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这空虚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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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这空虚沸腾-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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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如何充分,说穿了,本质也不过是——“吃饱了撑的吧!”暗骂自己一句,我将手机扔到一边,注意力转回先前未完的资料搜集上。键盘声噼里啪啦,显示屏的光刺得眼睛有些发涩,我皱一皱眉,在搜索框里键入想要搜索的内容后,按下回车——嗯。是个脸有些圆,比着 V 字手的女生。比起平淡的五官,更显眼的是她扎得高高的马尾。苍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以及漫在眼下、色泽浓郁的黑眼圈。我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在标着“覃荔”字样的搜索框下,连着列了这么三张一样的照片——居然真的能搜索到照片?——就是她吗?——为什么好像很眼熟的样子?——在哪里见过?大脑像一块模糊的毛玻璃,此时被谁用力击了一拳,种种疑惑攀上表面,交错密布成蛛网般的裂痕,却始终无法看清对面的风景。能做的就只有……“啊,吃饱了撑的!”我狠狠地,朝自己的脑袋再敲一记。

第四章 CHAPTER 04

大脑里像是构筑了一个回音壁。类似的词句被放进去,就变成反复循环的音符。懊恼被放大得铺天盖地,终于延伸出来,就把自己对比成渺小的点。

01 两个星期前,发给郑启脉的那条短信,直到今天,依旧没有收到回复。“失落”多少是有一点的。但也没至于到要被打击的地步。尤其是和齐要交往后,诸如“短信收不到回复”之类,于我不过是不小心咽下肚的西瓜子儿,不谙世事的年纪里,我一度以为它会在我肚子里撑出个西瓜,但事实证明,这不过是一两天就能被排出体外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又要跑医院的关系,我压根不会重新把它想起来。雨点挟着夜色落上伞面,覆下催眠般的碎响。我仰头看向前面的大楼,白炽灯的光透过成排的窗口,在夜幕里开出冷而密集的花。第四人民医院住院部的大楼。第四人民医院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上个月和郑启脉在这里的重遇,算是距离最近的一次。再要往上追溯的话,也有过三四回的经验。但要说到去住院部探病,这还是第一遭。住院部的大楼位于主楼的后面。两个建筑之间,隔了一个颇大的人工花园,一条小径直通过去。雨夜的关系,两边的景致像被湿了淡墨的宣纸捂过,放眼全是模糊的暗。我也无暇分辨,边走边拨通我妈的手机,对方刚接,便急吼吼的一句“我到了,老爸还好吧?”抛过去。“没事了没事了,就是个小手术么。”对面的语气透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是吗?”我吁一口气,“吓死啦我给你们。突然打个电话说老爸出事情!还以为怎么了!”“哎呀,急性盲肠炎嘛,都是这么突然的啦。我还不是给那老头子吓一跳啊——”似乎有男声的抱怨夹进来,电话那边传出爽朗的笑声,“好了好了,你快点过来吧,402 号房啊,别走错了。”“好——”我按下挂机键,屏幕退回桌面,显示的时间是 19 点 34 分。收到急电是两个小时前,当时我正搭着几个朋友逛街,就这样被电话里老妈的一句“你爸出事啦,快点来第四医院!”吓出半边背的冷汗。眼前条件反射地掠过数幅血腥的画面,像是机场草坪上跳动的光标,将尽头指向我从未想过的未来。只能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未来。穷困潦倒要辍学打工的未来。被继父冷漠对待的未来。告别了和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的,未来。或许是狗血偶像剧看得太多,这些自动生成于脑中的画面,全都生动丰满、保质保量地差点把我的膝盖压软。直到在之后的确认里,搞清楚所谓的“出事”原来是“突发的急性盲肠炎”,才不至于要在人来人往的大马路边下跪。“急性盲肠炎”这病我是知道的,身边就有同学因这个而不得不退过考试。据说每个人一生里有百分之七的发病率,比不上伤风发烧的频繁,但也算是颇常见的病症。病情没有恶化的情况下,是只需要两小时不到的小手术,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心间的重物落了地,脚步也连带着轻快起来,很快到了目的地。比之诊病的主楼,住院部的环境高了不止一个档次。门是自动的玻璃门,室内地板则铺了大理石。左半边的墙上镶了极大面的长镜,壁灯在上面打出一片明晃晃的光。我沿着头顶的指示牌向里走,拐角尽头便是电梯间。两扇铁门前站了四五个等待的人,穿便服的和穿病号服的都有。其中一个男生戴着棒球帽,目测一米八三的身高让他在人群里颇为显眼,基于天性里的花痴本质,站过去后,我下意识扫向对方的脸。

