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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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 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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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多宁乡军骑兵都牵着马,默默前行。

雪幕虽大,但黎明时的天空却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能轻易地看到远方的情形。

凛冬已至。

汤问行和谭人凤走在队伍最前头,身形极稳,雪花落到他们头,须臾两人脑袋就白了一片。

这二人自从在校场上比试了一场之后,虽然彼此不服,但心中却都有些佩服这个强劲的对手,可以说有些惺惺相惜。

蓝色的天穹下,华北平原广袤无边,沉郁辽阔。也只有这样的土地才声生出易水萧萧西风冷,壮士一去不归的慷慨豪迈;才能生出那些不屈战斗的勇士。如今,历次大战的勇士的英魂仿佛正随着着无数的雪花纷纷落下,钻进成的骨子里和热血中。

汤问行还是那副冷脸,说起话来低沉而浑厚:“这雪估计一时间也停不下来,路不太好走。咱们的斥候也走不快,警戒圈子没法放大。就算发现建奴,等到回来报告,也得消磨不少工夫。怕就怕建奴大军突然杀到,咱们须得有麻烦。”

说着话,他搓了搓手,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又看了看潭人凤身上整齐的铠甲。晨曦中,谭人凤身上的铁甲幽幽地闪着光芒:“寒光照铁衣,这北地凭地是冷了。”

谭人凤笑了一声:“听说汤将军是江南人氏。”

“谭将军是挖苦我不耐寒吗?”汤问行平日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淡淡道:“以前那个汤问行已经死了,现在的汤问行,乃是宣府镇渤海所宁乡军战士,燕赵男儿。”

正说着话,一个宁乡军斥候大约是走得热了,一把扯掉身上的棉袄,*着上身,抓起地上的积雪,不住地朝身上擦着:“爽利,爽利,这些日子只顾着厮杀,就没洗过一次。这身上,都是马骚味了。”

就有人喝道:“还行市了,马骚味又如何。没杀几个鞑子,没粘上建奴的腥膻,就不算是咱们汉家的好男儿。”

众人都低低地笑起来,接着就有人也学着他的模样,扯掉身上的袄子,露出精瘦的胸膛。一边走,一边抓着冰雪使劲地在身上擦拭。

冰雪遇到人体的热气瞬间融化,整支军队瞬间就变得热气腾腾。

看到这热闹的情形,谭人凤也笑起来。

“如何,辽西军中可能看到这样的景象?”汤问行言语中带着讽刺:“前番见着你们关宁军时,辽西军一个个都裹得严严实实,走起路来佝肩塌背,就好象这关内的天比关外还要冷些,就连那么也遭不住。嘿嘿,咱们宁乡军却不怕冷。易水萧萧西风冷,这片土地,自古到今,都是如此冷咧。我以前也读过几天史书,这一片地儿。自秦汉到大明开国初年,已不知道被多少志士的血沁得透了,捂得热了。你们关宁,真应该脱掉身上的衣裳,好好感受一下咱们关内的热气。”

说着话,他不屑地看了一眼走在谭人凤身后那两百骑兵。这些宁远健儿都穿得异常整齐,身上的棉袄穿得厚如大熊,下摆拖曳到膝盖,衣服袖口处仿照建奴的马蹄袖也扯了出来,罩在手上。

这人若是穿得太厚,然后在将手抄进袖中,就会不由自主地佝偻起身子,整个人的精气神看来就显得甚是萎靡。

宁乡军是什么样的部队?平日间行走做卧都有规矩,就算是领口处的绊扣没扣好,脱下的衣裳没有叠放整齐,都会受到严厉的军法处置。

汤问行手下的骑兵虽然骄横和自在惯了,但在宁乡军中,受到这种氛围熏陶,身上自然而然就带着一股整齐利索的劲儿。

以前关宁铁骑偌大名头,大家提着山海关和宁远的骑兵,都会竖起大拇指。但崇祯七年和崇祯九年建奴南侵时,关宁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实在不堪。亲眼所见之后,宁乡骑兵突然意识到这关宁铁骑也实在不怎么样嘛!这种骑兵若是来咱们宁乡军,都不稀得使用。就算勉强被塞进部队,也要操得他们连他娘也不认识。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若说起无敌铁骑这个头衔,还只有咱们宁乡骑。只可惜,宁乡军的骑兵规模实在大小,一直都保持在百人大小的规模。

听到汤问行这么说,两个宁乡军侍侯低声地笑起来。

谭人凤更是满面潮红,他回头横了一眼身后的手下,低声咆哮:“把手都给俺从袖子里抽出来,丢人,丢人!”

