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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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福-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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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萧说,我就不是干这个的!
  老石说,可咱们古建队就是干这个的,给您评三级,够照顾的啦。
  大摊儿说,要是评风水先生,您能评一百级。
  老萧说,去!
  这时候,王满堂和柱子等一些人进了办公室,大家还在商量角楼横梁的事。有人说缺的这根梁实在不行用别的木头代替算了,也不一定非得金丝楠木。王满堂不同意,他认为老祖宗用的是楠木,不能到他们这儿就变了,就偷梁换柱了。再过几百年,轮到他们的后代修角楼时,楠木大梁里拆出一根榆木来,谁能说得清?
  在这个问题上,老萧又同意王满堂的观点,跟王满堂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老萧说,不能换,坚决不能用别的木头替换,一换角楼就跑气了。楠木产于南方,质硬如铁固然是一个原因,也不乏它能为京师带来南边的灵秀之气的因素。江南是什么地方?江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不说远的,光说明朝,二百多名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江南占了一多半。所以,角楼用南方的楠木,自有用楠木的道理,什么叫一丝不苟,说白了就是对祖宗要有敬畏精神,对后代也得有敬畏精神。
  老石说老萧说得好,对后代有敬畏精神,这个思想很有积极意义。要想着验活的是你的后代,不是见天跟在咱后头的工程质量检验员。搞建筑的,怕的就是后代指着你戳你脊梁骨,这不是敬畏是什么?
  王满堂说得尽快找到合适楠木。如今,要一根大梁的料,太难了。老萧也说要不工期就拖得太长了。大家又说了些其他的事。老石说老剩儿来信了。大伙让念念,老石掏出信来,最大的一张是立功喜报。大家都知道老剩儿立功了。王满堂说老剩儿能吃苦,有钻劲儿,到哪儿,干什么都不会差。信封里还有信,有照片。
  照片上的老剩儿穿志愿军装,挂着冲锋枪,站在白雪皑皑的朝鲜土地上。
  大摊儿说,长高了。
  王满堂说,也壮实了。
  信上说……年初我们从“三人”线附近转移到了平安南道,现在正在修整,不日即将回国参加祖国建设。老剩儿在信里特别提到了他的瓦刀和抹子走时保存在师弟柱子处,说他回来还要用……
  柱子说,我都给他存着呢。
  大摊儿说,老剩儿要回来,这下可好了,咱们青年突击队的力量又壮大了。
  朱惠芬找柱子谈发展新团员的事。柱子让朱惠芬上他家里商量,朱惠芬说行,两人就一同来到了灯盏胡同。
  柱子一进门就看到了娘,高兴得闭不上嘴。问娘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不让他去接。
  麦子说,妈知道你忙,不让你接,妈又不是不认识。麦子仔细审视儿子,几年不见都成大人了,过了年就二十四了。
  麦子把桂花推到柱子跟前说这就是给柱子说过的桂花。桂花叫了声“柱子哥”,就羞怯地低下头。柱子很大方地跟桂花握了握手,回身介绍说这是他们队的文书,朱惠芬。麦子说见过,就是那年教柱子学文化的小老师嘛。柱子说朱惠芬现在是队里的团委书记。大妞说柱子也很有出息,是青年突击队的队长了。
  朱惠芬说家里有客人,她先回去了。柱子不让她走,说娘也不是什么客人。朱惠芬让柱子跟他娘好好说说话,说名单的事明天在班上商量也不迟。
  朱惠芬还是走了。
  柱子去送。
  麦子看着走出去的朱惠芬,心里产生某种预感,有点儿不是滋味。麦子让桂花到鸭儿们的屋里去,跟丫头们玩去,她一边喝茶一边与大妞聊天,她要跟大妞说说她的担忧。
  麦子问姓朱的姑娘是不是常来,大妞说常来。麦子说看这姑娘好像对柱子有意思。大妞说这她倒没问过,柱子也是到年龄了。她跟满堂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了四年,想攒辆飞鸽车,等柱子成亲的时候送给柱子,也算个大件儿。麦子问一辆自行车得多少钱?大妞说怎么也得一百二三,不过再攒俩月就差不多了。麦子嫌太贵,又说不能这么宠柱子,他下边还好几个呢,到时候一人一辆飞鸽,怕大妞老两口供不起。
  大妞说,这不是长子嘛,皇上的长子还继承王位呢,老王家的长子就不配要辆飞鸽车?
