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黖猫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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黖猫馆-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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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代建筑史。这不是他的专业,但是我们性情相投,他经常跑到我的研究室来玩。他还来过我家几次。”
  “青司——中村君还到过这里?原来如此。”鹿谷感慨万千地环视着房间。
  “你知道一个叫朱利安·尼克罗地的建筑家吗?”神代老人将烟草塞进白色海泡石的烟斗里,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鹿谷歪着头:“这个……”
  “他是本世纪前半叶的意大利建筑家,在日本,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我以前就对他感兴趣,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写了一些论文。不知道是不是受我的影响,中村君对他也相当感兴趣。”
  “那尼克罗地是一个什么样的建筑家?”
  “要是说起来,话可就长了……简单地说,他是一个非常愤世嫉俗的人。”
  “愤世嫉俗?”
  “我说得可能夸张了点。”神代教授顿了一下,慢慢地,给烟斗点上火,“至少他非常讨厌当时正在兴起的近代主义建筑,这是没错的。近代主义建筑是以所谓的合理主义为基础的,是当时建筑界的主流。尼克罗地就非常讨厌这个主流。不光是建筑,他还讨厌不断现代化的社会——进而,他还厌恶起自己,觉得自己也卷入到那样的社会里。”
  “是这么个人。”
  “这些只不过是像我这样的研究者主观解释出来的,说不定他本人并没有那样想过。在我看来,他的工作也许就是孩童年代的搭积木游戏的延长。”说完,老人独自窃笑。而鹿谷却满脸严肃地探出身。
  “他建造了什么样的建筑呢?”
  “全都是些没有实用价值的建筑。”神代老人冷淡地说着,“没有入口的房间,上不去的楼梯,毫无意义、七绕八拐的走廊等等。正因为如此,没有几个建筑能保留到现在。”
  “原来如此。”
  鹿谷独自一个劲地点头。江南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想起有名的“二笑亭”【注】。

  【注】据传60多年前的昭和年间,一个叫赤木成吉的人 在东京的深川门前仲町修建了一栋房屋。那栋房屋和普通的住家完全不同——楼梯是个摆设,无法上人;房间无法使用;厕所离房间很远;房间里有镶嵌着玻璃的窥视孔——棒槌学堂

