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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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边缘-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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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弟弟死去的那一年,他哭得死去活来,母亲也撕心裂肺地哭喊,但父亲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说一声“看着你娘”就扛着扫把出去扫街了。他当时心里甚至有些痛恨父亲,怨毒地看着父亲消失在夜幕里的身影。十多年过去之后,他身在北京,眼前却总浮现出父亲的脸,脸上出现的却是以前很少见到的那种憨憨的笑。想到这些,士心觉得很心疼。只有在远远地离开了父亲之后,他才忽然觉得父亲在他心里竟然那么魁伟,那么地让他牵挂。
  想了很多,士心模模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大家都不在宿舍,桌上放着一个饭盒,里面是打好的饭菜。饭盒底下压着一张字条,是杨得意帮他打的饭,叫他起来以后吃。士心心里暖暖的。这个小老乡虽然性格有点怪异,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埋怨,似乎对一切都怀着戒心和排斥,但对他真的很好,仅仅认识一个多月,似乎处处都帮着他。到了北京之后虽然一直都很忙,但总有一些孤独的情愫,杨得意多少给了他一种温暖。
  吃过晚饭之后,大雨已经停了,窗外传来蛐蛐的叫声。他想趁着这个时间去教室看看书,将第二天的功课预习一下,就起身出了宿舍。但刚刚到了教室不到半个小时,孟令君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叫他赶紧回宿舍区,说有很重要的事情。一路上士心问了几遍有什么事情发生,孟令君总是欲言又止,后来士心干脆不问了,两人一路小跑到了宿舍。
  一进门就发觉气氛很不对,其他三个人都坐在床边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见士心进来,就一起闭嘴不说了。
  “什么事儿这么急?我刚到教室,才看了半个钟头书。呵呵,就把我叫来了啊?”士心说,把书包丢在自己床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也没什么,宿舍被偷了。”邓月明淡淡地说,“大家都被偷了。”
  6
  每个人的抽屉都被撬开了,里面都被翻得很乱。士心的抽屉也被翻乱了。
  看到抽屉被撬开,士心心里一凉,一股寒意冲上了脑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抽屉里锁着的是这个月的生活费——那点菜票,如果被偷走了,他这个月的生活就要被打乱了。虽然他已经挣了一点钱,但按照他的计划,他要把这笔钱寄给家里,还要在寒假到来的时候还给王老师五百块钱。虽然这个目标有点遥远,但至少也要试一试才知道是不是可以完成。当他看到抽屉里剩下的菜票只剩下几张时,险些叫出声来,颓唐地坐在床上。抬头的时候发现宿舍里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
  “你丢了什么?”邓月明问,“我虽然就丢了十几块钱,但心里真他妈的不痛快。令君最惨,抽屉里的钱都不见了,好几百。海涛抽屉里什么也没有,没丢东西。杨得意……”他转身问杨得意,“你丢了什么?”
  杨得意看看他,说:“我什么也没有,就什么也没丢。”
  士心吁了一口气:“我的菜票变少了。没全丢。”
  所有的人就一起看着他,那种目光就像刀子一样锐利。士心忽然就明白了孟令君为什么那么匆忙地找他回来。果然,邓月明走过来,拍着士心的肩膀,说:“真奇怪,居然还给你留下一部分。难道贼也知道你困难?”
