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中国音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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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中国音乐家-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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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成立的南京广播合唱团。人民革命的胜利,使他的当指挥的愿望变成了现实。

  1948年,人民革命的滚滚浪潮,席卷着整个中国。
  一天,在上学的路上,他遇上了一队正在进行反饥饿反内战示威游行的学生。
开始,他只是站在路边看,突然游行队伍中有人叫他的名字:“杨鸿年,快来吧!”
他一看,原来是一个他所尊敬的高中同学。他毫不犹豫地奔进游行队伍,成了这浩
浩巨流中的一滴水。军警的马队来了,水龙、棍棒、马蹄,在学生的队伍中呼啸飞
舞,马路上洒下了学生们的青春热血……队伍被冲散了,他和那个高中同学躲进了
一个偏僻的小巷。分手时,那同学对他说:“你不是喜欢音乐吗,今天晚上,你来
参加中央大学的营火晚会吧。你会听到一些新鲜的歌。”
  篝火,熊熊地燃烧。这是南京一些进步学生的秘密集会。在火光中,他听到了
一支支全新的歌,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学生们唱《团结就是力量》,唱《解放
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唱《延安颂》,唱《国际歌》……有一个女学生,用清脆甜
润的嗓门,唱了一首名叫《别处哪儿有》的歌,那清新活泼的旋律,把他带进了一
个生机勃勃的欢乐的境界。他兴奋得满脸通红,他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也
放开嗓子唱着,让自己的歌声汇入那滚滚洪流……唱着这些歌,14岁的他成了学生
运动的积极分子。
  因为参加学生运动,他被学校赶出来了。他的姐姐要投奔解放区,他多么想一
起去啊。可姐姐嫌他太小,说什么也不肯带着他。怕他缠住不放,姐姐是悄悄离家
出走的,南京再也无法待下去,他告别父母,告别包老师,只身一人流浪到上海,
以同等学历考上了沪江大学进修生。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只失群的大雁,孤独极了。
离开家庭和亲人,他能忍受,离开音乐,他怎么也受不了,整天整天,总是失魂落
魄一般。距学校不远,是一些富豪的人家。那里有钢琴,到那里去走走吧,隔墙听
听琴声,也是一种安慰。可没多久,他被弹钢琴的主人发现了,那人连踢带骂将他
赶跑……
  以后,他再也不愿走近这条路。经过这里,便绕道而行。
  然而弹钢琴的欲望却是无法驱除的,这欲望像火一样燎烤着他。终于有了办法
——凭着心灵手巧,他很快学会了修钢琴。于是,在上海的一些学校和有钢琴的人
家,便常常有一个瘦小的少年人登门修琴。他和其他修琴师傅不同,手脚利索,校
音速度极快,而索取的报酬甚低,整治完毕后,试弹的时间却特别长。他的娴熟的
指法和在琴声中怡然陶醉的神情,常常使钢琴的主人们暗暗吃惊:这修琴的小师傅,
居然还很有些音乐细胞!
  他的顽强好学的精神,感动了上海工部局交响乐团负责乐务的一位老先生,老
先生把他带到乐团的排练场,免费让他观看排练。他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看着
那位第一小提琴手站起来,拍着手让大家安静,然后举起弓,轻轻地擦动D弦和A弦,
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竖琴、长笛、黑管、巴松……全体乐器紧随着响了,整
个大厅漾开一片柔和的声音,像一大群人同声发出优雅的叹息……当然,最使他感
兴趣的,是乐队的指挥。指挥来了,他走到乐队前面,举起了小小的指挥棒……这
是他第一次有机会比较详细地了解乐队指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发现,同一首乐
曲,在不同指挥的处理下,可以演奏出风格、特点不同的音乐来,这取决于指挥本
人对作品的理解和艺术修养。在那位老先生的帮助下,他查对了乐队各类乐器的分
谱。原来,每个指挥在排练过程中,都要根据自己对乐曲的解释,对各种乐器的演
奏法提出不同的相应要求。他真想登上指挥台试一试……
  南京解放了!上海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他又赶回到南京,新的生活,向他
展开了热情的怀抱。南京成立了第一个合唱团——南京广播合唱团,合唱团没有指
挥,经过包恩珠和其他了解他的人推荐,这个16岁的少年人,走上了指挥台!
  当他刚刚出现在几十位歌手面前时,大家都有些疑惑:这个小家伙,竟要指挥
我们这些成年人?他行吗?他站在指挥台上,几十双惊奇的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他,
当目光落在他脚上的时候,人群中发出了抑制不住的轻轻的笑声——这位小指挥,
脚上穿的竟是两只不同的破皮鞋,一只黑,一只黄,不知是从哪里捡来的……不过
大家很快就对他刮目相看了,他的音乐素养,他的激情洋溢的指挥,使他赢得了这
群成年歌手的尊敬。崭新的生活为他铺展开灿烂的前景,他觉得时间过得太快。每
天,除了去合唱团指挥排练,他还到离家不远的一个派出所帮助工作。派出所里有
一位名叫王基库的年轻军代表,比他大不了几岁。在解放南京的战役中,王基庠是
第一批冲进总统府的战士。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军代表,竟也是一位痴心的音乐爱
好者,两个人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不久,王基庠要随部队进
军大西南了,临别时,两个人依依不舍。王基庠从背包里拿出一包东西,郑重地送
到他手中:“这是在解放南京时,我从一个国民党将军家中找到的一本乐谱,因为
喜欢音乐,我违反纪律,偷偷地藏下来了。我藏着也没有什么用处,留给你作个纪
念吧。”
  乐谱的扉页上,密密麻麻地题了许多字:
  “……我也曾经梦想当个音乐家,革命和战争使我作了身不由己的选择,但我
仍然会一辈子热爱音乐!……我羡慕你,你赶上了好时代……人民的音乐,已在渐
渐长大。未来是属于你的!为了新中国的音乐事业,你要发奋,你要努力,决不能
半途而废!但愿在若干年后,我还能以听众的身份出现在你指挥的音乐会上。预祝
你成功!”
  挥挥手,大声地喊一声“再见”,他们笑着分手了。但,年轻的军代表却再也
没有回来——在解放大西南的战斗中,他英勇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烈士留下的那本乐谱和那段题词,成了他最珍贵的纪念品。这纪念品,将代表
着一颗晶莹透明的心,代表着一双衷心期望着他的眼睛,终身伴随着他。

