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男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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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绘-男人错-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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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是人类的朋友,猪是人类的食品,老鼠是人类的敌人,豺狼是人类的镜子。这几种动物分属科目,不可混淆而论。小姑娘,你说是吗?”门开了,进来个男人,眉宇间略有伤痛之意,举手投足犹自英气逼人。    
    “你是谁?”兰菊跳起,拦在女儿面前,厉声喝道,随手抄起桌上的汤羹,横在胸口,宛如一条誓要保护自己孩子的母兽,鼻孔哼出白气。    
    “我是朱玲的朋友,我叫何仁。”男人淡淡说道,随手掩上门,“朱玲叫我帮她一个忙。死者之托,不能不做。希望你的女儿不要骗我。”    
    “滚出去。不然,我叫警察了。”兰菊扯高声调。    
    “我爸是市政法书记,就管警察的。我也刚从警察手里出来,胳膊都疼着呢。”何仁不无自嘲地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女儿一根毫毛。我只是想听到她真实的话。头顶三尺有神明,小姑娘,你说是吗?”何仁在床沿上坐下,眼神怔怔地看着小语,她是杀了朱玲的凶手吗?     
    人人皆是凶手。猴子从树下跳下,学会直立行走,只是为了更好的猎获食物。白天,然后黑夜,它们互相追赶,相互捕杀,所以这世上就有了黎明与黄昏,有了漫空鲜红的血。何仁从云顶酒店704房下来,觑见李蓓正从的士上跳下,没上前招呼,让她也尝尝那个漂亮的过肩摔,就算是自己提早送给她的愚人节礼物。往后门出,先去了万紫千红歌厅。那个肥嘟嘟的猪头老板一问三不知,头摇得足有九个篮球大,直到他亮出身份打起父亲的招牌,猪头老板才肯把头摇得只有三个篮球大,心里不禁暗叹,看来从一颗猪头脑袋里,确实是挖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还得去找朱玲临死前提到的那小姑娘,就又赶来医院,正巧就听到小语的最后一番话。    
    “举头三尺有神明。”小语喃喃说着。    
    何仁没吭声,安静地坐,心里又把这七个字重复了一次。朱玲啊朱玲,你是害怕头上的神明么?神明这种玩意儿,从来,便只是一剂致幻剂,噢,说是致幻觉还不够,它还是一剂春药,怕它作啥?被生活强奸了,大可以闭上眼,撇开双腿,就当自己的爱人压在上头,好好享受呗。想那么多意义干啥?人活着,本身就是意义,吃喝嫖赌是意义,坑蒙拐骗是意义。意义无所不在,在瓦片,在粪溺,在与这个还不知世事辛苦的小姑娘的对话里。在这个冰凉的世界,横的是空间,竖的是时间。它们因为“无”限而永恒而虚“无”。“无”,栖居于永恒左右的两个“无”字,不仅建构了一切,同时也摧毁了一切的意义。一个人若非要追寻意义,那纯粹是与人与己过意不去,这不,把自己也扯卵蛋了。    
    何仁眨眨睫毛,屋里的灯光有些刺眼。    
    


第四章男人错(28)

    34    
    流云倒卷,携来风声百丈,吹破苍天,漏下无数火星,散落人间,化作灯光,竟有着难言的悲怆。高楼比肩而去,似凝固的海浪,黝黑,没有声响。秦愿与朴晓德坐在天台之上,默然无语。高处不胜寒,更无星光伴人眠。只是揪然,心中滴血,骨头碎成一堆粉末。“回去吧。嫂子还在医院里。”朴晓德静静说着。秦愿点头,起身,与朴晓德一前一后下楼,在路口分了手,径自往医院走来,行到天桥边,又听见那卖唱少年唱起“男人更需要关怀”的歌声,低头,匆匆加快脚步。路,不断曲折,逶逦向前,潮湿泞滑,鞋底越走越重,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个人能往哪里去?    
