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处女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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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处女的感情-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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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军队一队队地开过。他们知道自己也就要出发了,就唱得更起劲,酒也喝得更多。    
    雄霄的手抬起了她的头,另一只手凑在她的唇上:    
    “喝吧,喝一杯吧!珠江的姊妹!”    
    她的含着泪珠的眼微笑地看他,娇俏地喝了。他放了酒杯,捧着她的脸眈眈地看。他唱了:    
    啊,我爱你这颊儿浅红;    
    我爱你这眉尖儿锁着幽怨万种,    
    啊,幽怨万种!    
    我爱你这眼波融融,    
    含着闲愁重重,    
    啊,闲愁重重!    
    我爱你这唇儿玲珑,    
    唱骊歌——啊,唱骊歌呀,    
    把俊将军逗弄!    
    我更爱你的泪珠呀,    
    透着酒意儿浓!    
    恰便是那眼睫下的一闪,——    
    呀,我的冤家!    
    “我为这眼睫下闪着的泪珠呀!”他举起酒杯看着她的眼波饮了。“珠江的姊妹,你的泪珠害了我。”    
    “怎么害了你俊将军?”她歪着首问时,啊,活像是霞玉。“你倒害了我呀!你明日就要开拔赴前线,这相思叫我怎么挨?俊将军,这不是害了我?”    
    “啊,我为这眼睫下闪着的泪珠呀!”他又举起酒杯,看着她的眼波喝着。    
    “这眸子在作怪。”黄仲怀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珠江的姊妹,你的泪珠可害了他。”    
    “怎么呢?你说呀!”她说话就爱歪着头,——这简直使雄霄疯狂了!    
    “啊,我为这眼睫下闪着的泪呀!”他又接连喝了几杯。    
    “是呀!为这眼睫下闪着的泪珠呀!”黄仲怀望着娇媚的歌娘不由笑了。    
    雄霄突然过去抱住了她,紧紧地瞅着。给悲愤埋了的热情又奔驰着,他的灵魂沸腾了。他的修长而浓秀的眉疯狂地压着眼眶,眼也疯狂地睁着,他的眉棱微微地挑起,腾着杀气;他的雄伟的胸脯拥围着柔弱的歌娘挣扎似的呼吸;全身挺直着,两条腿倔强地有力地站在地上。他的全生命骚动了!他疯狂地看着她的透着惊讶的明眸,想从她的酥胸上刺进白刃去。他喜欢看怨恨在最后一刹那从她的闪着泪珠的眼波中透出;他喜欢看自己爱的铁在自己的爱的身上透进去;他喜欢看自己爱的血在自己的爱的肌肤上流出!他狂暴地看着她的血也似的绛唇。啊,那妖艳的绛唇!那红得耀眼的可不是血的艳光的?他几乎想俯下去咬了;也不明白这是爱是恨,单觉得不能让这媚,慧,而温柔的明眸存在世上。想到那明眸,他可不能叫自己不疯。他忘了四周的人,他忘了一切:忘了街上的队伍正在前进,忘了奏乐台上的金戈铁马似的马赛军歌,忘了远远地随着北风抑扬的军号与马蹄声;他只紧紧地拥抱着那歌娘,疯狂地瞅着她;贪得无厌地,眈眈地,狠命地看入她的明眸。他看见惊讶在她的眼中出现,但随即换了热爱。    
    她娇媚地看了他一眼,柔弱地依在他的怀中了。    
    “俊将军,我也爱你呀!吻我,吻我吧!”她在怀中仰起头悄然地说。    
    桌上十来个人全看着他,他们觉得雄霄今天晚上变了。他的满眼的悲愤,凄怆,悒郁……紧紧地收缩着的嘴角表示着的坚忍与复仇的切心,和重重地压着的眉锁着的憎恶全没了。他原来是这么个风流英俊,倜傥天真的俊将军!他是从进黄埔以来不曾谈过爱;他是绝对否认爱的,今晚却这样深深地陷入爱的网里了。    
    “爱神的箭射中他了,可怜的俊将军!”他们哄然大笑着说。“看吧,看他的心给弄上了创痕!”他们中多数是失恋过的,因此带着喟叹的语调,大半也是重温自己的重创。    
    “哈,创痕!他心上早已有了绝深的致命伤,今天不过重又迸裂罢了!不能有新的创痕,也不会有;他已给命运玩弄够了!……哈哈!”黄仲怀午夜钟声似的说了以后,接着两声无可奈何的苦笑。    
    听了他的话,雄霄突然疯狂似的把柔弱地倚在怀里的歌娘推开了,无限痛心地大声笑,笑声里可以听得出哭声,笑声里可以细味顶严重的悲伤。一阵心酸,泪涌上他的眼眶,但仍放声地笑。那笑是多么的勉强,多么的可怕!像是山枭的悚人毛发的叫声。    
    “去你的,珠江的姊妹!”他拿手臂遮着自己的眼,回过头,低了下去,一只手推着那歌娘。    
    她惊讶地愣着,不懂得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俊将军。她扯着他的手臂,凑上去把他遮着眼的那只手臂拉开了,歪着头,温柔地:    
    “负心的!——?”她的泪已流了下来。“,你抛弃了我!可是自己为什么也哭呢?”真的他也落泪了;她替他拭着。“得了,俊将军,流血去吧!”    
