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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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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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妙手笑了一笑道:“还没过头七呢,说不定可以还魂的。”说着将白布又在盖上,景琛怔怔地道:“这里好冷,你为什么不给他穿上衣服?想要冻死他吗?”

陈妙手看他神色痴痴呆呆地,面上毫无表情, 眼里一片死寂,突然间不忍起来,柔声道:“他没死,我用药暂时迷倒了他,他身上中的箭太多了,箭头扎在肉里,硬拔的话,只怕活活疼死了他,所以我用了麻沸汤,暂时迷到他,剔出箭头,再过一个多时辰便可醒过来的。”
景琛闭了眼道:“气息全无,你不用哄我。”
陈妙手素来脾气焦燥,这时候见他死活不信,不想再和他多说,便搬了张椅子在他身后:“傻子,坐在这里,等那柱香燃尽了,他便可醒过来。”

杜少宣觉得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那不是父母的。
母亲在他出生三个月后便去世了,而身为相王侍卫统领的父亲,眼光向来是严厉甚至冷酷的,这眼睛也不是姬末其的,从九岁第一次在相王府见到六岁的姬末其,还在天真无邪年龄的姬末其, 漆黑晶莹的双瞳里只有一片淡漠。 后来,那双眼睛里有贪恋、有渴求、有信任,唯独没有温柔。
这样春水般温柔的眼睛,只能是他,那个像阳光一样温暖明亮的少年,谢景琛。
这个名字令他心口某一处地方酸楚难当,甚至微微发痛。'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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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酸痛渐渐加深加剧,成了一片弥漫在胸膛里不可抵挡的锐痛,他开始挣扎起来,想要摆脱这痛。
然而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那双温柔的黑色眼睛,他 尽力张大双眼,想要看清那人,然而看不到。他急得大叫:景琛,景琛。。。。。。

景琛在他身边坐了很久,案上那柱香也渐渐要燃到尽头。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陈妙手不知去了哪里,外面光线渐渐强了,杜少宣苍白失血的脸孔清楚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张脸已经完全没了生命的任何迹象。
他呆坐着,白发男子进来过三次,每次都来摸摸脉,摇摇头,然后又走了。
景琛看着他摸脉,心想怎么会不摇头,他早已经不知偷偷摸过多少次,那里根本没有跳动过。

香快要燃到尽头了,景琛想自己真的很容易被人骗的。被杜少宣骗,现在又被这白发的陈妙手骗。
只因为自己相信他们,所以被骗。
其实不关他们的事,只是自己太容易相信人。
他将眼光从杜少宣脸上调开,窗外那株细弱的楠木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这里好冷。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如此之冷。

就在这里,他听到了喃喃的低语,虽然很低,很破碎的声音,然而他仍然听清楚了,那是:景琛。。。。景琛。。。。。。
很急促的呼唤,虽然声音细若蚊鸣,然而景琛却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听的曲子,原来有时候以为被骗了,其实对方说的却是真话。
杜少宣发出低低的呼唤,每一声,唤的都是景琛的名字,并且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景琛扑过去抓住他在空中乱画的手叫道:“杜少宣,你还活着。。。。真的还活着。。。”他脸上在笑,眼泪却糊了一脸。

杜少宣挣扎得越来越厉害,白布下面渗出了血迹。
白发男子鬼魅般闪进屋子,揭开杜少宣身上的白色布单,动指如风,轻点他身周大||||穴,杜少宣停止了挣扎。
这人在杜少宣脸上粗暴地拍了两掌道:“该醒啦,在这里睡了七天了,你还没睡够吗?”
景琛颤声道:“你轻点。”
白发男子听了一阵, 狐疑地道:“景琛?是谁?”
景琛脸上又是欢喜又是难过,喃喃答道:“是我。”
陈妙手张大了双眼,一时捏着杜少宣的手腕也忘记了放下来,瞧着景琛发楞。

便在此时,杜少宣张开了双眼,陈妙手与景琛都探过头去看他,杜少宣眼神茫然,眼珠缓缓移动,扫过二人面目,脸上却毫无表情,陈妙手叫了一声:“杜少宣?”
杜少宣茫然不答,景琛跟着也叫了一声:“杜少宣。”
仍是一片茫然的样子,嘴里却叫了一声:“景琛。。。。。。。。。”
陈妙手皱了皱眉,仔细看了他气色,又摸了一阵脉,对景琛道:“他这时候药性末过,便是亲娘来了他也认不得是谁,再缓几日,药性慢慢过了,那便无事了。”
景琛半信半疑道:“他不会死了吗?”
陈妙手翻了大大一个白眼:“你胡说八道什么?戴季伦这小子号称回春,呸,起死回生的本事他能及得上我半分?”
景琛拉了他,正色道:“你没骗我?他真的不会再死了?”