    花从街边的屋顶上倾斜下来,草在每一个可能倾斜的角度安之若素,明暗因此参差不齐。有人在屋子里坐,剥着手指甲,月光正从他头上的屋顶一寸一寸地跃过。滑腻的镜子在他身后。他所能看见的会是什么?虚幻被不断重置,并曲折,让人不敢相信,一只老虎从镜里奔出,浑身沾满金黄的光芒,并且有着八条腿,四只耳朵。大街上摊着一本博尔赫斯的传记。人们或许可以从那里走入梦的世界,开始重新聆听一些单词的意义。譬如时间。它是有厚度的,可以凸,可以凹,可以在凹凸之间反复折叠。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些东西会如蝌蚪屁股后的尾巴慢慢消失不见,还有一些东西则慢慢长出口鼻眼舌耳。两点之间不是直线最短,却是重叠。重叠的深度足以容纳任何可能的动作。这是时间所赋予的一种令人赞叹的投影。这是一些令人疑惑不定的词汇。一束神秘的光线,没有始,没有终,没有大,也没有小,从心底穿过,来到世上,观察别人,也默默打量自己。    
    秦愿在家商场的橱窗边停下,注视镜里自己眼睛里的那个自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玻璃上轻轻一触,手上忽然绽放出蒙蒙光花。他有些吃惊,缩回手,皱眉,吮吸手指。这便是真实么?抑或只是柏拉图所阐述过的那种真实?人呐,不过是一些故事的组合,所谓现实种种,仅是文章中的字句段落。人们本来就生活或者说是隐藏在小说中,又哪来,又何必这么多的喜怒哀乐?    
    都是谎言。    
    秦愿蹲下身,身子蜷入黑暗。角落里有条狗,还有只蝴蝶。狗是活的,也是死的;蝴蝶是大的,也是小的。狗与蝴蝶的影子不断接近,又不断分开。所重叠的,所被重叠抛向一边的,便是各种各样的故事。故事越来越多,笑声越来越大,便有些东西轻轻地浮起来,然后一望无垠如黑色的海洋。    
    一丛树迅速伸展开枝桠,并让褐色的羽毛纷飞扬扬。雨稀沥沥落下,把黑色的鱼冲洗得通体雪白。鬼翻着跟斗,从角落里跃出,眉毛垂下,伸手,去抚摸人们的下巴。一圈圈涟漪从指尖漾开,通体雪白的鱼开始从水里爬到岸上,一步一喘息,在街道两边游,身子被渐渐拉长,心脏也一颗一颗僵硬。    
    然后是梦。两个梦,像一根藤上的两朵喇叭花,呜呜地响着。那扇现实与虚幻之门被声音轻轻掀开,露着光滑的肌肤,便有人忍不住浑身颤动,手指上吐出芬芳的光泽。“小秋”。他叫第一声时,她点了一下头。    
    “小秋”。他叫第二声时,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小秋”。他叫第三声时,她奔过来,投入了他怀里。    
    一个女孩子,尖脸的,蝉翼般轻薄,但没有尾巴,柔嫩的双腿花枝一样好看。他有些疑惑,眼前出现一所宫殿,金碧辉煌。明晃晃的天穹下有两个用墨玉琢就的大字:小秋。他轻轻地说,“你的名字叫小秋?”她仰起脸,他看不清她的脸,心里顿时似被露水打湿,眼里滚出一些晶莹的东西,他还不及分辨这是什么,她跳起来,轻盈的,蓦然间,已在空中幻化成万千光线,颜色艳丽得令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无法说清它们具体是哪种色彩,脑海里却飞窜出一个成语--“惊心动魄”--这四个字嗡嗡地响过一阵,便被风吹成了无穷无尽的花朵,或大如燕雪,或小若米粒。    
    光线仍在无限地延伸,也在无限地收缩。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整个人已变成一个吻。颅骨处被一道泼喇喇的闪电劈开。空中出现巨人的身影。雷殛击额头中央。天地万物皆化作咆哮之声。她忽然在他的眼睛上吻了一下。他赶紧闭起双眼,听见牙齿在不停地颤栗。他不愿再睁开眼睛,因为心知肚明她已然消逝,可却不得不睁开眼睛,一种难以言明的东西似刀片般飞快地切开眼皮。他茫然地望向自己的手。那些晶莹的应该是眼泪吧。耳边却传来声幽幽叹息--那是你的心。    
    小秋?他叫起来,不,我要找的不是她。    
    他的声音更大了,然后他醒了,满脸是泪。他出现在一间洁白颜色的房间里。阳光像只鸽子在窗台上来回跳着,咕咕地叫。一个没有面目,瘸条腿的人端坐在他眼前,给他说故事。应该是一个男人。声音苍老、疲倦。男人说,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女人为得到男人的心,砍断自己的左手臂。血染红沃雪。男人见了,叹口气,便在女人身边留下了。男人说完这句话就不见了。房间也不见了。他却在一片大草原上。云朵像羔羊爬在身边。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少林寺》,觉得自己应该是那牧羊女,但不管他使出多大的劲,仍想不出牧羊女叫什么名字。