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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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壁-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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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粘着灰还是什么的。” 
  “不是灰吧。”教之助说。 
  “是灰——拿掉了。”美那子敏捷地缩回了手,那样子好象真是掸掉了灰似的。紧接着,她就把话题拉回来。“不要紧,大概没发烧。不过,可以不上班的话,您就休息吧。”。 
  此时,教之助的心思没放在公司,他介意的倒是刚才年轻妻子巧妙地把话题转掉的那个灰尘。灰是不可能掸掉的。因为那不是灰,而是教之助自己也是在四五天前才发现的皮肤上的斑点。 
  教之助洗好脸,拿着报纸来到了走廊,坐在藤椅上,但并不看报,只是呆呆地坐着。 
  到底什么叫爱情?这个问题忽然冲上他的心头。爱情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应该说早在好几年以前就解决了。但它忽然冲上心头,这就说明根本就没有解决过。 
  美那子在盥洗室里发现了丈夫脸上出现的斑点。起初可能以为那是灰,但她一定很快就知道了不是灰。而是丈夫面部皮肤上冒出来的一个衰老的征候。 
  然而年轻妻子并没有把它指出来。没有指出来,显然是不自然的、这就不能否定其中有她的用意在起作用。妻子一定是为了避免让年龄悬殊的丈夫为之自惭,也许这是年轻妻子对年老丈夫的体贴吧。 
  可是,这样的体贴不是今天早晨才表现出来的。就拿丈夫头上已经相当显眼的银自的头发来说,她也从未提到过好象“白发”这个词儿是两个人之间的忌讳似地,她避免把它说出口来。 
  美那子如此对待自己,这样的精神状态究竟是什么性质的呢?可能是与爱情相关的,也可能是恰恰相反。然而不管怎样,这些都是妻子对丈夫的关怀,为了不让丈夫产生不愉快的心情才这样做,这是毫无疑义的。就此看来,这也还是可以叫做爱情的吧。反过来,如果把妻子的这种用心看做礼遇客人时的那种虚伪态度,那它就与爱情相距很远。甚至是相反的了。 
  教之助的最后结论认为,也许这是可以咐做爱情的,只是其中多少带着人为的成份罢了。 
  “茶就在那儿吗吗?”从饭厅里传来了美那子的声音。 
  “就在这里喝吧。” 
  于是美那子把茶端到走廊来了。教之助发现了刚才没注意到的——美那子的耳垂上戴着一件小小的绿色的东西。那是耳环。他第一次看见美那子戴耳环。也许是由于耳垂上绿色物件的缘故,美那子的脸庞看起来稍许有些绷紧,比平时年轻了些。 
  教之助本来就不喜欢耳环这玩艺儿。如果在电车上看见两耳垂挂着小件装饰品的年轻女人。他虽然不能说她不可爱,但是总免不了觉得那是贴在肉体上的多余的东西。 
  如果是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还可以,把耳环挂在耳垂上会增添与年龄相配的稚气,瞧上去好象孩子在做淘气的事一情似的。但如果她是三十岁以上的人,哪怕为了情面,他也不愿对她说赞美的话。尽管那是别人的事,他却会产生一种冲动,巴不得一下子把那多余的东西,从耳垂上扯下来,使之如释重负。 
  当茶碗放到桌上时,美那子意识到教之助的视线正停在自己的耳垂上。她把手伸到耳边,用手指摸着耳环说:“这是人家送的。” 
  “谁送的?”教之助边问边端起茶碗,随即将视线移向院子里的树丛。 
  “是吉松先生的太太。” 
  吉松是大平证券交易所的经理。教之助在报上看到过,知道他前些时候才从国外旅行回来。大概这就是他从国外带回来分送给美那子的吧。美那子也许感到有点不自在,把脸转向丈夫,问:“不合适吧?”大概是因为挂了耳环,嘴唇也比平时涂得红了些。假如再穿上华丽点的西装的话,要说二十来岁也说得过去。 
  “怪吗?”美那子又问了。 
  “蛮好嘛。”教之助这么说。刚才美那子装出一副没有注意到自己衰老的神气,这回他这样回答,多少带有回敬她的意思。“耳朵不痛吗?” 
  “不,一点也不——只不过轻轻地夹着。” 
  “那,容易掉下来的吧?” 