    去吧,俊将军,去流血吧!    
    你负了侬痴心;    
    这千般英俊,万般温存,    
    原来非是真!    
    只怨阿侬薄命,    
    薄命,可怜身世又飘零,    
    这深夜里,抱琵琶往街上,    
    踽踽凉凉地行!    
    行!哪儿是知音?    
    蓦地来了你这冤家,    
    你这负心的俊将军,——    
    呀,俊将军,    
    你可忘得了阿侬也不?    
    她弹着琵琶幽怨欲绝地唱,泪珠又在眼睫下闪着,尽往雄霄那儿偷觑,却见泪也在他颊上挂着。她轻轻地在他的颊上披打了一下,爱娇地怨恨地微笑了:    
    “去吧,负心的!”    
    他突然地跳起来,又大声笑。听了那笑声,军官们全愕然了,他们不怕死,却怕这笑声。这是魔王的笑声,这是沉痛的嚎哭!    
    突然一片号声,像暴风雨似的远远地在响;一阵马队的蹄声,风卷残叶似的杂地扫过去了,接着又是许多军号迎风吹起来了,激动心灵地。那真是人间世顶悲壮的声音!顶疯狂的声音!什么马赛军歌,哪够得上这哀鸣的军号的半点雄严激昂?那似乎是壮士的悲歌,似乎是萧萧的易水,似乎是侠客的抚剑长啸!    
    军官们全突然地立了起来。这是归队和出发的号声,这是他们在后方的最后一刹那,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杯酒!    
    “去你的,眼睫下闪着的泪珠!”    
    他也突然地立了起来,在玻璃杯里满满地斟了一杯酒,高高地举着,暂时给抛了的憎恨,悒郁又回到他的眼里,他大声地唱:    
    “来吧,黄埔的弟兄们!……”    
    声音微有些颤抖。    
    音乐台上奏起了骊歌。军官们全斟满了酒,高举在空中;热泪在心中,热泪在眼中,慷慨激昂的歌声悲壮地混合了:    
    来吧,黄埔的弟兄们!    
    来吧,黄埔的弟兄们!    
    喝一杯葡萄酒吧;    
    这里面荡漾着血,    
    这里面辉耀着铁!    
    喝呀!喝咱们自己的血!    
    喝呀!喝咱们自己的血!    
    来吧,黄埔的弟兄们!    
    来吧,黄埔的弟兄们!    
    喝一杯葡萄酒吧;    
    这里面荡漾着血,    
    这里面辉耀着铁!    
    喝呀!这是咱们自己的铁!    
    喝呀!这是咱们自己的铁!    
    …… ……    
    …… ……    
    那简直是大自然的绝奏,伏尔加船夫的心曲;如一片哀笳在凄风苦雨中吹弄;如珠江的潮水在月光底下澎湃地汹涌。    
    外面的军号声更急了,像雷动般的先发部队的整齐的步伐已渐渐远了。许多军旗迎着北风猎猎地混成一片响声。有几匹战马在深夜里迎风长嘶。    
    军官们昂起头来喝干了杯里的酒,匆匆地去了:只见一只只的发亮的长统皮靴从门口溜过,拖在稍后的军刀还诱人地迎着电灯的强烈的光在黑暗中一闪,那雄伟的后影就跟着不见。    
    雄霄快走到门口时,回首看那歌娘,却见她抱着琵琶,盈盈地倚着柱儿,正歪着头痴痴地看他。啊,那满眼幽怨!    
    “这眼睫下闪着的泪珠呀!”    
    他逃也似的去了。


交流交流(12)

    十四    
    枪弹的密连着的声响近来似乎很惯熟,丝毫也引不起雄霄的恐怖。他只爱看枪弹打在肉上时血的飞溅。在弹雨中,他时常挺立着看炮弹在空中爆裂,弹片射在人的身上,顿时血的光芒触目地显现,接着是猛兽似的一声长嚎在弹声中摇曳,那给击中的人跳了起来,又跌下去摊在地上。于是他的眼中辉耀着血的渴嗜的光芒。    
    现在枪弹在头上呼呼地穿过,那面军旗已有了许多洞。一颗炮弹在他右旁五十多米的地方爆裂了。一阵烟雾!在烟雾中飞跃着泥屑,石块,和耀眼的血。一条人腿飞了过来落在他的前面。他瞥了一眼,只见一团模糊的血肉。一个人疯狂似的从炮弹落地的那儿跑过来,一只手臂已给炸了去,刚跑到他的面前,恰巧一颗枪弹打来,直打进那人的脑袋,他哀叫了一声,跳起来倒在地上,猛然地捉住了那只地上的人腿,拼命的咬着,接着抽搐了一阵便代雄霄死了!    