  那个叫浩世的女孩端着咖啡,进来了。她把咖啡放在三人面前,正准备出去,被神代老人叫住了:“你就呆在这里。”女孩一点也没生气(看起来倒很开心),笑笑,拉出墙边钢琴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听说中村大学毕业后,还和您有来往。”鹿谷继续问着。
  “是的。偶尔通通信……也就是这个程度。”
  “您去过他在九州的家吗?”
  “只去过一次。那是个小岛,叫角岛。他在那里建了一个怪异的房子,自己住。”神代美滋滋地喝着孙女为他沏好的咖啡,突然很敏锐地看看鹿谷和江南,“你是叫鹿谷吧?你说自己是个作家。那你为什么特地跑到我这里来,打听他的事情呢?”
  “是作家的兴趣。这样回答行吗?”
  “可以。这样回答可够方便的。”老人大声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子。他看看坐在钢琴椅上的孙女,“浩世早就盼着今天了。连高中俱乐部的活动也不参加了,急急忙忙地赶回来。”
  “爷爷!”女孩难为情地将手放在脸颊上。
  老人又大笑起来:“她就喜欢看侦探小说。你的书,她好像都看过了。昨天接到你的电话后,她开心死了。过一会儿,请你给她签个字留念。”
  “那……那,我可深感荣幸。”
  鹿谷也像女孩一样,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看他那副模样,江南差点要笑出来。              
  “昨天晚上,我也看了你写的小说,叫什么《迷宫馆的诱惑》的。那里面一个叫岛田洁的人恐怕就是你自己吧?”
  鹿谷连忙点头称是。神代从烟斗架上拿起烟斗,抽了一口,乳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打那以后,你就一直寻找中村设计的房子?”
  “是的,是这样。”鹿谷坐正了,从自己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那么,教授,现在我们就进入正题。”
  “我尽量回答你的问题,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20年前,也就是1970年左右,您还和中村青司保持着联系吧?”
  “是的。”
  “您知道他当时正在设计的建筑吗?一个叫黑猫馆的房子。”
  “这个……”老人第一次无话可说。
  鹿谷继续问下去:“那好像是当时H大学的副教授,一个叫天羽辰也的人委托中村设计的,您知道这些情况吗?”
  “哈哈。”老人放下烟斗,正准备拿咖啡杯,听到鹿谷的问题后,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太让人高兴了。今天不仅有年轻人来,老相识的名字也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
  “哎?这么说……”
  “天羽辰也是我的朋友。”神代舜之介说道,“他比我小九岁——战后,大学采用了新学制,他是第一批入校的学生。当时,我还是旁听生,在完成学业的同时,还参加同人杂志社的活动。”
  “同人杂志社?”
  “在你这个作家面前说,有点不好意思。我对文学蛮有兴趣的。”
  “爷爷好像只写那种非常罗曼蒂克的爱情小说。”浩世在一旁插嘴。
  “哎呀,哎呀。”这回轮到神代老人难为情地笑笑了,“我和天羽辰也就是在那个同人杂志社中认识的。”
  “天羽辰也也写小说吗?”
  “他呀,怎么说呢?喜欢写童话之类的东西。和我写的小说之间,完全没有共鸣,我们常常发生争吵。”
  “哦,是童话吗?”
  “而且,他还非常喜欢看侦探小说,就像你写的那些作品。喜欢看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等的作品。不知道他自己写不写。”
  “原来如此——听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学者。”
  “他经常会谈到进化论。我们也帮着敲边鼓,说那是天羽进化论。最后,学术界都没有人搭理他。即便这样,留学两年后,他就被H大学聘为副教授,很了不起。”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可是仪表堂堂呀。个头比我稍矮一点,但给人感觉是个细高个。留学回来的时候,鼻子下面和下颚蓄着胡须。”
  “结婚了吗?”
  “就我所知,虽然迷恋他的女人不少,但他好像一直独身。”
  “原来是这样。”鹿谷给烟点上火,“这么说,您知道是天羽辰也委托中村青司设计那个别墅的喽。”
  “是的。天羽辰也是我介绍给中村青司的。”
  “是您?这……”
  “还是从头说起比较好。”老人闭上眼睛,呼口气,一下子压低嗓音,说了起来。
  “他被聘为H大学的副教授后,同在札幌的妹妹也怀孕了。不幸的是,她生完孩子就死了,天羽辰也便将那个孩子收为养女。当时,我在东京,他在札幌,两地分隔,交往自然少多了,很少见面。过了一段时间,天羽正好来东京开学术会,便和我联系上了,说他想盖个别墅,问我认不认识好的建筑家。”
  “于是,您就介绍了中村青司?”
  “是的。当时我半开玩笑地说有这么一个怪人,便谈到了中村青司。没想到,天羽那家伙似乎很中意,特地跑到九州去找中村。”
  “是这样。”
  “那个别墅完成的时候,大约是20年前——是那个时候,来了一封邀请我去参观的明信片。”
  “什么地方?”鹿谷敏锐地提出问题,“那个别墅建在什么地方?”
  “在阿寒。”神代回答道。
  顿时鹿谷眼睛一亮:“阿寒?是阿寒湖的阿寒吗?”
  “听说天羽本来就出生在钏路一带。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如此迷恋那块土地。”
  上大学的时候,江南曾去过阿寒和钏路。钏路是个港口城市。从那里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就可以到达阿寒湖。那附近到处都是没有人烟的森林。
  “是阿寒吗?原来是那儿。”鹿谷摸着尖下巴,嘴巴里反复念叨着那个地名,“您去过那个别墅吗?”
  “别墅建成的那一年或者是再后一年,我受到邀请,去过一次。那个别墅位于钏路和阿寒湖之间的一个深山老林里。”
  “你知道准确的位置吗?”
  “那我可想不起来了。”
  “您还记得那是个什么样的房子吗?”
  “相当漂亮、雅致。”
  “当时那个别墅还不叫黑猫馆吧?”
  “这个馆名,我没有听说过。”
  “屋顶上是不是有一个猫形的风标鸡呀?”
  “猫形?那就不能说是风标鸡。”
  “对,对,应该说是风标猫。”
  听着鹿谷一本正经地说话,浩世咯咯地笑起来。神代瞥孙女一眼,眯起眼睛。
  “你一提醒,我也觉得好像有那么个玩意……”
  “您看了地下室吗?”
  “没有,我没看。”
  “是吗?——当时您碰见天羽辰也的养女了吗?”
  “那时,她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叫理沙子,对,就叫理沙子。”
  鹿谷将烟屁股扔到烟灰缸里,半天没有说话。老人正在塞烟叶,越过他的肩头,鹿谷看着日光浴室的大窗户。外面好像是后花园,盛开着的淡紫色紫阳花在雨中摇摆着。
  “您最后见到天羽辰也,是什么时候?”
  过了一会,鹿谷又轻声问起来。声音太小了,神代老人叼着烟斗,大声地嚷着:“你说什么?”
  鹿谷又问了一遍,老人点点头,回答道:“去过那个别墅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您知道天羽辰也和他的养女后来怎么样了吗?”
  “不是很清楚。有时过好几年,我们才偶尔联系一下。听说他出了些问题,从大学辞职了,后来他做什么……听说破产了,音讯全无。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破产?”鹿谷嘟囔着,看看坐在旁边的江南孝明,“江南君,你没有想问的事 
    “这个,哎……”江南有点紧张,有意识地提高嗓门,“关于天羽辰也委托设计的那个别墅,中村青司有没有和您聊起过什么?”
     “我不记得了。”神代摇了摇头,“对于自己接手的工作,中村君是相当保密的。而且平时,我们也不是经常联系。但是他倒和我说过一句话,不是关于房子的,而是关于天羽辰也本人的。”
     “关于天羽辰也本人的?”
     “是的。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用嘲弄的口吻,说这句话的。‘你的朋友天羽博士——他有特殊的嗜好’。”




