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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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福-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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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用场。出版社的宋编辑说这里头有不少古代建筑的理论精华,不都是封建迷信,他把没用的删了,有用的全留下了。
  老萧激动地拿过书,半天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王满堂说,老萧,那年我真对不住你,鸭儿她妈到临咽气还惦记着这件事,让我将来见了你一定替她道个歉……
  老萧说,你别说了,咱们哥俩,交往了一辈子,磕磕绊绊,谁还不知道谁?马逢丙戌鼠逢壬,刑冲破害祸无尽,我是属鼠的,你是属马的,咱们该有此一劫。
  到了吃饭的时候,刘婶认为还是出去吃,找个像样的馆子,好好请请老萧。王满堂也说该为老萧洗尘。上哪儿呢?东来顺、全聚德、萃华楼,都是老字号,由老萧挑。老萧说他哪儿也不去,海味山珍。龙肝风髓,他在外头吃了不知多少,他想吃的就是家常饭,不折不扣的家常饭。
  问想吃什么家常饭。老萧说,炸酱面,虾米皮小碗干炸,豆芽菜、黄瓜丝做面码、外加两头独头蒜。切面不成,得手工擀的。
  王满堂说,这样的面甭说你,我也想吃,我也有日子没吃了,自从鸭儿她妈……我是饥一顿。饱一顿,很少在这张桌子上正经吃过饭。
  刘婶为老萧做了一顿地道的北京小碗干炸,面擀得又细又长,肉末黄酱炸出了油,顶花的小嫩黄瓜,晶莹的京东紫皮蒜……三个老人在融融的灯光下吃面,老萧说这才是家的味儿,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刘婶说,你就回北京来吧,这儿到底是老家。眼下户口不户口的不重要,也不是前几年那会儿了,买粮食还得要粮票,外地人谁想来就来,北京城里你用笊篱一抄,捞出十个人八个是外地的。
  王满堂问老萧,这回回来还走不走。老萧说走也行,住也行,有个大老板,要在北京盖座大商城,特意请他来勘察地点……老萧说外边的人盖商店很是讲究,阴阳和合才能春生繁祉,才能民生和利,才能物备而乐成,不是想在哪儿盖就在哪儿盖,想怎么盖就怎么盖的。
  王满堂说,外头的人兴这个。
  老萧说明天带王满堂到勘察的实地先看看去,让王满堂给参谋参谋。王满堂说行。
  老萧和王满堂在谈论选勘商城地址的时候,刘婶赶回去收拾套儿的房间,她得为老萧打点住的地方。老萧从外头回来了,在北京无亲无故,不住九号住哪里?更何况还有一个干亲家的名分在里头。
  套儿的屋里脏乱不堪,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剧照,空酒瓶子、方便面的空碗、吃剩下的罐头、臭袜子、脏衣服堆得让人看着眼晕。刘婶将那些臭烘烘的垃圾请出去,将被子套上新被套,往屋内猛喷了不少茉莉花空气清新剂,直干得桌上的座钟已经指到了十二点。
  老萧说时候不早,他该走了。王满堂说还没说几句话……
  刘婶说,已经把套儿的屋子拾极出来了,你就住那儿,套儿在剧组拍戏,十天半个月的不回来。
  王满堂说门墩上了俄罗斯,老萧住他那儿也行。
  老萧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老萧还是要走,说明天一大早还有事。
  王满堂说,不就是实地勘察的事嘛。我跟你一块儿去,咱们豁出去了,不坐公共汽车,咱们也现代一下,打的,打的快,用不了二十分钟就过去了。刘婶说打“面的”比“夏利”能省不少。老萧说他的东西还在旅馆里,王满堂问老萧住哪个旅馆,老萧说住金鱼胡同王府饭店。
  王满堂和刘婶一下都哑巴了,面面相觑,再不敢说留的话。
  及至将老萧送出大门,他们才看见门口停着的小轿车。司机见老萧出来,赶紧下车将车门给老萧打开。老萧对王满堂说他明天派车来接,说罢很有气派地上了车。汽车缓缓向胡同口开去,给王满堂和刘婶留下两盏红色尾灯。
  刘婶感叹地说,没想到……
  王满堂说,你知道老萧坐的是什么车?
  刘婶说,小汽车呗,皮顶的小汽车。
  王满堂说,皮顶小汽车?那是卡迪拉克!一辆车的价儿顶一座楼!
