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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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 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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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开始稀疏起来,孙元之后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还是高估了这个时代的冶炼技术,若在拖延片刻,士兵们手中的武器就要变成废品了。

他看到一个火枪手不小心抓住了强管,“哧”一声白烟冒起,传来人肉烧焦的味道。

更有士兵索性拉下裤子,对着枪管撒尿降温。

前方的长矛手手中的长矛有一半以上已经断成两截,有人一屁股坐在烂泥里,张大嘴喘息着看着眼前冲天而起的泥水,再没力气动一根手指。

雷霆般的马蹄声、火枪的射击声没有个停歇,充斥了整个天地,孙元张开嘴大声的呼喊,却听到到任何声音,感觉身体越来越软,软得想要直接坐到地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此睡死过去。

突然间,贼军的骑兵呼啸一声,瞬间从宁乡军的方阵前如潮水一般退去。

其他声音又回来了,孙元听到了自己疯狂的大笑:赢了,赢了,如此高烈度的战斗,如此巨大的死伤,贼军终于支撑不住崩溃了。

哈哈,李自成、高迎祥、张献忠,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现代军队,这就是即便付出重大伤亡,即便只剩下最后一人依旧能够坚守阵地的现代军队。

明朝……明朝的军队,只要付出百分之十的伤亡就会崩溃。眼前这队骑兵,死伤已经超过五成了吧!

孙元狂笑着,走到阵前,端起手铳,对着贼骑的屁股砰一声击发。虽然知道以手铳的射程和准头,这一枪不会有任何结果。

扔掉火枪,他回头看了看已经完全被泥水和热血糊满全身的士兵。

这是一支经过战火燃烧,陧磐之后的凤凰。

这支宁乡军在这一刻终于练成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高喊:“我宁乡军!”

“乌拉!”

“我宁乡军!”

“乌拉!”

……

“杀!”宁乡军的坚持,为天雄军赢得了时间。这支军队毕竟是明朝一等一的强军,先前因为南京军的冲击乱成一团,可在卢象升等人的竭力维持下,终于恢复过来。

到处都喊杀声,到处都是明军士兵的白色帽子和鸳鸯战袄。

天雄军全军反击了。

以弓弩闻名的天雄军万箭齐发,随着漫天的箭雨,已经乱成一团的农民军尸体铺满一地,同时掉头朝滁水逃去。

兵败如山倒,贼军的纪律本就比明军差,他们的崩溃比起先前的南京军更为混乱。

成千上万的贼军呼号着朝河中跑去,如波浪一样,一潮大过一潮。待挤到河堤处,因为脚下一低,顿时踏虚,人体如滚地葫芦一样密密麻麻地朝下坠落,越垒越高。

这等壮阔的冷兵器战争,这等气势磅礴的大会战,若是换成以前的孙元,早被震撼得无法呼吸。

但现在的他已经彻底麻木,一屁股做在一匹战马的尸体上,就那么看着西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

“呜呜!”也不知道过了多长久,大概两个小时,或者一瞬。劲急的马蹄声响起,关宁军的红旗在远出招展飞扬。在最后时刻,祖宽的骑兵终于到了。

明军骑兵的突然出现,加速了贼军的崩溃。

这一仗打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可言。

孙元摇了摇头:在真实的历史上,卢象升本获得了一场空前大捷,可南京军的崩溃,让胜利的天平朝农民军方向倾斜。可又因为有我宁乡军的浴血奋战,胜利女神终于对明军露出了微笑。历史没有变,滁州大捷没有变。所不同的是,我孙元如破壳而出苍鹰,即将在天际翱翔。

对于宁乡军来说,这一场战争已经结束了,追击贼军的任务也与他们无关。

一对对明军从孙元身边冲过去,千千万万人都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宁乡军一眼,眼神中除了敬佩,还有畏惧。

以两千步卒破一千多精骑,这样的军队,只能用传说二字来形容。

“孙元!”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抬头看去,却是卢象升那张黑瘦的脸。

“督师。”孙元要站起来,但脚下却是一个趔趄。

卢象升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一连说了几声“好”,然后道:“好一员虎将,上次是卢某错怪你了。宁乡军挽狂澜与即倒,当论首功。撤下去,好生休整。”眼神中满是激赏。

按说,一般的军官受到堂堂督师如此夸奖,早激动得浑身颤抖了,孙元却道:“督师,此战我军损失惨重,伤筋动骨。可作为一个军人,为国家流血,却是我等的责任,大战正酣,如何能轻言退切?”