                     一个高尚的请求,得到了批准……

  他把纸在桌子上铺开,端端正正地写上了一行字:
  “申请减薪报告”。
  这是1956年底,在上海音乐学院的进修教师宿舍里他很郑重很诚恳地伏案写着
这份申请报告。也许,在我们这个国家的数以亿计的申请报告中,这是很特别的与
众不同的一份。一个年轻共产党员的心,在字里行间跳动……
  1951年,他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音乐系,成了新中国最早的音乐系大学生之一。
离开南京时,包恩珠赶来送他。这位把他引上音乐之路的善良的女钢琴家,眼里含
着欣慰的泪水,她无法为自己的学生办到的事情,在新社会中办到了!
  在大学里,他学习的刻苦和生活的简朴是出了名的。星期天,其他同学有的回
家,有的去看电影逛公园,而他却把自己关进了琴房。几个馒头、一瓶开水,就是
一天的食粮。他在琴房里练琴、作曲、分析作品,从清早一直到深夜……才就学两
年,他就以优异的成绩提前毕业留校工作了。那一年他才19岁。也就在十九岁那年,
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他以顽强的毅力,向音乐的几乎所有领域奋进着。当然,他还是念念不忘钻研
他的指挥。1955年,组织上让他到上海乐团向民主德国指挥专家希兹曼学习指挥。
希兹曼是一位很有威望的指挥家,他严谨,也有些矜持。当这位20岁刚刚出头的中
国青年出现在他面前时,希兹曼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他:黑黑瘦瘦的脸,乱蓬蓬的
头发,皱巴巴的衣服,实在没有多少艺术家的气质。可一开始授课,希兹曼那蓝色
的眼睛里便闪出了惊喜的光芒。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像农民似的中国青年,还真是
块指挥的好材料,无论什么复杂的问题,他总是一点即明。他对那些西方古典乐曲
独到的理解和处理,使希兹曼又惊讶又钦佩。骄傲的日耳曼音乐家放下架子,毫不
保留地指导着这位聪明好学的中国青年。
  1956年,作为北京艺术师院的筹备委员,他来到了首都。新中国培养的音乐家,
理所当然地挑起了事业的重任。他担任了北京艺术师院作曲理论系的领导工作。那
一年评定工资的时候,鉴于他的工作能力,他的工资比同时工作的同事们高了一级。
大家都在尽心尽力地工作,为什么我要比别人多拿一点报酬呢?我还是一个共产党
员呢!——他惶惑不安了。在发工资前,他找到了院领导,主动要求降一级工资,
当拿着和同事们相同的工资,他才心安理得了。年底,组织上决定让他带薪学习,
去上海音乐学院再深造两年,那里,有苏联音乐家阿尔扎玛诺夫等外国专家在讲学。