  “不,喏,您看。”美那子用拇指和无名指提着耳环,轻轻地拉了一下给教之助看,证实它掉不下来。既然不痛又不会掉下的话,这小小装饰品夹住耳垂的方法,可能是相当巧妙的。“这是夹着不会左右晃荡的,穿和服不会不相称吧?” 
  “唔。” 
  “也有会晃荡的,那是配西装的。” 
  教之助心想,可别挂这玩意儿。但没作声。对教之助来说,不作声也无非是对年轻妻子的爱情的表示。不过,教之助自己也不能不感到它同样有做作的成份。 
  教之助吃好早餐随即上了二楼,进入自己的书房。他想看而来不及看的外国新出版的刊物还有十来本,今天不上班,打算躺在床上,随心所欲地翻阅。 
  教之助正从书架上取书的时候,美那子进来了。 
  “哎呀:您又要看书了?” 
  “没事做嘛。” 
  “您不是累了才不上班的嘛。”她带着责备的语气,接着又说:“三村先生来电话了。” 
  “告诉他,我去上班了!”教之助一下子板起了脸。 
  “可是,人家是先打电话到公司,听说您没上班才把电话打到家里来的呀。” 
  “你把我不上班的事,通知公司了?” 
  “嗳。” 
  “说我生病?” 
  “没那么说。要是说生病,秘书科的人会来的。” 
  “在家里而又不是生病,那电话会全部打到这里来的。”教之助的口气是在责备美那子处理不当。“不管怎样,告诉他,我不舒服,正躺着休息——下次上楼给我带茶来。” 
  “好。”美那子马上走出书房,过了一会儿端上茶来,并说:“这回是公司三木先生来的电话,怎么办?” 
  “不舒服!” 
  “可是,他是三木先生呀!” 
  “管他是谁,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美那子立即走出去。从她背后传来了教之助的话:“给我浓一点的” 
  美那子又端来了茶。这次同样说有人打电话来。 
  “伤脑筋,我告诉他,您在休息,可是……” 
  “是谁?” 
  “吉冢先生。” 
  “吉冢?不认识。” 
  “他说是您约他今天去公司的。” 
  “哦!是那个吉奕冢。”他想起确有那么回事。但说:“躺着睡着了!” 
  “躺着净喝茶。”教之助听出美那子这话是在挖苦他。 
  “今天是休息!别给我传电话啦!”教之助有点生气地说。 
  电话铃声时而传到楼上来。听动静似乎每次一来电话,美那子就走到电话机旁应付,但她没把话传到楼上来。 
  教之助时而走出书房,到楼梯口击掌。于是传来美那子的声音;“来了。”接着出现在楼梯下,仰起戴着耳环的脸。 
  “给我茶。” 
  “好,来了。”她应了一声后,赶紧返回厨房。 
  整个上午,就这样重复了好几次。这回,说不清是第几次了,楼梯下的妻子对丈夫说:“要茶的时候,请您按铃好不好?这样就省事了。” 
  “按铃吗?” 
  “是的,一按铃,我就认为要茶,马上给您端去。” 
  这倒也是。多的时候,平均一小时里要二、三次茶。约好把按铃作为要茶的信号,也许是一种好办法。教之助也省得每次走出书房到楼梯口击掌。对美那子来说,也省得来到楼梯下听候丈夫的吩咐。 
  教之助之所以不按铃,而特地走出书房到楼梯口、本是为了让美那子省得费力爬楼梯来书房,是出于照顾妻子的好心,可是她一点也不理会。教之助从美那子的话里听出了这一点,因而感到不满。他认为这个办法是专为她自己省事而想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我一按铃,你就认做要茶,是吗?”教之助心里带着反感,再问了一次。 
  “嗳!” 
  “除了茶以外,也许会有别的事的吧?” 
  “那也是,可是……”美那子的脸上掠过一道伤心的阴影。这从楼梯上也觉察得出。“可是,别的事情并不多嘛,差不多都是要茶的。” 
  “好,那我就按铃。要浓的,我就按得长一点。” 
  她可能忍不住笑出来了。这又引起了教之助的不快。他觉得人为的爱情已经开始露出破绽来了。 
  就在这时候,女佣春枝来说:“有位叫常盘先生的来电话,他问现在拜访行不行?” 