卢象升以为孙元还要请战,耸然动容,心中感叹:好一个虎贲。

但孙元却一脸激扬地说:“督师放心,打扫战场的任务就交给我宁乡军吧!”

第213章落定

“打扫战场……”卢象升一楞,前一刻孙元还做出一副为国为民,不惜流血牺牲的模样。可后一刻,却说要打扫战场。

打扫战场的事情,说穿了就是发死人财。

转瞬,卢象升却笑了起来。说到底,这个孙元也不过是一个武夫,军汉嘛都爱钱,全天下的将军们谁不是这样,朝廷也不会对武官们的廉洁有任何要求。反腐倡廉也反不到武将们头上去。

宋时的岳飞岳武穆有一句说得好“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可致天下太平”可见,这武官只要不怕死能打仗,个人操守什么的,倒不要紧。

他一挥手,笑道:“孙元,偌大的一个战场若都交给你打扫,别人也不干啊。你这一仗居功至伟,是该厚赏,可总不可能你吃肉,连一口汤也不留给别人吧?”

见卢督师说得有趣,他身边的将军和黄佑也都笑起来。

卢象升:“贼军老营的军资粮秣我自取之,以为军用,毕竟接下来不知道还要打多少天仗。”

孙元一脸失望:“是,督师。”

卢象升:“不过,从滁州到滁水西岸这一片归你了。”

孙元大喜,实际上,他也没指望将所有战利品吃光抹尽,卢象升一下子划出这么一大片地盘给自己,已经大大地超出了他的预料。

当下就拜了下去:“多谢都督师。”

卢象升一把将他扶起:“快快起来,军情紧急,就不多说了,等到此战终了,你我有缘或有再见面的那一天,珍重。”

说完,就跳上战马,带着随从开始追击贼军溃兵。

在临离去的时候,黄佑突然走到孙元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只深深一揖。

……

等到卢象升离去,又过了半天,各路兵马也顺利地跨过滁水,战场上突然安静下来。

当漫天的烟尘散去,一缕缕阳光从云****投射到战场上,孙元一颗心终于放松下来。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嗓子眼一痒,剧烈地咳嗽了半天,将一口血沫子吐了出来。

已经是后世时间下午五点钟的样子,冬天的东南黑得早,视线中已经一片朦胧。这一仗从早到晚,竟历时一整天,到现在,士卒们依旧是滴水未进。

已经有饥肠辘辘的士兵提着刀子割开死马的脖子,将那一团肥嫩的生肉切下来,不住地朝嘴里塞。上面尤自滴着红艳艳的血,也不知道什么马血还是人血。

一支支火把点了起来,不片刻,满眼都是,如同天上那璀璨的星星。

孙元骑在马上巡视四周,战场上到处都尸体,层层累积,一眼也看不到尽头,这其中,超过六成的牺牲者应该是相互践踏而亡的吧!

在回头看看自己的士兵,一个个都衣衫破烂,蓬头垢面,身上也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他们打着火把翻看着尸体,查到财物,就挑出来放到一边。

不片刻,战场上兵器和铠甲就堆成了小山。

一个肥胖的身影跑过来,定睛看去,正是管陶。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铁甲,头上还戴着一顶铁盔:“将军,发财了,发财了。”

“怎么说?”

“嘿嘿,刚才打扫战场,金银倒没有多少,可其他的收获却大了。光铁甲就得了一千多具。至于棉甲、鸳鸯战袄什么的,我都懒得去碰。其他如钢刀、长枪等器械更是不计其数。对了,还有战马和骡子、驴子,这些东西就算有钱也没处买去。”管老板兴奋得满脸的肥肉都在颤抖:“将军,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成天呆在卫所里动心思,一年到头来也弄不到几个钱。可只要打上几仗,咱们今后几年的吃穿可都有了。这仗,打得好,打得好啊!”

孙元无力地吐槽:“刚才打仗的时候,管老板你可是一枪未发把?”