等到宁远骑兵抽出袖子,将身体一挺之后,汤问行这才点了点头:“真是不错,关宁军人高马壮,身上自带着一股剽悍之气。谭将军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带得好兵。”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有些过火,缓和下语气:“谭将军,关宁铁骑很强,咱们宁乡军也是不弱。”

“确实不错,汤将军也带得好兵。”谭人凤压着火气,淡淡道。

“不成的,不成的,这支骑兵草创之初,所有的规章制度都是朱副千户一手操持。我不过是萧规曹随罢了,这几年,却没有做出一星半点的功劳。”汤问行摆了摆头,道:“下来之后,我想了,不得不承认,汤某才具实在有限得很。这支宁乡骑兵将来若想发展壮大,还得另外找一个有本事以后经验的大将。谭将军是老于沙场的骑将,若有意,汤某倒想将这个带兵大将军的位置让贤。”

“你要让我做宁乡军的骑兵统领?”谭人凤一呆,他虽然和汤问行闹得不快,可内心之中却敬他是一条汉子。如今看他的模样,却不像是开玩笑。

“自然。”汤问行郑重地点了点头,“如果谭将军有意,我自会向孙将军提议。”

第502章挖墙角

“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谭人凤笑起来。

“谭将军,你觉得我是开玩笑的人吗?”汤问行一双眼睛晶莹地亮起来:“汤某得孙将军信重,忝为宁乡军骑兵统领。但我却知道自己无德无行,却是当不起这样的大任。孙将军之所以将我汤问行推到这样的位置上,未免不是千金市骨。既然的了孙将军如此重任,某只能鞠躬尽瘁,勉力为之。但谭将军却是不同,我听人说你在十六岁入宁远军,从一个小小的骑兵做起,一路杀到防守,可谓是战功累累,却是我宁乡军合适的骑兵统领人选。”

谭人凤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良久才一拱手:“承蒙汤大哥瞧得起,可惜,谭人凤身为宁远军汉,如何能做那改换门庭之事,若然如此,今后还有什么面目做人。某虽然不才,还是要脸的,三姓家奴这种事却是做不出来。汤大哥作战勇猛,某也知道你是一条敢在战场上厮杀的好汉,心中本有几分敬意。想不到,汤兄你的口才却也不错。佩服,佩服!”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再加上他一脸的讥诮,若换成其他人吃他这一挖苦,早就燥得满面通红了。

汤问行却不发作,面上的热切之色更盛:“谭大哥,你我虽然不过刚见着面,彼此心中也自不服,可某却对你的武艺和人品却是非常佩服的。有一句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如若说错,还请潭大哥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说,我倒要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谭人凤的嘴角翘了上去。

汤问行:“这次孙将军向各镇借兵一千,谭大哥你也是九边老人,为人又豪爽,认识的人也多。今时来我宁乡军的究竟是什么人,想必你也看得明白,都是战功累累,却不懂得事故不懂得讨好上司的厮杀汉。被上头派来咱们宁乡军,难免有变相发配的意味。就拿谭大哥你来说,以你的武艺和功劳,早就该升上去了。且不说参将、游击将军,怎么着也能得一个守备官职。就算退一万步说,独领一城一堡的操守,也该得了。可现在,你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防守。以谭大哥的人品个性子,这辈子只怕也就这样了。”

谭人凤脸顿时变了。

既然话已经说开,汤问行也不怕得罪人,索性道:“当然,谭大哥乃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对于功名利禄丝毫也不会放在心上,一心只想在战场上杀敌报国。不过,你想过没有。这次关宁入关南下与建奴作战,你们什么时候打过象样的仗,遇敌则溃,一溃千里,端的叫人不齿。”

“汤问行!”谭人凤一张脸变得铁青起来,他身后的骑兵们也都是满面愤怒,纷纷将手放在刀柄上。

汤问行却是不惧,昂然笑道:“倒是我们宁乡军结结实实地同建奴在沙场上见过几次血,汤某说这番话倒不是有意冒犯各位弟兄。实际上,这几日,某已经看出,大家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不过,上头贪生怕死,大人们各自有各自的算盘,这国家的事情,却是坏在他们的勾心斗角上面。”