第一眼的感觉是眼熟。于是我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棒球帽的阴影将他的侧脸覆了大半,尽管脸颊因消瘦而显出略微凌厉的线条,但整体却是依旧干净而温和的。某个名字自我心间浮出了头,不确定的关系,也不敢脱口而出。直到对方察觉到我的目光,疑惑看过来时,那三个字才终于被浪冲上了岸。“郑启脉?”惊愕之下也忘了控制音量,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摔出些回响,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对方将棒球帽向后按了按,脸上的影子顺着淡了点,我于是看见他眼神里清晰出现的大片讶然——没有认错人。“你是……”郑启脉朝向我,一脸迷茫。第三次的相遇,他依旧没有把我认出来。“是我啊……那个,我啊,上个月看病的时候和你一起等的那个人啊。”我顶着尴尬努力解释,见对方露出思索的表情,又补充一句“……就是 S 大艺术系那个。你不是还问我知不知道覃荔是谁……”,话语中连带着想起那条未有回音的短信,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随句子一点点稀薄进了空气。像个白痴一样。郑启脉显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哦……是你。”他朝我露出恍然的脸,语调却依旧透着不解。但我顾不了这么多。比起他于我的迷惑,此时更让我在意的,却是映于自己眼中的,这样的他。这样的……穿着病号服的他。

02 医院过了晚上 9 点,走廊上便几乎不见走动的人。电梯门在眼前打开时,可以清晰听见“叮咚——”的响声。“妈,爸要住院多久啊?”我转过头问。梯厢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人,窄小的空间像是载进了一个宇宙的静谧。诡秘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制造些声响出来。“唔——”母亲拖着长音,伸手摁亮标志为“4”的按扭。“不清楚,大概就五六天吧?”“五六天?”我重复着。方才去探病,未到病房便已在走廊上听到父亲的说话声,中气十足得一如日常。手术无疑是很顺利的。但——“就五六天……会不会太少了啊?”我忍不住质疑,“刚刚别人跟我说,这个病一般是……”“……一般是住两个星期左右吧。”郑启脉说,“我朋友之前也得过这病,手术顺利就没事了。”他朝我比着手势,语间流露出一点安抚的意味。“……那你呢?”我问。适逢电梯门打开,声音被人流涌入时的喧哗遮了大半,郑启脉朝我“啊?”了一声。“我是问……”我抿抿嘴,突然有些莫名地紧张,“你……为什么住院啊?”“……腿。”“腿?”我重复着。这对话如此熟悉,我于是想起一个月前的那次偶遇。有所不同的是——“这里……出问题了。”郑启脉拍着自己的左腿膝盖,朝我笑了笑。棒球帽投下的阴影里,嘴角勾出晦暗不明的弧。“原来不是关节受伤。”然后他说。“……那是?”“骨肉瘤。听说过么?”“没……”

“嗯。就是骨癌。”电梯到达父亲病房所在的四楼时,响起了“叮当”的报响声。离心力和惯性的互冲下,有那么一瞬间,我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癌?”记忆里第一次听到这个字,是在小学的某个晚上。它随着“你知道吗,我们公司里会计部的那个某某某”一起,自母亲的口跳上饭桌。而紧跟着的下一句是,“哎这个汤是不是盐加多了?”第二次则是初中放学的路上,好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某个女生,用一句“听说她爸爸得了……”的开头和“哦对了她哥哥超帅的。”的结尾将它包裹在中间——而那句话的结尾,是我们下一个话题的开头。而之后的三四五六七八九次。我开始频繁地在日剧韩剧言情小说里熟悉着这个字。那些虚构雷同的狗血白烂没能将它打磨出锐利的光,反而因为习惯的关系,而越发在我眼中薄成为软绵绵的片。我从未想过,它会在某一天里正面撞击过来。几乎可以听见响彻耳边的碎裂声。那些“汤有些咸”的后缀、“但是哥哥超帅”的结尾、“又来这套狗血?”的厌倦和不耐烦,便在瞬间破成叮铃哐啷的片。于是一片狼藉里,我掂到了那个一直以来都被自己所忽略,却始终存在着的沉重——“……会,会有生命危险……吗?”我撑着即将关闭的电梯门,问。手心暗里使了劲,钢铁的质感漫进来,是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冰凉。