  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被人怀疑做了窃贼的一天,士心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眼巴巴地看着邓月明。这个比他大一岁多的广西青年似乎要比士心成熟许多,不紧不慢地说:“士心,我们知道你有困难,知道你每天出去忙很辛苦,可是……”
  “可是什么?”士心忽然就觉得受了一种巨大的羞辱,侮辱了他的人格。他不是一个优秀的人,但他很固执地认为自己的人格是完美的,是不容置疑的,于是他冲着邓月明嚷了一句,“你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也没说啊!你激动什么?”邓月明依然不紧不慢,眼神在士心身上游走,似乎要用最敏锐的目光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那贼对你还真好,居然留了一部分给你。”
  士心沉默了片刻,立刻意识到如果沉默下去,自己一定会遭到更深的怀疑,于是站起来,把手里的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大家都丢了东西,我去保卫处报案。”
  邓月明突然就走到了门边,挡在门口,从鼻孔里哼出来一句话:“没搞清楚之前,谁也别出去。”
  士心心里腾起一片怒火,但他很快就压住了。慢慢地回到床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丢在床边的凳子上,只剩下一条内裤,翻身上了床,钻进被窝里。“你们去报案。”他说。
  7
  事情似乎成了无头公案,士心甚至担心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将影响到自己和邓月明的关系。刚刚到了大学,要在一起生活四年,他不希望大家之间有什么矛盾,于是他翻身起来看看邓月明,但邓月明依然用狐疑的目光审视着他,他心里忽然就不舒服起来,翻身又睡下了。
  谁也没说话就那样默默地坐了半天,杨得意坐在床头默默地翻看士心带来的那套王老师送给他的《平凡的世界》,时不时从嘴巴里蹦出一两个书里面的字儿。损失最大的孟令君似乎对丢失的五百块钱一点也不在意,靠在被子上,耳朵上插着耳机,手里拿着索尼单放机听歌儿,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我看昂,丢的钱也不多,就别告诉学校了昂!俺们刚到这里,人家知道了也不中听昂!”王海涛说。
  “还是报告学校好。”士心又翻身起来,说。
  这时候有人敲门,光头马一随后闪进来,喊了声:“这么早就睡下了?”就跑到了士心的床边,一屁股坐在士心的床上,震得床不住地颤动。
  听士心说了发生的事情,马一就哈哈大笑起来:“丢东西太平常了!尤其是你们刚来的新生。我刚来那会儿还丢了好几次呢!就算报告了学校,那也没啥用,最多就是进行一下安全教育,还不如自己看好一点。等过了这一年,到了二年级,看谁还敢偷你的!脖子给他拧断了!”
  跟马一闲聊了一会儿,马一就走了。士心觉得很累,下午泡了大雨,肚子又疼,吃了几片止痛片之后疼得不怎么厉害了,这时候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知道更剧烈的疼痛就要来了,他必须在它到来之前睡着,不然就将迎来一个痛苦的不眠之夜,于是闷着头睡了。第二天早上他还没醒来,就有人轻轻碰他的身子,他迷迷糊糊醒来,刚要开口问,那人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他就惊醒了,一看是邓月明。月明用手指指杨得意的床边,他清楚地看见,杨得意的一只鞋里的鞋垫下面露出了菜票和钞票的角。


第三章
  1
  士心悄悄从杨得意的鞋里面取出那些钱和菜票,回到床上躺了下来。宿舍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王海涛和孟令君的呼噜声震耳欲聋。杨得意起床之后穿好衣裤出门洗漱去了,邓月明开口了,大声地骂着要把事情公之于众,睡着的人都被他的骂声吵醒了。士心把钱和菜票分开,递到了每个人的手里:“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想他也知道错了。”
  他很希望事情就这么过去。学校在新生入校进行的教育大会上就说过那么一个例子,说曾经有一个新生入校之后偷窃了同学的钱,受到的惩罚是勒令退学。他不希望这样的命运要降临到杨得意身上,不仅仅因为杨得意是同乡,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从那个偏远的地方到北京来念书,实在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那一年他们参加高考的录取比例接近十二比一,能考上重点大学的更是微乎其微,他希望杨得意能顺利完成学业,他知道,一个清贫家庭的孩子身上寄托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未来,还有这一家人的全部希望。
  但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坏的多。老师不但知道了杨得意行窃的事情,而且当天就到宿舍里了解情况。老师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人,半秃着脑门儿,脸上的皮肤松弛而白皙,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但说起话来总是和颜悦色。当老师问起的时候,大家基本上如实反映了情况和各自的损失情况,士心坚持说自己没有丢东西,这让老师颇为恼火。从他掌握的情况来看,张士心也是被盗者之一,但他不知道这个学生为什么要坚持说自己没有被盗。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士心,审视张士心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我什么也没丢。”士心看了看老师已经微微发红的脸,淡淡地说。
  “包容不该包容的人,那就是包庇,是纵容。”老师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王海涛有点担心地问士心:“你这么公然撒谎,怕是要得罪老师的吧?”