这死胖子,一开战就躲在方阵的最中心位置,抱着头蹲了下去,一蹲就是一个时辰。更夸张的是,身上还盖了两面大盾牌,跟一个超级大乌龟也没什么区别。

管老板将胸膛一挺,气哼哼地说:“我是文官,掌管的是军中钱粮。士卒们有饭吃,有衣穿才是我的责任。打仗,好象还轮不到我吧!”

孙元无奈:“你说的倒是这个道理,你若是死了,我一时间可没地方去寻合格的帐房先生。”

“那是,那是,像小人这种人才,将军可不好寻。就算寻着了,人家可不一定肯追随你不是?”管老板:“将军,贼军已经全线溃退,我宁乡军又是这么能打。依小人看来,干脆咱们明天也追上去,再发点财。嘿嘿,谁还嫌自己手头的钱多?”

孙元摇头:“怕是打不动了,此战我军损失不小,士卒都已疲惫。再说,我军又没有多少战马,跑不赢其他友军的。”

这个时候,费洪也过来了:“将军,已经统计出来了。此战,我军阵亡两百,伤五百余人,还能拿兵器站着的,也就一千两百。伤亡者,大多是新加入我军的长矛手,这些人不过训练了半月就上了战场,还打了这么一场硬仗。一战,就有四成伤亡……若不是小旗、总旗一级军官和队伍里的老兵竭力维持,只怕早就崩了。”

他悲伤地长叹一声:“还是训练不够啊!”

刚才还满面喜悦的众人都低头不语。

孙元强提起力气:“不管怎么说,总归是胜利了,还立了一等一的大功,此战,却是大伙奋战的结果。”

朱玄水也笑道:“就是,咱们可是得了首功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此战若不是有我宁乡军,卢象升也只有去跳河了。咱们手头这兵是越打越能打的,只要军中的骨干在,随时都能起来。不就是死伤七百来人吗,嘿嘿,我们手头的俘虏可不少,到时候挑些精壮的补充进去,这么多人,别说七百,七千都有。当然,咱们不过是一个千户所,国家自有制度,可不能养那么多兵。”

话虽这么说,但众人心头还是一片沉重。

说话间,众人就来到滁水岸上,定睛看去,都是头皮发麻。

却见,满满一河都是尸体,已经垒起半米多高。还有不少人将死未死,在夜色中火光里微微蠕动,有低微的呼叫声从人体的缝隙中传来。

大量的尸体垒在河中,滁水本浅,此刻已经断流。

河水漫了起来,红艳艳地冲刷着死去的士兵。

大群乌鸦鸹噪地回旋俯冲,啄食着尚未冷切的壮士躯体。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些人,却是再也回不到家乡了……”

孙元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个时候,脚下的河边上,有火光闪烁,孙元等人低头看去,却是韶伟正蹲在那里烧着一堆纸。

孙元心中大奇:“韶伟,你在烧什么东西?”

没有回答,韶伟依旧蹲在那里,一张满是污垢的年轻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怎么了?”孙元和众人缓步走下去。

韶伟:“烧纸。”

说着话,他拿起身边的一口葫芦,喝了一口,然后倒在地上。

一股浓烈的酒气和着血腥味在夜色中弥漫开了。

孙元还待再问,费洪拉了他袖子一把,低声道:“将军,陆中秋死了。”

“啊,陆中秋他……”

费洪沉痛地点了点头:“先前贼军骑兵冲阵的时候,战马撞断了一根长矛。矛头弹过来,正好刺中了陆旗总的脖子。”

孙元:“他……旗总一级军官身上可都是有铁甲的……”

“可是……也是命啊!”费洪眼睛里泪光闪烁:“那根矛头正好从铁甲可头盔之间的缝隙刺了进去……可怜我那陆兄弟啊……将军你也知道,韶伟可是陆中秋一手带出来的。虽然不肯承认,韶旗总却已经将陆中秋当成了最好的兄弟。”

这个时候,韶伟突然大声哭起来: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蕉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陆大哥,你不会死,你不会死……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

热泪滚滚而下。

……

孙元心中一阵酸楚,走上前去,提起葫芦,喝了一口,然后倒在地上。

其他人也跟着走上去,给陆中秋的英灵送行。

……

风之萧萧,战马悲鸣,滁水不流。

整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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