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说竹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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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竹佳人-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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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长乐宫把刘衍接来时,他的左右两颊被人各画了几撇胡子,加上水汪汪的眼睛,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刘欣正在案边批阅公文,一见他,即刻忍俊不禁,可一想又觉蹊跷,询问赵昆道:「衍殿下这脸是怎么回事?」

  赵昆行礼答:「回皇上,小人在路上问了不下十遍,衍殿下就是不肯开口。」

  「哦?」刘欣一挑眉,看向刘衍:「箕子,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刘衍低下头,不说话。刘欣唤来宫女打水,将刘衍的脸洗干净后,拉他到桌前。握住刘衍的手时,才发现手上生了冻疮,肿得像个馒头,鼓鼓囊囊的小手与他瘦弱的胳膊极不相称。深知刘衍最怕赵飞燕,刘欣假意向赵昆吩咐:「既然箕子不肯说,就去禀报太后,让她派人仔细查查。」

  这话一说,刘衍果然拉住刘欣,轻道:「求皇上不要告诉母后,我的脸……是几个宫女姐姐闲来无事,画着玩的。」

  刘欣顿时沉下脸来。虽知刘衍并非刘氏血脉,但他生在皇宫,也有王子身分之实,如今却落得连宫女也敢戏弄他。从他手上的冻疮可看出,必是在长乐宫受冻,也无人过问。

  「不要惊扰太后,去把照顾衍殿下的宫女找出来,遣回原籍,再从未央宫调几个伶俐的过去侍候。」

  刘欣向赵昆吩咐完,又转向刘衍:「在宫里的书塾上了一年课,可有收获?」

  如若换作刘秀,定会立刻背上几首诗,而刘衍生性文静,只是点点头。刘欣知他讷于言辞,淡淡一笑,摆好纸墨说:「默篇《鸿门宴》给朕看看。」

  刘衍执过竹笔,工工整整地写了起来。让个小孩通篇默写《鸿门宴》本是难事,他却默得顺畅自如。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刘欣忆起董贤曾让他默写《本纪》全书。

  这些年,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自己了若指掌——一成不变的生活,每天前去澜沧江痴站半天,晚间又会一人站在铜纸前怔怔发楞。依然挑食、爱穿素色衣衫……正想得出神,书厢外突然有人传报。赵昆将侍从领入,他跪下道:「启禀皇上,汉水洪灾已平,王莽带兵返回长安,于汉高祖庙恭请皇上,前去告慰先祖。」

  一提王莽,刘欣不禁冷笑。这几年里,他也算大起大落。自己本已将他派去驻守南阳,王莽在那里住了几年,太平无事。

  一年前,他的堂弟在当地杀了人。王莽大义灭亲,不但秉公执法,还将堂弟的尸首挂在城楼上暴晒三日,以此谢罪。大汉律例中,灭亲孝忠者,授以晋升,外加他在京城的党羽联名上书,王莽又名正言顺地回到长安。刘欣也不会眼睁睁地看他东山再起,几年内,大小苦差分给他不少。

  前不久,又分派他五千军力,前去汉水治涝赈灾;不料王莽命硬得很,不久就传来捷报,声称已将百年难遇的洪水挡下,并新建大坝,重修民居。大汉一旦经历了场大事,当今帝王势必要去祖庙祭祀。汉水一带地广人多,此次顺利治洪,理当告慰先祖。刘欣命人将刘衍带下,更衣戴冠,入座轻纱御轿。他做事向来谨慎,外出总有二百精兵随行,浩浩荡荡地前往祖庙。

  汉高祖庙位于芒杨山主峰,大队人马赶到时,已近黄昏。山腰云雾缭绕,到达庙前,其余人皆留下等候,由赵昆陪同刘欣登上百级台阶,入到庙中。素衣、高冠,一路都有道童向刘欣行礼。正殿内供奉着沛公坐像,穿过中央亭院,便可直达后殿,后殿依崖而建,背后就是悬崖峭壁。殿内四壁上,各刻有大汉历代君王生平盛世。

  敬香、告慰结束,刘欣举步前去后殿。他选择站在刻有汉武帝生平的石壁前端望。董贤曾说他将武帝的好劣画分得不够公平,不知再遇时,他还会不会问自己,李延年为何要写《佳人曲》给刘彻了?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仅凭这点,武帝便是大汉最杰出的皇帝了。」