  士心笑一笑,摇摇头。他觉得这是一件小事,老师应该可以理解。如果能够保留住杨得意的学业,就算老师因此怪罪他,他也觉得值得。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他把事情的严重性看得过低了,几天之后学校的处理决定就下来了,杨得意最终还是受到了留校察看的处分。
  “我知道你说谎。”为了补办学生证去开证明的时候,曾经调查情况的那个老师对士心说,“但我也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不希望学生不守规矩。维护错误的人和错误的事情,是很愚蠢的做法。我叫钱强。”他转而进行自我介绍,脸上总是一副不瘟不火的平静样子,“我知道你是一个不错的学生,入学的语数外水平考试你语文全校最高分,算是一个才子;不过以后要多注意,别分不清是非,要不然对谁都不好。”
  2
  很长时间里,杨得意都回避着宿舍里每一个人,宿舍里的人也不愿意搭理他。邓月明性情耿直,人前人后地不称呼杨得意的名字,而是将他称为小贼。孟令君表面上很宽厚,但是也作了自己的打算,让自己的父母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顺利调换了宿舍。据说这个来自东北的小伙子全家人有五个人在银行工作,其中还有两个是当地银行的行长。只有憨厚的王海涛什么也不说,每天忙着自己的学习,似乎宿舍里越来越不融洽的气氛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士心总是找机会跟杨得意说话,但对方根本不理会他,有时候还会送过来一个充满了埋怨的眼神,那眼神叫他不寒而栗。他隐约觉得杨得意心里对他充满着仇恨,但他不知道这种仇恨来自何处。如果不是他坚持说自己没有丢东西,杨得意很可能连学籍也保不住。他虽然不需要杨得意说一声谢谢,但起码也不需要这样怨毒的眼神,所以他很想积极地缓和宿舍里面紧张的气氛,于是叫大家一起去吃牛肉面,他也很长时间没有吃牛肉面了。但杨得意没有去,于是这一顿饭吃得很没有意义,士心为平白无故花掉的五块多钱郁闷了半天。
  事实上士心几乎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管宿舍的事情。他的当务之急还是保持不间断的打工,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生活和学习,同时,在未来的大半年时间里,他还必须积攒一定数额的钱,这样才能保证大妹妹士莲下一年的学习不受到丝毫影响。他知道,父母的收入仅仅能够维持家里的生活,如果要在一年时间里挪出两千块钱给妹妹念书,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忙忙碌碌,没有什么改变,惟一继续改变着的是他的肚子的疼痛,几乎每天都在加剧。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担忧,但除了吃一点廉价的药片之外,不能表现出任何已经患病的蛛丝马迹。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肚子在进入学校之前就已经有了毛病,因为老师很清楚地告诉过他们:新生在入学三个月内发现患有重大疾病的,给予退学处理。
  那些廉价的药片几乎不管什么用,惟一管用的还是止痛片。但他不敢吃那么多的止痛片,所以更多时候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很多时候忙碌起来就忘记了疼痛。这两个月里面,他已经去过学校医院两次,拿了一些免费的药回来,但他不敢告诉医生自己的真实情况,医生粗粗检查之后断定他是肠胃炎,只有他自己清楚,身体的问题远远不止胃肠炎这么简单。
  这一天上午,连续上了三节课,到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他已经坚持不住了,腰腹已经变得僵硬,肚子里像刀绞一样疼痛。他很想回到宿舍去休息,但是不敢不听课。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在了打工上,他没有什么时间可以用来复习和巩固功课,只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课堂时间来接受知识,虽然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大学生应该有的学习方法。
  他现在已经开始做家庭教师了。虽然第一份家教远在昌平,距离学校有三十多公里,他每次骑车去都要花两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做完家教之后还要花两个多小时才能回到学校,途中一点都不能休息之外,还必须飞快地骑车。但这份家教有着相对丰厚的报酬,每次两个小时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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