又详的体检,把一切隐患消除。哪怕动用些行政命令,也得做一次。然后,再把这工作推广到附近的单位,给合同单位的所有中年职工进行一次普查。这是件很繁琐的事,需要认真地调配好人力、物力……但愿癌细胞已被切除,不再复发和扩散。那么,做这件事的组织工作,身体还是能胜任的。

  还有多少这样的事啊。还有那调查,那设计,现在只是完成了大纲……

  当然,要设法把晓晨调回来。这次,再也不把名额让出去了。她一个人,远在西南,够苦了。应当让她得到些家庭的温暖。有爱她的丈夫和孩子在身边,她一定比现在更愉快。瞧她有多老了,鱼尾纹已经布满她的眼角,鬓边已经抽出了如霜的白发。

  她还没有来。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这些天真是把她累坏了。

  郑柏年看到过许多病人的家属,因为服侍重病的亲人而过于劳累。当病者长眠以后,他或她也紧跟着住进医院。作为医生,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失职。为什么医院不把护理病人的职责彻底担负起来呢?为什么一有重病人,就要请家属陪床呢?护士的职责不正是要代替家属护理病人,让他们早日康复吗?死去一个,再病倒几位,于国于民于个人,均无补益。这种有害无益的事情为什么多年不能改掉?对,出院后,要想些办法,克服困难,首先取消家属陪床制度,这是整顿医院所必不可少的事情。这件事,自己的身体大约也是顶得住的。

  雨,还在下。心绪不好的病人,在这绵绵的秋雨中一定更加凄惶。应当有个病员俱乐部,让护士们把病人推到那里,听些昂扬的音乐或者深情优美的乐章,让他们增添战胜疾病的力量。贝多芬的《命运》和《第九交响乐》是很可以让人听听的。从中领受到拚搏的勇气和胜利的欢欣。自然,心脏病人应当谨慎从事,可以下象棋——只要不是争勇斗胜的棋狂,可以看画报,读些小说——只要不让他们读惊险、推理作品。唉,病房里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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