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及说话，苏秀已说道：“往日是熏的，只是昨儿小姐一夜没睡，怕她头痛，便不曾点了。”
我轻嗔道：“偏你就这样多嘴，又不是多大的事，也值得巴巴的和人家说。”
吟箫抬头看了看我，说道：“阮小主也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我笑道：“你不知道，这丫头就是这样的心直口快，若都像你们一样知道我的性情的便好，若是旁人听去了，说不准就要说我轻狂呢。”
苏秀还待说什么，我回身使了个眼色，她便不言语了。
一时梳妆既毕，两个小宫女抬上早膳来，我摆摆手：“先放在那边罢。”
又向吟箫吟湘道：“两位姑娘也不曾用过早饭吧，不如一起用些。”
吟箫忙摆手道：“那如何使得？小主请用膳，奴婢出去伺候。”
我笑道：“我这里是没那么多规矩的，只怕姑娘嫌弃我们这里饮食粗糙。”
吟箫吟湘还自犹豫，我已一把将她们半推半拉的坐下：“二位姑娘就当是陪我吧，我既一夜没睡，此刻还真有吃不下，若是人多了，我还吃得香些呢。”
苏秀笑道：“还说我多嘴呢，现在小姐不是也巴巴的和人说去了么？”
我大笑：“那我就偏要轻狂了呢，索性你们也过来一起吃罢。素月，素兰，过来坐下。”
想是宫中从未有过宫嫔与宫女一同吃饭的先例，吟箫吟湘竟是看得呆了，听到苏秀那样没大没小的与我说笑，更是面面相觑。
我给吟箫搛了一块红油鹅掌，笑道：“你们可千万别见笑，那丫头素日与我是闹惯了的，进了宫也依然是改不了。”
吟箫忙起身接了，说道：“那是阮小主待下人亲厚，是奴婢的福气。”
我知她们二人心中已有计较，便不再说什么，只是闲聊些家常，用过了早膳。
一时吃毕，两个宫女将饭桌撤了下去，我起身道：“今日又要相烦两位姑娘了。”
吟箫吟湘急忙起身：“请阮小主吩咐。”
我淡淡一笑：“咱们就去御膳房瞧瞧。”
第二十四章 寻遍荷塘觅莲香（二）
那御膳房在紫巅城正南角，取其“火天大有，离上乾下”之意。进了院落，便有宫女上前万福：“奴婢给阮小主请安。”
我点点头：“起来罢。”
那宫女抬眼瞧了瞧我，又看见我身后的吟箫吟湘二人，脸上掠过一丝惊惧，忙低了头垂首侍立。
我看看周围，那边正有几个太监在往火头房搬些蔬菜水果，我便不过去，微笑着问那宫女道：“环儿佩儿在哪呢？你带我们过去瞧瞧。”
那宫女答应了，便侧身在前面领路，穿过御膳房西侧的小巷，又拐了个弯，方是御膳房宫女的寝房。那宫女开了房门，垂手等我进去。
我笑道：“多谢你，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罢。”
待那宫女转过了墙角，我才进房，只见左手边靠窗是一溜青砖大炕，炕头处卧着两个人。环儿佩儿一见我进屋，一时惊得非同小可，挣扎着便要起身行礼。
我忙疾走两步，将她们二人扶住，口中说道：“你们受了伤，何必又要行这些虚礼儿呢！快好生躺着罢。”
吟箫扶我在炕沿坐了，吟湘便拿过两个枕头，给她们垫了头，说话好方便些。
我见她们躺好了，便笑问道：“两位姑娘今儿可觉得好些？”
环儿感动得险些落泪：“奴婢是卑贱之人，还劳阮小主记挂着。阮小主放心，奴婢没事。”
我又问道：“可曾让医女看过了？医女怎么说？”
佩儿答道：“昨儿刚回来，医女就过来瞧了，说只是些皮肉之伤，将养几天就好了。”
我若是昨天听到这话，断不会往深一层想，如今一听，便明白了。区区两个御膳房宫女受了伤，医女竟然能这么快就过来诊治，可见此事背后必定另有宫中上位的授意。
我也不点破，只是安慰了她们几句，便转入正题：“前儿荣姐姐是怎生将你们二人拿去审问的，两位姑娘详细说说罢。”
环儿佩儿互相看了看，兀自不敢说，一旁的吟湘说道：“你们就照实说，没事。若是阮小主能找到项链，也能还你们二人清白。”
佩儿便哭道：“奴婢纵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去偷荣小主的项链啊！”
环儿亦含泪道：“奴婢二人确实是冤枉的！”
吟箫说道：“若不是阮小主保你们二人出来，此刻只怕你们二人早就死在梅清院了。有什么话就说罢。”