  刘婶说,你刚才丢人的,还“豁出去了,不坐公共汽车,打的”。
  王满堂说,我说打的是打“夏利”,没像你似的指名道姓打“面的”。
  麦子自从五十年代一走,再没有来过北京。尽管为金砖的事,为送口粮的事,她几次派霜降,派桂花到北京来,她自己则尽量不出面。她知道大妞很在意这件事,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引起大妞的不安。虽然大妞后来几次带信让她来北京看看,麦子都说话忙,给推了。
  现在她来了,带着砖厂的负责人拴驴到北京来了,来为他们的金砖寻找用户。
  拴驴一副农民企业家打扮,西服穿得如工作服一般随意,袖口上的商标当然舍不得拆去,红领带长得从西服下摆伸出一截子,脚上是一双白旅游鞋。
  王满堂一大早就被老萧的车接走了,刘婶将麦子让到北屋,陪着说话。拴驴说要见梁子,刘婶打电话联系了,梁子说一会儿就来。拴驴说这回就是来找梁子叔的,他们跟他说好了,让他帮着卖砖。麦子则对房间的杂乱看不过眼去,桌上的土多厚,掀开钢精锅,里面是半锅长绿毛的挂面,打开碗柜,滚出几个砖一样硬的馒头,铁锅里面有不少剩菜,案板上一批脏碗,被子摊在床上,窗台上一窝烟灰……
  麦子叹了口气,开始收拾。
  刘婶对麦子说,来了就别走了,就住到一块儿吧。满堂一个人难哪,有时候连口热水都喝不到嘴里,你是没见他那可怜劲儿,就连我这个街坊都看不过眼去。
  麦子说这些年,一人过也过惯了,怕也合不到一块儿去了。刘婶让麦子不妨试试,说他们有基础,怎么说当初也是恩爱的结发夫妻。拴驴吸溜吸溜喝着茶,弄得满屋都是他喝水的声音。拴驴说,俺也是这个意思,俺在道上劝了姑奶奶一路了。
  麦子对拴驴说,你把那脚从椅子上放下来,进城了也得懂点城里人的规矩。就你这样的跟人谈生意,十个有十个不成。
  拴驴说,俺咋舒服就咋待。俺又不是跟别人谈生意,俺是跟梁子叔谈生意,他还能看不惯俺咋的?
  梁子回来了。梁子一进门就冲着拴驴说,我一看你就是拴驴。
  拴驴说,俺有大号,俺叫程果。
  麦子说,他就不愿意人家叫他拴驴,好像叫拴驴就矮了一截似的。乡里人喊他程厂长,他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
  梁子说,我一看见他,就想起我爸爸说的,当年他和门墩穿着大喇叭裤上香山的样子,多有意思啊。梁子说麦子大妈来了就多住些日子,他爸一人也是闷得慌,跟门墩在一块儿住着,冤家对头似的,俩人成天打,这不,把门墩打到俄罗斯去了。
  麦子说,你爸打年轻就是倔脾气,老爱跟人戗着,你妈这辈子服侍他真是不易,难为她了。你妈是好人,可惜,该过好日子了,她走了……
  梁子说,我妈一不在,我爸就可怜极了。我让他跟我过,他死活不去,非要跟门墩这儿凑合,不见就想,见了就打。
  麦子说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
  梁子和控驴订了合同,临州的金砖销售由梁子的公司代理,拴驴的砖厂只管放心生产,要保质保量。拴驴也很高兴,他说,以前俺们老为销路发愁,你说一般人盖房谁用金砖哪?价格又高,块头又大,这下好了,俺们省心多了。
  麦子用布蒙着头出出进进在打扫卫生,她这个真正的厂长反而不关心合同的事情了。刘婶端着大半碗麻豆腐进院,说是老萧爱吃。刘婶见麦子在打扫卫生,就小声地说,今天你就睡在王满堂的屋里,谁能说什么?都这把年纪了……
  麦子说,这怕不合适,俺在乡里咋也是统治着几十号人的金砖厂长呢。
  刘婶说厂长才不在乎这个。现在,哪个厂长不跟小秘有猫腻?睡了觉的未必就都是登过记的。麦子说刘婶这几年倒是进步很快,刘婶说她一向都是爱赶在时代的前面,打一解放就怕人说她落后。
  王满堂与老萧一边争论一边进了院,麦子跟两人打了招呼,王满堂硬硬地,说了一句,来了?老萧按下与王满堂的争执,说麦子看着不显老,还那么少相。
  刘婶告诉老萧,给他买来麻豆腐了。老萧说得用羊油和青豆炒,刘婶说那是当然,让老萧待会儿到她屋去吃饭。王满堂说他也想吃炒麻豆腐,刘婶有些不乐意说,卖麻豆腐的天天打门口过,也没见过你说要吃,怎么偏偏今天凑热闹。
  王满堂说,卖麻豆腐的天天打门口过,也没见你买来炒,偏偏今天炒了,我怎么就不能吃?