  刘欣闻言转身,见王莽笑吟吟地站在身后。本以为他在一线救灾,会黑瘦不少,不料久别再见,仍是风度翩翩。刘欣淡道:「许久不见王叔,别来无恙。」

  王莽未接他话,径自走到武帝壁前,又说:「不过他这一生好战无厌,太急于开拓疆土,以致弄得穷兵黩武,用尽兵力。皇上可不能再步这条后尘。」

  「你一脸春风得意,想必除了治水一事,还有其他好事?」

  「皇上果然眼力非凡,不知还能不能具体说出,是因何事?」

  刘欣不动声色,低道:「这世上能让你高兴之事,怕是只有坐上大汉的龙椅了。」

  王莽听后,哈哈大笑:「不愧是刘欣!你从小不爱搭理别人,我还道是你性格孤僻,后来才知这就叫真人不露、居高临下。」

  「过奖了。」刘欣一瞥四周,又直视王莽,「比起一些人为达目的,不惜卑躬屈膝,处心积虑地想要卷土重来,实在是望尘莫及。」

  这话极具讽刺,王莽却照单全收,一撇唇角:「既然要做大事,又何必在乎手段?大汉先祖在与楚霸王争夺天下时,可念及兄弟之情?」

  刘欣不屑一顾:「所以王叔就以此效法,按个莫须有之罪给令弟,处以极刑,以此换回京城一席之地?」

  赵昆站在边上,忽觉气氛不妥,刚欲出庙唤人,却被庙中道童劫下。王莽看他一眼,冷道:「总管不用徒劳,这高祖庙内,上下百人都听我发号施令。没有我的口谕,无人可踏出此地半步。」

  赵昆怒瞪王莽:「混帐!你此举是要软禁皇上?」

  「软禁?」王莽大笑,「你这主子阴险狡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封为皇帝,几次三番将我派离长安,我怎敢软禁他?总管放心,今日一过,本王会命人在这后殿壁上,好好凿刻刘欣的生平。」

  他话一撂下,周边的道童拔剑聚来,个个眼神凶悍,丝毫不像清修之人。刘欣心中已然明白,必是王莽在此设下埋伏,祖庙中的人怕是早已被他杀害,调换。

  「总管不用去想庙外的五百精兵,即使出得去,他们也已无力救我们。」数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刘欣确认道:「朕分派给你前去治水的五千军力,应该一人不少的回到长安了吧?」

  「不错,一人不少,大概现已将皇上的精兵团团包围。与其去抢一块洼地,谁都愿意不费力气地留守长安。」

  「百年洪灾,你带兵去治,全数而归,汉水应该已变成水乡泽国了。」

  王莽鼓掌道:「皇上果真高明!如今放眼汉水,已是滚滚江河,那里地势低洼,早该弃城不要了。」

  「不可能!」赵昆大叫道,「朝廷已派钦差前去巡查,说是洪水已退。难道你连他也收买了?」

  王莽悠然答道:「朝廷的钦差忠心耿耿,收买他谈何容易?不过,将他的高堂、妻儿全吊在大坝上受洪涝洗礼,和汉水人一起陪葬,效果就不同了。」

  湖北汉水被弃,当地子民之多达到数十万,竟已成了祭品!刘欣紧盯王莽,眼前此人也算传奇,与刘氏皇族两代积怨,由自己接手,或许还不能彻底消除。刘欣叹道:「汉水被弃,你不怕激起民怨,重蹈秦亡覆辙?」

  「汉水人尽数死绝,剩下的也是些老弱妇孺。要等他们起义攻打,恐怕未到长安,就先死在半路上了。」

  王莽在殿中踱起方步,续道:「大汉版图中,以长安为心,数洛阳水陆最为便利;黄河以北,以邯郸最赋鼎盛;南北官道都要路经南阳宛地。除这四地外,根本无须在意一些小地方。」

  刘欣冷笑,看来王莽只工于如何夺取天下,对于治国还是漏洞百出。

  他不明白「野火不尽,重浴春生」的道理,也不知,身为前朝皇亲,谋朝篡位,不比农民起义改朝换代。前者即为大奸大佞,侍主反弒主,遭万人唾骂,民间迟早会有正义之师,举旗根除。

  可如今身陷敌人之手,自己也无可奈何。

  刘欣苦笑:「你要朕如何?」

  王莽仰天大笑,随之上前轻抚刘欣的脸庞:「皇上长得真是俊,难怪我过去派最信任之人到你身边,非但没把你扳倒,反而推波助澜。不过现在,董贤已经走了,不能再为你出谋策画了。