见吟箫吟湘如此说，环儿和佩儿的胆子便大了些，佩儿说道：“自从荣小主入宫以后，奴婢二人便是御膳房负责给梅清院送膳食的，一直也没出什么大事。半个月前，有一次春华姐姐说荣小主要吃鲜海参煨鹿筋，此时正是炎夏，海参不当季，御膳房也没有这道菜，便回说没有。被春华着实申饬了我们一场，还打了两巴掌。”
环儿接着说：“素日里春华倒还好，只是自从荣小主得了宠，春华的脾气也跟着一日大似一日，那天受了她两下，奴婢一时气不过，顶起嘴来，说道一样是做宫女的，奴婢做错了事，自有各位娘娘和小主罚，她凭什么伸手来打。那春华闹了一场回去了，此后也没什么大事。前儿我们二人正在御膳房做事，忽然荣小主领了一大群人来了，进来便又打又闹，指着要奴婢二人，偏说奴婢们偷了她的项链，奴婢百口莫辩，又被打了一顿，接着就被绑起来带去梅清院了。”
佩儿抽泣着说：“前儿夜里拷打我们二人的时候，荣小主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现如今御膳房的人也敢欺负她头上来了，说做错了事还敢顶嘴，又说这次有小主来罚你们了。我们听着，也不敢分辨，辩一句就挨打。但是奴婢确实没偷过荣小主的项链，况且偷了御赐的东西是死罪，奴婢是宫女，岂敢做这样的事！真真儿是冤枉死我们两个了！”
说罢，两人抱头痛哭。
我看着于心不忍，便宽慰道：“两位姑娘别哭坏了身子，眼下先好好养着吧，这夏天火气大，你们又受了外伤，只管静静养着便好，其他的事先别去理会了。”
又安抚了几句，我便带着吟箫吟湘出了门。
第二十五章 寻遍荷塘觅莲香（三）
回到杏云殿，已是巳末时分，只见灵芸、珺瑶、惜文三人刚从正殿出来，我便知道是正梅姑姑的教导刚刚结束。灵芸一见我，就奔过来拉着我的手说道：“阮姐姐去哪里了？我一早就过去瞧你，没想到你已经出去了。”
我说道：“还不是为了找项链么。今儿正梅姑姑讲了些什么？”
惜文此时亦走上前来：“阮姐姐这样辛劳都是为了惜文，惜文心里真是万分惭愧。”
我忙拉了她的手说道：“快别这么见外，你唤我一声姐姐，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珺瑶笑着说道：“今儿姑姑教导我们如何走路、如何请安来着，姐姐猜猜看，我们姐妹是哪个最不像大家闺秀？”
我掩口笑道：“我猜着了，定是灵芸！”
灵芸一听，笑着用粉拳捶我：“阮姐姐坏得很！”
珺瑶笑得前仰后合：“果然是阮姐姐最是聪慧，猜得准！”
惜文见我们闹成一团，脸上的愁云渐散，亦抿嘴笑着拉过灵芸：“阮姐姐忙了一早晨，你还过去欺负她，我可不依。”
灵芸的身子扭得像块牛皮糖：“好哇，你们三个合起伙来欺负我么？”
正笑着，正梅走了出来，我们四人忙住了手，规规矩矩的站着。正梅见我回来，脸上笑意渐浓：“阮小主回来了，那件事情可有头绪了？”
我知道她是问荣嫔项链之事，便笑着说道：“有些眉目了，多亏了姑姑的关心和照顾。”
正梅姑姑是宫中老人儿，自然明白我说的话，也知道以我的心机，猜到太后那里并非难事，便笑笑说道：“替小主分忧本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小主太客气了。”
说罢，话锋一转，向我们四人道：“到了明天，四位小主就已进宫三天了，奴婢不才，宫中的规矩已教导的差不多了。这三日是给新进的小主适应宫中生活的，过了这三日，四位小主便需要去给各宫的上位娘娘请安了，请各位小主记在心上。”
我们四人恭恭敬敬的答道：“是，多谢姑姑教诲。”
正梅点点头，又说道：“明儿婉昭仪娘娘就要回宫了，午时有御宴，宫中的各位宫嫔都是要参加的，请各位小主早做准备。”
我们四人又答应了，正梅姑姑这才带着吟箫吟湘离开。
用过午膳，我倚在榻上，静静的想着心事。
苏秀跪在地上，捏着小粉拳给我轻轻的捶腿，捶了会儿，探头看了看我的脸色，见我还没睡着，便小声劝道：“小姐一夜没睡，这时候合眼养养神罢。”
我的思绪被她打断，便回头望了她一样，刚要说什么，却看见她还跪着，忙起身说道：“怎么跪在地上？虽是夏天，这屋子里地面阴凉，仔细腿疼。”