“这些天,各镇的弟兄们来了咱们宁乡军之后,就都没有打算过要走。咱们都是英雄好汉,一身本事得在战场上才能得到证明。谭大哥,各位兄弟,老关宁铁骑早就死了,若你们还有心杀敌,就加入我宁乡军吧!别叫一身武艺,埋没在这一场又一场的撤退、撤退、撤退、溃败、溃败、溃败之中,消磨了胸中的豪气。”

说完话,汤问行也不再同他们废话,大笑一声,牵着马径直走了。

看着汤问行的背影,谭人凤等人都是一阵沉默,半天也没有说话。

雪地上只剩余大家默默走路的声音和战马的响鼻,良久,突然有个骑兵小声地对谭人凤道:“谭防守,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谭人凤霍一声扭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想反了吗?”

那骑兵被谭人凤的目光刺得身子缩下去一圈,可依旧大着胆子道:“防守,谭大哥,什么叫反了。宁远军是大明朝的军队,宁乡军也是大明朝的军队,在哪里不是杀敌,这话说得却是过了。”

“你……”谭人凤怒极反笑:“想不到你也学会了刚才汤问行的伶牙俐齿了。”

那骑兵:“谭大哥,有理由不在声高。刚才汤将军说得就是对,你这些年在战场上立的功劳还小吗,可又如何,就因为你不姓吴,不是将门的人,到现在不还是一个小小的防守。若你姓吴,别说操守,只怕参将也做的。”

“混帐东西!”谭人凤一鞭子抽到那个士兵身上,森然道:“老吴总兵小吴总兵待我恩厚,岂是你这小人挑拨得动的?”

士兵也不躲闪,尤自强嘴道:“谭大哥,弟兄们都敬佩你的武艺和为人,心中拿你当兄长才说这样的话。什么老吴总兵,小吴总兵,谭大哥你立功的时候也不见他们如何奖赏。非但如此,还分去你不少功劳。这次将大哥和咱们变相发配到宁乡军来,可不是什么重恩。这九边的将士谁不知道,只要入了宁乡军,那就是要同建奴真枪真刀拼命的。沙场无眼,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不会活下来。若上头爱将军的武艺和功劳,怎么会将你打发到这里来和敌人刀口见血?还不是因为大哥你平日间太梗直,不知道如何与人处事,上头都憎你恶你,这才将你打发掉,来个眼不见为净。”

“打不死你!”谭人凤彻底爆发了,高高举起鞭子。

可那个骑兵却依旧高昂着脑袋,一脸的不服:“谭大哥,老吴总兵,小吴总兵跟咱们这些只值一文钱的战场厮杀汉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是辽西将门出身,平日间可没得什么好处和看顾。其实,弟兄们都不怕死。厮杀汉嘛,到哪里不是打仗杀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在敌人的刀箭下面,早就认这个命了。但,就算注定要去死,也得过两天爽利日子才成。在宁乡军呆得这几日,弟兄们都已经看得明白。无论你是什么出身,又是什么来路,只要能打仗,就能得到大家的尊敬,就能得到奖赏和提拔。你的血,不会白流。咱们都是粗人,上头只需做到这一点就够了。”

“其他镇的弟兄都说,宁乡军的军纪虽然森严,可以说吃饭、拉屎都有规矩。但不知道怎么的,大伙儿却感觉非常自在,都说,以后再不回去了。至少,在这里,咱们过得还像个人,而不是上面大军头的私产。”

“谭大哥,说句难听的话。你现在做到防守一职,已是到头了。可如果到了宁乡军,就算从一个普通骑兵做起。以你的本事,几场仗打下来,这支部队的统领肯定是你的。咱们心思都简单,也不想费心去讨好上头。只要我等在战场上的战果能够得到上司的承认就好。”

说了这么多话,那士兵眼睛里又泪花泛起,身子也因为激动剧烈地颤抖起来。

……

“对对对,李家兄弟的话说得对。”

“一样打仗,可宁乡军能够打胜仗,可宁远这几年打的什么毛仗,没得叫人憋气。”

“上头都是胆小鬼,不敢和建奴刀尖见血,咱们纵有千般本领,又能如何?”

“可惜咱们以前那么弟兄,就因为上头要打糊涂仗,都死在辽东战场上了。”

众士兵都小声地议论起来。

谭人凤手中的鞭子落到地上,半天才一负气地踢起地上的积雪,喝道:“好,好得很,看来你们都喝了姓汤的迷药,猪油蒙了心窍。我得去找孙元伦伦理,嘿嘿,挖墙角挖到某的头上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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