  「皇上放心,你死后,就算翻遍整个神州,我也会把那贱人找到,让他下来陪你。」

  王莽说完,从侍从处抽出一把剑扔给刘欣:「自行了断吧。」

  顷刻间,户外狂风大作,风势极猛,吹开后殿门窗,强行灌入。案上烛台全数滚落,点然了周遭物品,祖庙内的纸品、纱帘触火即燃,外加强风一吹,悬纱房梁上即刻盘踞上一条火龙。

  火势发展,快得惊人,火龙贪婪地啃噬着吱吱作响的房顶。

  赵昆心急如焚,连连叫唤刘欣,但刘欣依然面不改色,望着王莽沉声道:「朕只求你放过刘衍。」

  风吹火长,此火如同天降,眨眼间已遍布大半个后殿,浓烟遍布。

  王莽自知再不离开,自己也将葬身火海,立刻让人搬开几案,飞身从窗口跃出。吸入了不少浓烟,他低首咳嗽两声,又命人守住殿门,以防刘欣逃出。

  邪恶瞳中映出熊熊大火,王莽冷笑:「放过刘衍?没想到你竟如此天真,留下刘骜后人,那我又何必费尽心机将你们一一铲除?」

  后殿内,带火梁柱不断落下,劈啪作响,地表也已烫热起来,火舌越发逼近。四周皆是灼热浓烟,难以吐息,眼前一片黑雾,几乎无法辨物。

  「皇上,拉牢小人,千万别松手!」

  灰蒙中,只听赵昆嘶声大叫,身上的冕服被人不住拉扯着。刘欣分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股力量猛地将他推开,一剎那,身体犹如凌空一般,飞跃而下……

  一声轰然巨响,祖庙后殿应声倒塌,火光冲天,恍若永无止镜的欲望之火。长安今日的天气如同受了蛊惑。先是狂风平地起,不到片刻,又下起倾盆大雨,雨水势如破竹,抬头仰望,犹如万丈江河从天砸下。

  坍塌后殿上的火苗,在大雨浇淋下奄奄一息。雨水笼罩中,废墟上如同笼着一层光晕,圣洁灵异。风狂雨猛,殿外众人几乎难以睁眼。王莽和着风雨大吼:「来人,去把刘欣的尸首挖出来!」

  天色已黑,雨下作业难以撑灯,挖掘极难进展。足足候了两个时辰,终于有人拖出一具焦黑尸体,前来禀报。王莽迫不及待地上前确认。只见尸首上,唯有那顶珠帘冕冠依稀可辨。帝王的头冠以纯金所制,一时半会儿是烧不掉的!心中得出这个结论后,王莽大笑不止:「刘欣死了!他终于死了!哈哈哈哈……」凄厉笑声盘旋在整座祖庙上空,天色混沌,仿佛要压下来一般。

  隆冬,汉高祖庙后殿失火,当今圣上刘欣于内遭焚,不幸驾崩,英年早逝,享年二十有六。次年,朝中以王莽为首的党派将刘衍扶持即位,改年号为元始。王莽自封为辅政大臣,助幼主掌管朝纲。


第十八章

  益州云南无风无浪,生活平淡如水。若说过去还觉得此地与世无争,此刻倒觉得它有些闭塞了。身处他乡,凡事都要自给自足。

  村内有所学堂,董贤上午来教书,下午则惯例前去澜沧江边,遥望来往船只。报信驿使将近四个月没来了,心神也越渐不安,莫非是长安出了什么变故?不会不会,以刘欣的作为,怎会有巨大变故?心中反复挣扎,董贤早忘记还站在讲台上。底下孩子闹成一片,若在过去,他定会严加管教一番,但今天格外提不起兴致,干脆早早散了课。

  下课后,他依旧是走去江边。劲风掠面,江涛拍岸,心境也渐渐平稳。不过这又能如何?到了无人之际,自己又会失魂落魄,宛若行尸走肉。心里正在不住叹息,忽见一艘官船驶来。

  董贤顿觉浑身乏力,只因那艘官船从桅到篷皆布满黑布白纱,远远望去,犹如一座灵堂。战战兢兢地等到官船靠岸,下船官员身着的孝衣,更让董贤呼吸逆流。周边百姓都已看出是朝中有了丧事,纷纷上前询问。连当朝官员都要戴孝,那定是极为重要之人。心猛地绞痛起来,董贤怔在原地,不敢去问。

  终于,驿使的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般横劈而来——「汉哀帝刘欣已于去年驾崩。」

  眼前霎时灰暗起来,所有的景象、声音顷刻隔绝,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难以移动。董贤踉跄着扶住一根石柱,脸色苍白得惊人。

  不知如何走回了家,如何躺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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