  老萧说,这院当初盖的时候没挑好时辰,大概是过了未时起的工,所以住进来的人都爱抬杠。
  王满堂说,你还没见周大夫那个大杠头呢,他上美国探亲去了。
  麦子说王满堂还是在家吃好,她已经蒸了一锅馒头了。王满堂说现在谁家还蒸馒头啊,街上卖馒头的有得是,三毛一个,又大又白。“麦子说她蒸的是山东戗面馒头。王满堂说戗面太硬,他的牙已经掉了住了。老萧说他吃,他想吃戗面馒头。
  王满堂和老萧的争论没有结果。原来根据政府规划,要把小街拓宽,这样使得原本在胡同里的成王府便移到了街面上。王府这一大片地界现在成了大杂院,住了有几十户人家,外商看好了这块地方,要在这儿盖座大厦。王满堂在现场看过以后,认为不但不能修大厦,连政府的大道也不让修。他的理由是扩建小街就得拆成王府前面的大殿,外商的要求是彻底拆了成王府,才能盖大厦。王满堂说成王府是北京王爷府第的建筑精华,五间琉璃瓦的府门,瓦、木、油等活儿都规矩地道;且不说那银安殿,那丹墀的石工,就说它那四进院子的工料就各不相同,风格各异;解放前他当学徒的时候跟着师傅修过中院那座正房,光柱础就二尺五见方,房椽直径五寸,山墙下肩及坎墙都用城砖干摆,挑檐石和压面石有五尺,台阶五层,举架高大,进深两丈四,内里金砖慢地,楠木雕花碧纱橱,上有暗楼,两明一暗的格局,屋里还有戏台。现在当然已经面目皆非了,但是那架子还在,那些工艺还在,是研究中国古建难得的实物材料。目前王府的东院,被幼儿园所占,屋子是筒瓦卷棚式,两卷前廊后厦,特别是小操场东南角冷梅亭的藻井,就是宫里的工艺也没法和它相比。王满堂说当年拆东直门,他都没太拦着,不像老萧,还躺到城墙上去耍死狗。但这回,他不能让他们拆,拆了就没了,谁要看看我们老祖先的精活上哪儿看去!
  老萧说路一扩开了,那儿就是风水宝地。王满堂说他不管什么宝地不宝地,他要找城建局,阻拦这件事。王满堂说中国古建的精华都在成王府呢,它跟故宫又不同,故宫是辉煌,它是端庄,两种建筑风格,咱们国家既然能保留故宫,就能保留成王府。
  老萧说,你知道你这一找要牵动多少部门?我想你没那么大本事,把国家的建设计划全更改了,你是谁呀你?
  王满堂说,我是王满堂。
  老萧说,我今天真不该让你去看实地儿,我后悔了。咱们俩子鼠对午马,克!
  吃饭了,刘婶让麦子送过去几个山东馒头,她说她送过来一盘炒麻豆腐。麦子问干吗非得分开吃?刘婶说,鼠马相冲,到一块儿就掐。
  刘婶很认真地为老萧炒了麻豆腐,老萧却说他吃这麻豆腐怎么跟过去不是一个味儿了。刘婶说是老萧的口味儿高了。老萧说以前吃什么都香,能吃回大块炖肉那简直就跟当了神仙似的,现在别说肉,吃什么都吃不出感觉来了。刘婶说以前的鸡多香啊,炖一只鸡半条胡同都闻得着香味儿。现在的鸡,你炖一锅,揭开锅盖搞不清里头炖的是什么。老萧说以前的鸡是放着养,吃的是野食儿,现在的鸡讲的是机械化,但凡什么一上了机械化,他就变成了整齐划一,那些鸡就长得连斤两都差不了一两克。国外的鸡更是这样,吃鸡肉就跟吃木头渣子似的。
  刘婶犹豫了半天问老萧,在外头就没找个人?老萧说那些外国娘们儿他都看不上,追他的不少,他很清楚,那些娘们儿看上的不是他,是他的钱。
  刘婶问老萧有目标了没有,老萧说有了,但还不太明确,还需要进一步考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对国内许多情况已经不太了解,所以这事不想急着定。刘婶问那个……目标……
  老萧说她是属牛的……还指不定成不成呢。
  刘婶说,怎么会不成?
  刘婶就是属牛的。
  第二天,王满堂找来了大摊儿和老石,一块儿商量保护成王府的办法。王满堂认为,这不是一个王爷府的事情。这是要保住清朝乾隆年间一群高精尖建筑的事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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