陈妙手见他神情极为认真,双眼焦虑地瞧着自己,重重点了点头。
景琛突然倒身下拜,陈妙手吓了一跳,连忙去拉他,景琛道:“陈大哥,你是我大哥的师哥,因此也算是我的大哥,我求你一件事,请你答应我。”
陈妙手拉他起来道:“你放心,杜少宣不会死的。”
景琛摇了摇头:“我求你的,不是这件事。”'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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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公山一直至腊月里,才有双方的人来各自收尸,清扫战场。
陈妙手外出采药,在山北遇到一群北朝十兵,他在袁公山一带生活多年,本来就不是中原男子,是以北朝的军士只当他是自家人,他一付郎中打扮,路上随手一点,便止住了一名士兵的腹痛,这些人佩服之极,陈妙手便旁调侧击地问了情形,又打了些药草,与那群北朝兵士道别,匆匆回了药庐。
杜少宣一身布衣,坐在阶下,用布擦着一柄短剑,见他回来,朝他点了点头,紧抿着唇,没有说一句话,低头继续擦那短剑。
陈妙手放下药篓,与他并肩坐在阶下,拿过那柄短剑,只见那剑柄上刻着篆书的姬字,便道:“这是姬末其给你的?”
杜少宣摇了摇头道:“是先皇给家父的,后来家父颖州兵败殉国,这剑便给了我。”
陈妙手道:“是了,颖州那一战,是相王力主的,兵败后刘仁便将相王放逐,你是那时候遇到姬末其的吧?”
杜少宣听到姬末其的名字,将剑夺回手里,站起身来,转身进屋。他的伤大部分已经好了,只有腿上的刀伤甚重,几乎连脚筋也被剁断,这时候走路便有些跛。
陈妙手瞧了他背影,心下犹豫要不要把听到的事告诉他。

杜少宣自清醒过来后,性情大变,很少说话,一开始甚至不肯用药,一付了无生趣的样子。陈妙手脾气古怪,什么样的病人在他手里也得乖乖听话,一个不肯治,一个偏要医,磨了好长一段时间,陈妙手冷嘲热讽,手段用尽,终于还是让杜少宣渐次好了起来,只是越来越沈默寡语,常常一个人呆呆地瞧着南边,眼神直直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妙手看了他背影,不知怎么有些心酸,他想起当初杜少宣与姬末其住在谷中,杜少宣那时候个性爽朗,爱说爱笑,只有他能让那个一脸阴郁的小王爷开心大笑,再看这时候有些佝偻的背影,终于叹了口气道:“杜少宣,两国议和了。”

杜少宣停下脚步,双眉扬了一起来,低声道:“什么?”
陈妙手站起身来:“我在北坡采药,遇到北朝兵士来清扫战场,听说是两国议合了,北朝的大公主小产去世,现在姬末其正在准备迎娶北朝二公主,两国罢兵,南朝称臣纳贡。”
杜少宣呆呆立着,陈妙手的话越来越远,耳边似乎又传来了撕杀声,战马的悲鸣声,西风猎猎的声音,刀光,剑影,鲜血,在眼前混作一团,他脑中嗡嗡作响,最后听到的却是,姬末其要迎娶北朝二公主,这一场大战以南朝称臣为结束。
他无话可说,满腔愤懑无处可发泄,噗地一声,手里的短剑深深扎进了柱头。

陈妙手幽幽地道:“这怪不得姬末其,天下者,兵强马壮者得之,杜少宣,小皇帝时机不到就轻易挑起战端,北朝看似人心涣散,然而国力强大,胜南朝数倍,姬末其刚刚坐稳位置,朝中权力还有一半在世家公卿手里,这个时候想要收复失地,本来就很是冒险。更何况将帅不和,兵败是在情理之中的。”
杜少宣呆了一阵,突然笑了一下道:“陈,我留在这儿和你学医成不成?”
陈妙手冷冷一笑,捞了一把自己的白色长发:“你愿意学出这一头白发来吗?”
杜少宣淡淡一笑:“这也无所谓,人谁不白头?再说,你这一头白发又哪里是学医学出来的?当是另有因缘。”'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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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妙手道:“这深山里连鬼也遇不到一个,你能住得惯?杜大人,你离得了你那亲亲热热的小皇帝?”
杜少宣冷冷地道:“当初你是怎么离得了季伦的?”
陈妙手的脸瞬时变得与头发一般白,终于再也忍不住道:“ 杜少宣,我过去一直认为你心肠软,做事拖泥带水,做人罗里八嗦,这一回到是绝情绝义得快。”
杜少宣低下眉眼,轻声道:“是,我为人拖泥带水,害苦了人。”
陈妙手哼了一声:“你害苦了谁?皇帝你能抛得下,可怜谢景琛啊。。。。。。。”