  麦子说,我担心的是姓朱的那个姑娘。那年我在这儿,她就跟柱子走得挺近乎。我那时只想着柱子还小,没太往心里去,这回我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大妞说这得看柱子的态度。麦子说那不行,让他挑,他自然挑好看的,中看不中吃的。桂花是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跟个亲闺女也差不了多少。
  大妞却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初来到北京,桂花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生疏。她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她之所以能跟着二姑到北京来,是想见见柱子,跟柱子说一句十分要紧的话。
  桂花来到鸭儿和坠儿的屋里,很拘谨地坐在床沿上,看着两个城里姑娘在忙自己的事。在桂花眼里,两个姑娘长得都很文静,都细皮嫩肉的,都像是很有学问的样子。跟她们一比,桂花就觉得自己粗,脸粗,手粗,辫子粗,模样也粗。这么一想,本来就很拘谨的她更不知怎么呆着好了,连气儿也喘不匀了。说实在的,桂花井不指望眼前这两个姑娘以及那个柱子对她有多么大的好感。爹妈们说了这桩婚事,她没有理由提出不愿意,可是她从心里对那个柱子没有什么感觉。刚才匆匆瞄了几眼,还握了手,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她知道,这主要怪她,其实她在临州有人……那人叫霜降……
  鸭儿已成大姑娘了,在读高中,坠儿也已小学毕业,两个人都是三好学生,是胡同里谁见谁夸的好姑娘。怕冷落了客人,鸭儿对桂花说,今天你就睡这儿,挨着我。
  桂花……
  鸭儿问桂花多大了,桂花说二十一。
  鸭儿说,好像你们临州的女的都不爱说话,柱子他妈刚来时也这样。
  桂花……
  鸭儿说,我给你打洗脸水去。
  桂花……
  坠儿说,我猜你是来跟我大哥结婚的。
  桂花……
  坠儿说,你甭不好意思,我都知道。我爸我妈月月攒五块钱,给我大哥买车结婚用。你看,这是鸭儿钩的车座套,车把套,将来啊都是你的。
  鸭儿端盆进来,看见坠儿把那些东西拿出来说,臭显摆什么,快给我搁回去。又笑着对桂花说,车还没影儿呢。
  桂花……
  鸭儿说桂花好像很不高兴。桂花说没咋,有点儿累。
  礼拜天,大妞拿出几块钱给柱子,让他带着桂花上东安市场逛逛。特别嘱咐柱子要多往姑娘们喜欢的摊前走,比如卖花布的,卖绒花的,卖镜子的……柱子说他没时间。大妞说人家既然来了,柱子就不能不理人家。柱子说没不理她。大妞说要是不愿意逛商店就上北海划划船,上北海也挺好。
  柱子说,划什么船?我们老家那片水比北海还大,连买趟盐都得划船,还值当上北海划去。
  王满堂在一边听得不耐烦了,王满堂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是惦记着那只小母鸡儿。我说,那小巧玲珑的东西不是咱们这样的家庭供摆的玩艺儿,你趁早甭往那儿想。
  柱子说,我想什么啦我,我什么也没想。
  大妞说,听说朱惠芬不但爸爸有学问,连她妈都是教会大学的毕业生。老太太多大岁数了还穿水缎旗袍,还烫飞机头呢!无论你娘还是我,都没法跟人家比。
  王满堂说,总得讲个门当户对吧?你这样进了朱家门,永远比人家低一截子。
  柱子说,那咱们王家跟他们赵家就门当户对吗?您是临州来的穷小子,我姨是“隆记”营造场掌柜的千金……
  麦子说,怎么说话呢?几年没见,别的长进没见,嘴倒是硬了不少,脾气也长了不少。
  柱子一赌气出去了。王满堂喊他回来,柱子说他要加班。大妞说他最近怎么老加班?