 
 

 
第五章 鲇田冬马的手记·其三


 
  13

  8月3日的早晨,我醒过来,觉得头脑晕乎乎的。
  我觉得自己整个晚上都在做梦。但是什么梦,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平素也经常是这样)。做梦的时候,自己下意识也知道那是在做梦;当自己睁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也能依稀记得梦中的场景和讲话。但是一旦完全清醒过来,那些梦中的情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都想不起来。这仿佛在暗示我:黑夜与白昼,黑暗与光明的世界是无法融合的。
  因此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噩梦。我好像天生就记不住梦里的内容,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正因为如此,过去,我对梦中的世界抱有极大的憧憬。现在已经好多了,但在从前,我是非常渴望成为那个梦中世界的一员的。
  那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觉得从未有过的不舒服,那和做梦没有什么关联。但是昨晚在阁楼上看见的场景,的确对我的睡眠质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上午10点多,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听不到一个人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响动。或许是心理作用,就连森林里小鸟的鸣叫声也比往日小多了,整个宅子里一片寂静,寂静地让人害怕,昨晚的喧闹仿佛就像是一场噩梦。
  和昨天早晨一样,我先在厨房里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将凌乱的沙龙室收拾干净。桌子上的酒杯和便携式冰箱都不见了,估计是被那帮年轻人拿到大房间去了。今天,与沙龙室相比,大房间的清扫工作量肯定更大,想到这里,我再度深深地叹了口气。
  上午11点多,我打扫完沙龙室。还没有一个年轻人起床。
  抽完一根烟,我走到大房间看看。从玄关大厅通向那个房间的大门紧闭着。犹豫片刻,我用两手抓住门把手。这个大门是朝里面,也就是大房间里面开的。由于没有上锁,所以把手可以转动,可试着推推,那大门却纹丝不动。
  我想起来昨天晚上的情景了。冰川走进这个房间后,在雷纳的授意下,风间和木之内晋便用装饰架堵住了这扇门。我想起来了。因此现在,这个门推不开。也就是说他们那帮人还在里头。那场淫荡的酒会结束后,他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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