杜少宣身子一震,猛地回过头哑声道:“你说什么?景琛?”
陈妙手却住嘴不说。
杜少宣坐倒在地,那么景琛是真的来了?原来。。。。。。。。。。原来不是幻觉,景琛是来过,来看过他。
原来不是梦。
他呆了片刻,从地上一跃而起,腿脚似乎瞬时间也利索了,三两步走到陈妙手身边道:“他在哪里?”
陈妙手见他一时沈寂如死水的双眼,仿佛荡起了小小的波澜,眼光潋滟处,竟有了几分昔日的影子。
陈妙手漠然道:“走了。”
杜少宣揪住他的衣襟:“胡说。他既然来了又怎会走?”
陈妙手慢吞吞地道:“来过了,就可以走了。”

杜少宣喃喃重复:来过了,就可以走了。
不,不对的。
他对陈妙手道:“他来做过什么?说过什么?”
陈妙手皱了皱眉道:“他翻了几百个死人,想要找出你来。他以为你死了,想带你回去。后来你没死,他就走了。”
杜少宣惊道:“翻了几百个死人???为什么?!”
陈妙手不耐烦起来:“我哪知道为什么,你要找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自己难道不明白。”
说完甩手便进了屋子,将杜少宣抛在院子里了呆,他呆呆站了好一阵,突然间觉得这天气似乎一点也不冷了,阳光格外地温柔明媚,他转身朝南,眼里神色渐渐坚定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陈妙手被一阵马的嘶鸣声惊醒,这里素来无外人前来,只有杜少宣那匹战马一直喂在后院,杜少宣闲时会喂喂马,给马刷刷身子,却一次也没骑过。
他爬起身来,只见那马栓在楠木树下,马鞍缰绳一应齐全。杜少宣一身劲衣,腰系短剑,正在笼辔头。
陈妙手一脚跨在门一脚在门内,抱臂而立道:“怎么,这是要走?”
杜少宣放下缰绳,走了过来,对着他抱拳施礼道:“陈兄,多谢你救命之恩。容当后报,我要回去了。”
陈妙手嗯了一声道:“姬末其虽然娶了新皇后,却末必肯放得下你。你这一去,如何对他?”
杜少宣并不作答,转身便欲上马,陈妙手突然道:“等等。”说着转身进了屋子,拿了个小瓷瓶出来递给他道:“这是治伤灵药,愈合伤口,紧急时还可解毒,拿去给戴季伦瞧瞧,看是他的回春丹厉害呢,还是我这妙心丸更好。这只指环是谢景琛的,你拿去还给他。”说完将一只黑色指环交给杜少宣。
杜少宣接过那只乌玉指环,套在指上。又接了药瓶,揣入怀里。拱了拱手,上马而去。'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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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娶新后的大典放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
姬末其五更起身,让内侍给他穿衣,眼看中镜中之人全套黑底绣金朝服,黑发如漆,面白如玉,他怔怔地瞧了镜中的少年,默默听着内侍在絮絮地念着这一天的行程,眉尖微蹙,这时候另有内侍进来回禀:“陛下,谢家父子来了。”

姬末其哦了一声道:“叫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谢石带了谢景琛跨进房来,伏在地上山呼万岁,姬末其默不作声受了他们一拜,这才说道:“丞相连日辛苦,两位都请起来吧,这位便是小谢公子了?”

那谢石惶惑道:“小儿散漫无礼,在家乡荒唐度日,陛下恕罪。”
姬末其手一挥道:“丞相言重了,久闻小谢公子文采风流,人品相貌都是十分俊雅,朕一直想要见见,这倒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了,果然十分地好。”
谢石也不知道这小皇帝突然要见景琛是何用意,景琛上月才到京中,进京便大病了一场,才好了些便接到姬末其圣旨,宣景琛进宫瑾见。圣旨原是宣谢景琛九月入宫的,可是现在已经是腊月,谢石怕姬末其因此追究下来,哪知道姬末其却只字不提此事,倒像从没这件事发生过一般,他心里也拿不准这少年皇帝心里在想什么。
只听姬末其道:“今日是朕迎娶新后的日子,朕想要个风流俊雅的少年公子相陪,丞相看可不可以劳烦小谢公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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