03 骨肉瘤:由肿瘤性成骨细胞、骨样组织所组成,为起源于成骨组织的恶性肿瘤。发生在股骨下端及胫骨上端的约占所有骨肉瘤的四分之三,其他处如肱骨、股骨上端、腓骨、脊椎、髂骨等亦可发生。多数为溶骨性,也有少数为成骨性,发病多为青少年,男性较多。“发病多为青少年,男性较多……”挪动着鼠标,我下意识念出显示屏上被自己选中的句子。“靠……这个病简直就是少男杀手嘛。”“什么什么?什么少男杀手?你说杨丞琳,还是孙燕姿?”被关键词刺激到的好友,“刷”地凑过来半张脸。“……还王小立呢。”我推开好友的肩膀,“去去,乖乖做你的'图片合成'去!”所谓的“图片合成”,就是将存于不同照片的人或背景,用 Photoshop 合成进同一张图里。作为“电脑实操课”的学习重点,连着两个星期四节课,我们都在做着类似的练习。这听起来有些乏味,但并不妨碍它继续蝉联我心中“大学课程热爱榜”的首位——基本上,在我发现电脑室设有网络后,“电脑实操课”这五个字,就已成为“在线看小说”、“在线打游戏”、“在线听音乐”的代名词。……或者,还可以加上“在线搜索骨肉瘤的资料”?托着半边下巴,我一点点下拉着眼前的页面,在掠过大段的“疾病名称”、“疾病概述”、“临床表现”后,最终将视线定格进了其间的某个段落。近年来化学疗法的迅速发展,骨肉瘤的治愈率不断上升,治愈率亦由单纯手术的不足 20%到现在的 50%~80%。目前治疗的措施是术前使用化疗,然后做截肢术或根治切除后置入假体的肢体保留手术,术后继续化疗。具体的文字我并未细读,被刻映进脑海的,只是其中的那两个数字——50%~80%。“哈。不是绝症啦。”我想起昨晚郑启脉的回答。“我的病发现得早,只要做一段时间化疗,然后把肿瘤切除就 OK 了。”他朝我浅笑,语气轻松如若谈天。当时的我一心只以为他是不想我担心才故作淡定,但按着眼下这个治愈率来看,或许,这的确就是他胸有成竹的乐观?本来也是,谁会在身患绝症后还浪费心神地伪装淡定,只为了不想让一个陌生人担心?松下一口气后,我才意识到先前一厢情愿的自己是多么的……白痴。在郑启脉的面前,我似乎总会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上次是。上上次是。上上上次,也是。不需要他特别对我说什么,也不需要他特别对我做什么。事实上他就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是为什么呢,却总让我想挖个洞把自己脑子扔进去。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后来我才明白,他之所以总能让我自我厌恶,或许正是因为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那已是事隔很久之后的领悟了。当时的我,更关注的问题,其实并不是“为什么我老觉得自己在郑启脉面前像个白痴”。而是,“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郑启脉”。搜他问过的女生的照片。搜他身患的病的资料。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郑启脉?“帅啊帅啊~~~”思绪尚未理清,冷不防被好友扯过衣角,声音里漫出的粉红气息瞬时将我的脑子又搅浑了几分。“什么啊……”我顺着好友指引的方向望去,前两排的右手边,黑发黑衣的背影。不需要看脸,单单是从那硬而冷的肩部线条也能猜到是谁。“哎呀,刚刚叫你看你不看。”好友一脸可惜,“你没看到他刚刚转过头那个眼神!”“……什么眼神?”“什么眼神?程敛哎,还能有什么眼神!不就是'OhmyGod!电死我啦!!'嘛!”好友对我们之间消失的默契颇有些不满。!“哦。被电到啦?恭喜你啦,回家好烧香还神了。”我兴致缺缺。一方面脑子里有事情想,一方面对于放电的对象,也确实提不起多大兴趣。“啊啊~~早知道他今天不会旷课的话,我就坐他旁边去啦……难得有个课可以随便乱坐的~”“……下次咯。”“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向来也就在素描写生这些课上才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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