  “我来接吧。”美那子跟在春校后面走了,可能是去拒绝常盘的来访。 
  一听说常盘,教之助忽然想见见他。与其在书房里看书,时而按铃喝茶,还不如跟常盘大作谈论更有趣。 
  教之助一下楼就听到了美那子在电话机旁讲话的声音。 
  “……不发烧,看样子也没有什么病,就是觉得不舒服。” 
  美那子正说着,教之助来到她身旁。“我来接。” 
  “哎呀!……请您等一等。”美那子用手捂住话筒,把脸转向教之助,轻声说:“我已告诉他,您在躺着休息。” 
  “不要紧的。” 
  “什么不要紧!”美那子的眉宇间闪过一道严厉的神色。“我已经告诉他您在躺着休息,这回您又出来,这算什么呢?我不高兴!” 
  说是这么说了,但接着却问:“那么,让他来不要紧吗?” 
  “嗯。” 
  美那子想了片刻后,对着话筒:“叫您久等了。”然后娇滴滴地笑道:“不要紧的,请您来吧……反正并不厉害。他看来人,有的接见,有的不接见……是的呀,就是那么任性……好的,欢迎光临。”说完便放下话筒。“他说您患的是任性病。这一下装病暴露了。我受不了!”然而脸上并没有受不了的表情。 
  “是单独一个人吧。”教之助说。 
  “这……” 
  “这什么,我是说不会有别的人跟着一起来吧。” 
  “我想不会有的。不过……”这语气,听来她不大有把握。 
  “他没有说单独一个人来吗?” 
  “没有,不过……” 
  “那就是独个儿罗。” 
  “……我想是的。” 
  “你想?没说什么,那就是独个儿吧。” 
  教之助说着仔细端详了一下美那子的脸。认为必定单独一个人来是合乎情理的,可是她偏不那么认为。这使他不满意。他想见常盘,但不愿意会见那个说不定会一道来的、叫做鱼津的青年。这倒并不是对他怀有什么恶感,但不知为什么总不愿见到他。 
  美那子走进饭厅以后仍然闷闷不乐。为了常盘一个人来还是两个人来,这个年轻妻子看来心里还有疙瘩。 
  “把耳环拿掉吧,客人面前难看的。” 
  这时候,教之助再也不顾作为年老丈夫所应有的礼节了。美那子懒洋洋地先拿掉一只,再拿掉另一只。 
  大约一小时后,从正门传来了常盘大作洪亮的大嗓门:“你们这房子真不错啊!”声音一直传到二楼。看来他是单独一个人来的。教之助叫春枝把和服拿到二楼,换上了它。 
  下到底楼会客室,看见穿着西装的常盘大作跪坐在那里,那模样显得很拘谨。他一见教之助便招呼:“您这么劳累,我还来打扰……” 
  “哪儿的话,不要紧的。本来就没什么,我不说成生病,就得不到休息呀。” 
  “那是的。您那么忙嘛……我有时也装病。可是电话还是紧跟着屁股追得来。” 
  “那是的吧。” 
  “我有个时常装病的朋友,后来真的生病死了。” 
  “嗬。” 
  “他死的那一天上午,他家里人来电话,说他死了。可是我却说:我才不上他的当响……这是真的。” 
  这时候,美那子端着茶正要进来。但是听到这里,赶紧连同手里捧着的托盘向后转了出去。不多一会儿,美那子和春枝两人的笑声,从厨房里一直传到了会客室。 
  美那子第二次出现,把茶碗放到他俩面前的时候,常盘才说出来意:“就是为了上次那个事件。我把遇难者身上的登山绳带来了,能不能请您看一下?” 
  “看一下?” 
  “我有个外行人的想法。我想,要是您看了登山绳的断口,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不会有的吧。”教之助稍稍有些紧张地答道。 
  “不能根据断口来判断登山绳是怎么断的吗?” 
  “判断不了吧。” 
  “是吗?”常盘说着,打开带来的皮包,摸索了一会,从里面拿出了个小尼龙袋。“喏,就是这个。” 
  “嗬。”教之助的眼睛被它吸引了过去。 
  “要不要打开看看?” 
  “您既然特意拿来了,就看看吧。”这时候,教之助忽然把视线投向美那子,发现她的脸上毫无血色,难看地扭歪着,于是便说:“还是放着吧,看了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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