这令人心烦意乱。他皱起眉头,把男人的声音从空中一块块揪下来,扔在地上,用脚踩。踩了约有十来分钟,忽然看见一些沙粒开始在草的根部蠕动,就仿佛是有生命的东西,眨眼间已聚成一匹马,黑色的,骨头从皮肤处凸出,露出尖刺,并有脓血淌出,瘮人得很。他吓一跳,赶紧跑。他跑得很快,风被甩在身后。他突然惊觉自己正骑在马背上。马背上还有一个血盆大口。他的腿没有了。身子一点点地被这张大口吞噬掉,却不觉得痛,反而有莫明其妙的兴奋。很快,他来到天的尽头。空中出现一个红点,呜呜地吼,声音越来越大,似万马奔腾,轰隆隆的。这是一处奇妙的空间,没有具体的物,没有长宽高等概念,仅仅是声音,红的、绿的、黑的、紫罗兰色的……他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却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的存在被马蹄踏成粉碎。    
    男人再次出现,说,那女人是大虫。他接了句嘴,说,她是顾二娘?男人嗤嗤地笑。他有些脸红,大声说,那她一定是慧能。说完这句话,他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并为此深感惶恐,脸上颜色,如桶子里的油漆不停地冒着泡泡。眼前浮现出一根老虎的阴茎,金光闪闪,虽然他从未见过老虎那玩意儿的形状,可他就确信了这点。男人笑得更大声,笑声像针一样扎得他难受得紧。他低下头。男人说,那男人砍下自己的左手臂,便走了。女人追上去,上穷黄泉下碧落,愣在奈何桥边把男人拦住,说不够。男人想了想,把刀摆桌上,刃口向上,挥动右手向刃口砸下去。女人走过去,提起刀,将男人的双腿砍断,再将背后的笼子拿出来。笼子做得非常精致,里面塞着厚厚的被褥。女人将男人装进笼子里,背回家。女人还在笼子底下装了滚轮。每天早上与黄昏,她都会把笼子推到阳光下,喂男人吃饭。喂完后,女人便去摘各种各样的花朵,把汁液挤出来给男人洗澡。这就样,日子一天天走远,男人慢慢地变成了一朵花。女人便开始唱歌,唱的是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男人说到这,闭上嘴,递给他一本书,书中没有文字,也没有作者。似乎每一个人都是作者。似乎每个故事都藏在里面。    
    他忍不住叹口气。    
    他又看见她,看不清她的面目,但知道是她,一定是她。他走过去,坐下,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做坏事了。他没吭声。她想了想,又说,如果两个囚徒一起做坏事,被警察发现抓起来,分别关在两个独立的牢房里审讯。在这种情形下,两个囚犯都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或供出同伙,与警察合作;或保持沉默,与同伙合作。他俩都知道,如果他俩都能保持沉默,就都会被释放,因为只要他们拒不承认,警方无法给他们定罪。但警方也明白这点,就给了两个囚犯一点儿刺激:如果他们中的一个人背叛,即告发同伙,便可被无罪释放,同时还能得到一笔奖金。而同伙就会被按照最重的罪来判决,并且还要被施以罚款,作为对告发者的奖赏。当然,如果这两人互相背叛,则都会被按照最重的罪来判决,谁也不会得到奖赏。那么,这两个囚犯该怎么办呢?互相合作还是互相背叛?    
    这是博弈论里的一个经典案例。他听入了迷,没再看她,深深地迷上这个游戏,并为此不断重复这个游戏的过程。一开始他把从书上撕下的两页纸当作囚徒,后来在不断的喃喃自语中,意识到自己的左脑可以是囚徒甲,右脑则是囚徒乙,便傻傻地坐在一个叫胼胝体的地方,认认真真地看他们之间的合作与背叛。理性将让人们选择背叛。但最后的赢家却并非理性。通过重复,把结束与开始放在一起,让它们如率然之蛇,首尾衔接。于是,原来那些看似简单的,他以为是静止不动的细枝末节忽然活泼起来,一一伸展四肢,独自拥有生命,并且开始互相交谈,妥协或厮杀。这就是上帝的创造么?    
    地上显出一滩血迹。    
    他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尸体正在天空挂着。他怔住了,然后拔腿想跑,他冲向铁轨,想逃入铁轨对面的人群。人群可以湮没他。他撞飞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名字叫言不悔?他这么想着,诧异了,脚死死卡在两根铁轨中间,等到他拔出脚,一辆列车从天而降,撞飞他,他的身体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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