  他要到上海带薪学习的事情让母亲知道了,母亲非常惊奇:“读书还要拿工资?
这样的好事情可没听说过!鸿年啊,共产党对你恩重如山,你可不能昧着良心呀!”

  母亲的心思和儿子想到一起了,他也正为这事情在烦恼呢。听母亲这么一说,
他马上向组织打了一份报告,要求在两年学习期间不拿工资,申请助学金。
  报告摊在领导的桌子上。对这位青年人的请求,大家都很感动。这是共产党人
的品格,是新中国青年的胸怀。但事情有点难办——带薪学习的不止他一个人,如
果他不拿薪水,其他人怎么办?结果,他的申请被婉言否定了。
  他锲而不舍。他羞于“不劳而获”。既然不拿薪水不行,再降几级工资总可以
吧?他又一次把纸在桌子上铺开,写了一份新的减薪申请。他激动地写着:
  
  “……党和政府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把我从一个穷孩子培养成人民的音
乐工作者,再带薪学习,我实在于心不安。我们的国家现在还不富裕,作为一个共
产党员,理所当然地应当为国家分担困难。在学习期间,我并不需要花费多少钱,
只要有基本的生活费用就足够了。恳请领导再将我的工资降低几级……”

  他那高尚的动机是无可非议的,再拒绝他,会使一颗纯真的心陷于深深的苦恼
和不安之中。组织上终于批准了他的申请,又降了他一级工资。
  他这才稍稍安心了。也许,在许多人的眼里,他的这种行为简直不可思议。可
他的动机是简而又简、纯而又纯的,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也不是为了捞什么资本,
一句话,只是为了对得起一个共产党员的良心!
  其实,在上海音乐学院进修这两年中,他也并非“不劳而获”,除了作为一个
进修生学习作曲理论和指挥,他还兼课,给大学生们上外国音乐史和西欧音乐欣赏
课。
  1958年,进修结业了,他又回到了北京艺术师院。因为学校没有专门的乐队和
合唱团,他无法从事他心爱的指挥专业,他毫无怨言地一头扑进了音乐教学之中。
只要能力中国的音乐事业出力,干什么他都甘心,他愿意把自己的才华和学识,毫
无保留地传授给学生。他深知,新中国的音乐要发展,只有一个两个音乐家是不行
的,得有成千上万个才行!
  他感到前景一片光明……

                     雪坡,雪坡,走不到头的雪坡……

  他在大雪纷飞的山中吃力地走着。这里没有动人的音乐,没有可供他指挥的乐
队,只有呼啸的寒风和漫天飘舞的雪花。他的脚印,在白雪覆盖的山坡上画出一条
歪歪曲曲的痕迹。他惘然地在雪中走着,那随狂风飞旋舞动的雪花,仿佛化成了无
数问号,在他眼前,在他周围,在他心里旋转、旋转……
  第一个问号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似乎就在从上海音乐学院进修回来不久。那
时,他只知道拼着命工作,除了辅导学生们合唱之外,他还教作曲、钢琴、和声、
配器、曲式与作品分析……前前后后,他一共兼教十几门课!谁也无法否认,他是
个博学多专、尽心尽力的好教师。然而他隐隐约约地发现,常常有一些不友好的目
光从周围向他射来——怀疑、戒备、警惕……他说不清楚,反正有些异样。需要他
开新课时,一些领导会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打着哈哈招呼他:“哈,年轻的老教
师”,“嚯,后生可畏”,“嘿嘿,能者多劳嘛”……可平时碰到他时,他们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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