  麦子说,他是躲我呢。
  王满堂说,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
  其实柱子不是妄说,柱子是真加班。前天朱惠芬的父亲上通州,今年天旱,通州潮白河水下去了,在水底下淹了几十年的木场子露出来了。谁也没想到,老头竟然在其中找到了一根楠木……大家觉得数百年的东西恐怕这木头早已淹糟了,烂透了,不能使用。老萧提出了个不同的意见,他认为楠木的特点是外烂里不烂,刨去糟了的,只要尺寸合适就能用。柱子以突击队长的名义作出一个决定,先把木头拉回来再说。
  于是就拉木头去了。
  刘家的“战争”终于爆发了,没有大吵大闹,刘婶跟白新生彻底摊牌了。悲痛的刘婶先给儿媳妇洒了一掬眼泪,然后拉着儿媳妇的手,字字血声声泪地说,孩子,这么些年了,我们也没等出个结果。往后呢,你还是我的闺女,你仍旧把这儿当娘家,我也不把你当外人。我知道你跟福来好,可你也得设身处地的为我们福来想想……
  白新生低着头不言语。
  刘婶说不是她心狠,依着她的心是真想把白新生留下。但是留下了白新生,往后福来再……就难了。
  白新生说,妈,您别说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着我都没意见……白新生说着嘤嘤地哭起来了。刘婶一见白新生哭就烦,刘婶说她就不爱听白新生哭。这回,任白新生再怎么哭,她也不会改主意了。
  因为是过礼拜天,别佳和他妈上街买了不少东西。娘儿俩抱着大包小包走进院来,遇到正坐在檐下吃药的大妞。马太太问大妞吃的什么药,大妞说是治胃病的药。最近几天,她的消化特别不好,泛酸反胃,八成是得了胃溃疡。大妞问马太太大包小包都买了些什么。别佳抢着说大包的是烤鸭,三只,小包的是月盛斋的酱羊肉,那些不大不小的盒子是茯苓夹饼跟江米条。大妞说买这么些吃的啊,听着都让人消化不良。烤鸭在馆子里现烤现吃才是味,你们这样拿回家来就皮了。还买三只,不怕它长毛啊。别佳说他爸今儿发工资。大妞劝马家不管挣多少都得悠着来,不能这么花。马太太说中国的东西好吃,她见了什么想买什么。别佳说自从上次大妞教他妈怎么烤鸡以后,他们已经吃了九只烤鸡了,到今天一打嗝还是鸡味儿。大妞说这东西好是好,可别吃伤了。马太太问什么叫“吃伤了”,大妞说就是永远不想再吃了。别佳说他们已经吃伤了。
  马太太从包里掏出一块黄油送给大妞,大妞闻了闻,一股奶香,很诱人,就问马太太怎么个吃法。马太太说是抹面包吃的。大妞就称赞苏联老大哥日子过得好,说街上唱的牛奶加面包,小车满街跑,楼上又楼下,电灯和电话,看来不是瞎说。
  别佳说,您先别夸,您等到下半月再看。
  大妞说她得赶紧做饭了,晚上她们家的柱子跟桂花还要看电影去。别佳马上问看什么电影,大妞说是《山间铃响马帮来》。别佳说那大概就是说马的电影了,他最爱看马,街上拉车的马,他哪一匹都爱。
  大妞说,你贫不贫啊。
  别佳问带不带他去。大妞说没他的份儿。
  马太太说院里好像有人在哭。大妞说她没听见,其实她是不想让老马家参与到中国人的家庭纠纷里来。毕竟内外有别,中国人生不生孩子,让苏联人操心干吗?马太太说院里的确有人在哭,大妞说她的确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福来捧着一张化验单急匆匆从后院跑出来,一副的沮丧模样,连理也没理院中的马太太和大妞,刺溜一下钻进屋去了。
  刘家的屋门突然一下紧闭了,哭声停止,里面变得无一点声息。
  晚饭桌摆在当院,桂花在摆饭桌,王满堂照例就着花生仁喝着他的小酒。对面,刘家的门仍旧关着,仍旧有人在低低地哭,好像哭的已经不是白新生。王满堂听得心烦,让大妞过去劝劝。大妞说,劝什么劝,你能帮刘家生出孩子来吗?王满堂说大妞说话忒不中听。大妞说铁嘴老萧下午就到刘家来了,跟刘家密谋了半天了。
  王满堂问今天吃什么饭。大妞说小米粥,丝糕抹黄油、王满堂说丝糕抹黄油是什么吃食?大妞说是苏联吃食。
  王满堂吃两样面丝糕抹黄油吃得龇牙咧嘴,黄油碰上热丝糕,顺着手指头缝往下流,给人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大妞扬起胳膊去舔流下来的油,又滴到衣服上,又用布擦,总之吃得热火朝天,手忙脚乱。全家人对“苏联”饭感兴趣的只有大妞,王满堂说她是有病。大妞说她最近还真就有病。麦子问是什么病,大妞说是脾胃不和。王满堂哼了一声说看这吃法像是火化食,哪里是脾胃不和。
  门口有小贩吆喝:臭豆腐,酱豆腐,王致和的臭豆腐。
  王满堂让坠儿赶紧拿碗买了两块臭豆腐来。他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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