苏秀见我伸手来扶，忙自己起来了，说道：“那日素月姐姐教训我们这些宫女，说到有人不守规矩，不敬小主，我便多留了心，素月姐姐又说这宫中不比外头，多注意些总是好事。我私下想这宫中哪有几个人不敢守规矩了，只有我是小姐从府里带过来的，素日又常没大没小的，就多留了心思。”
我失笑：“傻丫头，素兰那话虽是旁敲侧击，说的却不是你。这春菡苑上下光宫女就七八个，偏你就这样多心。”
话虽这样说，我却知道素兰多半是见朝霞对我不敬，看不下去，又不好直说，免得伤了我的体面，因此才如此。心下大是感怀。
苏秀不答，只是依我之言，坐在榻脚边的小杌子上，静静的给我捶着。
我看着她，蓦然想起那日一起入府的情形，便装作无意的问她：“想来咱们主仆也是有缘分，同日进了尚书府，又一起进宫。你还记得不记得当日你是怎么进的尚书府？”
苏秀终究是年纪小，对我更是不留私心，她侧头想了想，便说道：“从前我是苏家村西头铁匠家的大丫头，我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后来我娘病了，没钱买药，村里的苏大娘说尚书府正缺使唤丫头，就把我买了去。也不知道我娘病得怎么样了。”
说罢，低了头，脸上颇有黯然之色。
看来也是苦命的丫头，我说道：“别难过了，你娘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回头咱们忙过了这阵子，我寻个机会让你回家瞧瞧罢。”
苏秀猛然抬头，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惊喜：“小姐当真准我回家看看么？”
我将她鬓角的一丝散发掖到耳后，笑着说道：“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呢，得了空就让你回去就是了。”
苏秀笑得格外畅怀，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望着她，我不禁倍感悲凉。
若是我父母在世，我是宁愿舍弃一切，也要回家去的。
想到这里，我心下一阵伤感，却不能表现出来，只是侧身合了眼，装作困倦思睡的样子。
闷热的午后，泪却是冰凉的，悄悄从眼角滑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红香绿软皆仙子（一）
一早，正梅姑姑就赶了过来，细细的嘱咐了我们四个一遍，又盯着我们梳妆打扮，生怕一个错处，让我们四个中的哪一个在皇上、贤妃、婉昭仪等人面前失了分寸。她作为教引姑姑，那便是失职了。我又是缺了课的，对我又更加用心，连如何走路，如何端茶，以及好多宫中规矩，一股脑的灌给我，我听得头昏脑胀，却也只好死死记着，免得当众出丑。
巳牌刚至，正梅姑姑便催着我们出门，我依然是月色锦缎裙，素裹银钗，既然当初对皇上说是为前孝文皇后守孝，我便不敢再锦服华妆，免得犯了欺君之罪。但是首次参加宫中宴席，又是迎接诞下皇子的婉昭仪，便不再簪白花，只求一身素淡，不出差错便好。
灵芸身着一件宝蓝洋缎暗绣祥鸟裙，项间戴着赤金飞燕璎珞，看出来着实盛装打扮了一番，显得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珺瑶性情宁静，此时穿着墨绿色翡翠刻丝洋褶裙，头上攒着汉宫髻，端庄大方。惜文只穿了件石青色银丝褂，系着一条墨色松竹的素裙，淡雅文静。
各人均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我命素月随着我，又悄悄的嘱咐她，若是我有什么失礼之处，千万提点我些。她是在宫中日子久了，这些规矩自然都是熟习的。
我转头向灵芸笑道：“薛妹妹如此打扮，当真把我们都比下去啦！”
灵芸素来诙谐大方，此刻却露出小女儿姿态，微微扭捏着说：“姐姐别取笑我了。”
我转念一想，方觉失言。灵芸家境富饶，姿色不俗，自然希望得宠，如此打扮，即便不是她本意，定也是她父母入宫前嘱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