    先锋队突然俯伏着前进。    
    挺立着的雄霄看着无数的人横持着枪,在弥漫的烟雾灰尘中蠕蠕地伏着前进。一个唿哨,一面大旗竖了起来,蠕蠕地前进着的便站直了往前冲。冲不到几码,便有人接连着仆倒地上;有一个向前仆倒了又跳起来,奋勇地往前跑,没几码,又倒了下去。    
    离敌人的阵地已不远,在后面的刚预备跟着冲上去,只听得突!突!突!……几阵机关枪。接着是隐约的,鬼嚎似的一片哀叫,冲上去的人一个个仆倒地上,寥寥的几个人向自己阵地冲回来;雄霄见他们走近时一个个满身是血,好几个碗大的洞穿在胸上,仍陆续仆倒了。    
    第七连竟没有一个生还!    
    轰!轰!轰!震动山谷的巨响突然接连着爆发。敌方炮队集中了弹力密密地向这边阵地放。炮弹雨点似的在四周落下;雄霄仍挺立着。在雾似的弹烟中,只见一处处爆发着火的巨花,接着便是一阵血的飞溅。在震耳的大声里,有时依稀听得出受伤者的野兽似的嚎叫。    
    他的眼辉耀着猛兽的凶焰。    
    “怯汉,这正是我们的热血!”一块炮弹的碎片嵌进了躺在他的脚下的一个兵士的腿,一声呼妈的哀叫打动了他的心坎,他狞然地憎恶地笑。    
    “雄儿!”似乎是妈在喊。    
    他惶然四顾,只见火底爆裂,与血的飞溅。    
    他愤怒了!    
    远远的,敌方的壕沟里蓦地爬上无数的人来,乘着紧密的炮火的掩护,向这边冲。敌方的炮火更烈了,这边只能伏在地上,头也不容易抬。    
    “留意!”猛兽的欢喜在雄霄的人类的心中占了位置。“他们冲过来啦!”    
    无数的黑点渐渐地大了;当那些敌人距离他们不上百码时,敌方的炮火倏然停止。    
    突!突!突!……可怕的机关枪在这边响了,许多敌人倒了下去,然而哪里来得及,后面的已踏着尸体掩了上来。雄霄身边有一个人开枪,一条火龙似的向前面飞穿。    
    “开什么枪,懦汉!”他欢喜得发狂了。这又是一个流血的机会!“吹冲锋号!”他对站在他后面的号兵说。    
    比女郎的温柔的软语更醉人的,死神的号角响了!    
    “啊,我为了这眼睫下闪着的泪珠呀!”他拔出了指挥刀第一个冲上去,拿旗的跟着;于是那伏在地上的散兵线合成了密集部队肉搏地向前突进。    
    无数的刺刀在四周闪着光芒,眼含着恐怖地睁着,人一个个咬着牙齿倒下去,血与肉一阵阵模糊地飞散。非人类的狞笑浮在雄霄的脸上,他挺着军刀向对面那个拿大旗的人刺去。热血从那人的胸膛上射出来,他的军衣染上了红的一大块;那面大旗倒了下来,他又疯狂似的杀进人群中去。    
    昏晕了似的,雄霄领着一连兵从比自己多上四倍的敌兵的包围中,密集着直冲了出去,占领了对方的阵地。他看见自己军服上的血,手不由去抚摸着。    
    “哈,血!”他舐着那染着血的手掌,狞然笑了。    
    敌方的近乎一师的兵力,在包围中除了投降的以外,几乎没有一个生存,恶战就这样解决。    
    那晚,雄霄倚着给炮弹剪去了枝叶的断树。    
    银色的圆月在空漠的战场上孤零地挂着。沉黑的夜的天空高高地顶在四周的丛山的顶上。满地是诗意地躺着的黑点——死了的战士。断树残屋零落地站着,中间夹杂着坟墓。活的兵士也来在尸体中酣睡着。这一片银色的,美丽的,恐怖的,死的沉寂引起了雄霄的不平庸的身世的回忆。在这清静的一刹那,他的变态的人格沉淀了下去,恢复了天生的,优美的心灵。    
    他看着地上的,给树影压着的,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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